（十一）
昨晚的送别宴会结束后，林雅文要当官的消息就在设施里传疯了。不仅谁都没有想到组织会有开放的一天，姐妹们也都不能相信那个实验室里的小妹妹会跑去做官。等林叶完成报到手续，拖着旅行箱走进学生宿舍，那边林校长也粉墨登场走马上任。
设施里的人向来瞧不起地方，大型企业看文化，整个设施能够有条高效地运转，靠的是积极向上的文化氛围。这里都是被社会遗弃的边缘人群，她们起初也都像水清舞一样倾诉无门，把自己凝固在悲观绝望里不见天日，是周围感染了她们。如果身边都是年轻人，积极乐观沟通方便，善待自己善待工作，也善待她人，一切用能力说话，想不奋斗都难。
习惯了这样的工作生活后，对外界的看法便一天天地改变，就像一个进入一流企业的人便不再愿意回到三流企业一样。在地方上做事免不了要和守财奴的老人们打交道，免不了对付那些躲在角落里那些懦夫和踩着别人的头往上爬的政客，处处都得提防着别人阴你玩儿你，他们没有能力没有勇气，只知道处处给别人使绊子、下圈套。像林雅文这样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一旦走进官场，没有资源没有经验，稍微一个不谨慎，毁掉事业是小，万一被人欺负了，作为女人的一辈子就完了。
有人甚至直接质疑她是不是想好要走这条路，不过林雅文却有不同的看法。
林雅文确定，无论发生什么组织也一定会把自己护好，即便是在地方。对于一个用鲜血和恐惧来统治的机构来说，没有什么是她们做不到的。不惜爆发国际争端也要让自己回国就说明自己对国家无限的利用价值，交易是公平的，她也可以利用国家，和那场死伤无数的行动相比，一个小小的校长职位又算得了什么？只要一封寄给政治对手的人民来信就足够给她一个步入政坛的机会。而且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组织也到了转型的时候，她们需要一个能在明处说话的人为她们输出切实的利益，带她们走出月光下无垠的沙漠。毅然回国报答祖国的林雅文不管在口碑还是实力上都能得到民众的支持，当之无愧的绝佳人选。所以，路已经铺好，只要她走就可以了。
不过也还是有很多让她不舒服的东西要本人去面对。
第一天上班林雅文就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工作环境，有巴结她的男人，有冷遇她的女人，有热心勤快的学生会干部，也有办事拖延动手动脚的校方领导，除了只有客套和假笑什么事情都没做，看男人看到恶心，装笑装得脸都硬了。一天下来，林雅文很不开心，但是为了在明天的开学典礼上给女儿看到最好的自己，为了今后的生活为了两个人的将来，这些她都必须习惯。
那天傍晚，林雅文脸上一会落寞一会兴奋的表情让水清舞找不到任何头绪插话，只好安安静静地把车开去她们的新家。
在林雅文忙着和学校里的干部领导们圆滑事故的时候，水清舞已经先行一步去过了她们的新房。开窗通风，该添置的添置，该营造的营造，上街买了菜，饭煮上汤炖好。突然回归社会谁都不适应，林雅文一直没什么精神，饭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准备开学典礼。水清舞忙完外面来到书房，做她演讲练习的听众。
从两年前到现在，林雅文变了很多，至少表面上。开朗也好客套也罢，反正是在母亲给她带来的巨大压力下站稳了脚跟，事业稳定，学会说不，生活也渐渐步入了正轨。
设施里的生活就是女人间的日久生情相濡以沫，这里没有男人，女孩和女孩，女人和女人在一起稀松平常。在这里，只要有能力，就能得到尊敬，不用在乎伦理道德，不用理睬别人的眼光。
此前因为林叶特别漂亮，在很多人心中她早已经和林雅文是一对，再经过前一晚的宴会，更确定了她们的看法：法定关系下她们走得比很多同性情侣快得多，仿佛母女关系成为了她们过分亲密的挡箭牌。林雅文舍不得林叶离开自己，在临行前举行了一场那么夸张的宴会，宛如一场婚礼，发誓就算会暂时分开，你也永远都是这个家的人。
那晚有人说林雅文高明地得到了一位美丽的女孩，也有人说她愚蠢地封死了自己的前路，但人们都觉得林雅文和以前不一样了，不再是刚来时候那个认生的理科小姑娘了。那晚她让所有人看到，她强硬蛮横地霸占了林叶，也不再甘愿死在实验室里，她用自己的实力撼动了高层甚至华盛顿，打破了设施一贯以来的封锁政策，她开始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向未来靠近。
林雅文被外派到民间后，高层又调拨了两个人伴她左右，一个是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板寸大姐，安排到她们学校当起不伦不类的物理老师，后来差点因为打学生上报纸，依璐维就师从板寸；另一个就是因为挂念父母而主动请缨的李芮茗。
说到李家，果然就像李芮茗早先预料的那样，季家出事后水家后台不再，水观远做完那届便从省委书记的位置上下来于人大养老，往昔不复。很多人都盼着水观远倒下后将在他庇护下的李家蚕食掉，不过因为提前做了准备，水观远下台前李芮茗的父母和在国外的水观致联系上，获得了大量优质资金，新书记空降后又急需几个大项目站稳脚跟，便和李家达成了同盟，李家这才在一场风波中稳住了阵脚。
李芮茗在地方上羁绊太多，家族可谓只手遮天，让她回去是何用意？这与组织一贯的风格背道而驰，林雅文产生了不小的兴趣，也更让她确定了自己的判断，组织可能真的在进入民间做准备。
高层为四人挑选的公寓离安全屋和船厂都比较近，水清舞和林雅文住在整幢大楼的正中间，一旦切断电梯电源，入侵者无论从地面还是空中都无法迅速接近她们所在的楼层，最大程度地争取转移的时间；地面方便携带重型武器，是防御的重中之重，为了挡住自下而上的大规模攻击李芮茗和板寸被安排住在同一栋的三楼，就是除入口大厅以外的第一层，一出家门就能控制整个入口。
就像刚刚走进大学的新生放假总要和高中同学叙叙旧，又正好住得近，那段时间四个人走得很勤。板寸对林雅文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表姐妹也整天上演温情大戏，一百二十平米的1706室从不少热闹。
板寸说话不过大脑，经常夸赞水清舞和李芮茗恩爱有佳天生一对，而那两个人碍于尴尬的过去都采取回避措施，事实上除了组织的高层，没有几个人知道她们俩是表姐妹关系。
就这么过了一阵子，高攀林校长无果的板寸不知道从哪儿带了个女孩回来。那可是李芮茗活这么大第一次看见高壮T和瘦小P这种民间标配，从来没有近距离观察“异性恋”的李芮茗大开眼界，那两人相处模式模仿了进口偶像剧，哥哥妹妹地叫不停，每次李芮茗都想把内衣摔板寸脸上告诉她你是女人。而且她们晚上也不收敛，全然不顾隔壁室友的感受，满脑子画面的李芮茗夜不能寐，干脆跑上去跟表姐睡去了。
不过楼上那家也不算太平。
李芮茗以前没和林雅文有过太多交集，但据水清舞说小妹妹时不时地会闹上一出，不是工作不顺心就是又想起了母亲。尤其母亲是小姑娘永远过不了的一个坎儿，一旦涉及林音，林雅文发癫的症状就表现得比较奔放，不仅和水清舞吵架，还会打人、扔东西，离家出走。闹久了，水清舞觉得林雅文真的就像林叶所说，心里住着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软弱蛮横、任性自私。但水清舞并不反感这样，她喜欢林雅文在自己面前不压抑不克制，展现自己真实一面的样子，会让她觉得自己对林雅文来说是不一样的亲近的人。
可李芮茗看到的并不是水清舞说得那样，林雅文没有任何激动或者失控的表现，只是变得很古怪，思想不集中，有时候还会找不到人。水清舞开始觉得她是新到一个地方没有适应，或者新工作压力太大，或者什么什么……反正她不开心，水清舞就尽量把家里弄得轻松热闹，正好李芮茗来了，便索性让她住下，也经常安排五个人一起出去。不过收到的效果却正好相反，林雅文不但仍不和她说话，而且身边开始频繁出现男人。
这两年来，水清舞开心过也沮丧过，她想尽各种办法对林雅文好，室友小姐也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明明她也和女人谈过恋爱，却偏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考验水清舞的耐心；另一方面，林雅文怎么对林叶又是怎么对自己的水清舞一清二楚，让她锲而不舍的原因是林雅文的取向和组织绝对女权的社会结构。
可回到社会一切就都变了，林雅文收到的一束束鲜花时刻提醒着水清舞，在没有男人的设施里她们可以做梦，一旦回归世俗，现实问题接踵而至。在男人和现实面前她们没有结果的感情是那么不堪一击……。
关键时刻还是前女友李芮茗给她指明方向。所以说水清舞人生的每一个重大转折背后都有着李芮茗的身影，这也是李芮茗的女友和林雅文永远不能释怀的心结。李芮茗才是一直扶持着水清舞的那个女人，每当水清舞有了无法解决的难题，也都习惯于依靠李芮茗。有时候小桓会问李芮茗为什么你不把妈追回来，李芮茗说有些人一旦错过了就只能成为亲人。
水清舞和李芮茗两个人，用一句对不起冰释了曾经的疯狂，挽回了表姐妹关系，但林雅文并不知道啊，她们在林雅文面前从不避嫌，搂搂抱抱又亲又摸，后来更是睡在一张床上，这对姐妹来说的确稀松平常，可在外人眼里，尤其在一个喜欢同性的外人眼里这是什么情况？所以李芮茗判断小姑娘最近的失常举动可能是吃醋了，所以用男人来气她。水清舞被林雅文折磨习惯了，完全没有自信心，但仔细想想，林雅文开始出现异常不就是从表妹来找自己留宿的那时候开始的吗？这么说李芮茗说得真的有道理！
水清舞澄清了和李芮茗的关系后，又找板寸谈了一次让李芮茗搬回去住。果不其然，在那以后林雅文身边男人的数量呈直线下滑！不仅如此，她对水清舞的态度也有了些不一样，开始烦她管她，暧昧地说，叫开始占有她，水清舞觉得是不是该把话说清楚了。
那晚难得两个人都闲，肩并肩靠在沙发上看电视虚度光阴。林雅文捧着限时采购冰淇淋，还用自己的勺子喂了水清舞一口，当时水清舞已经无所谓冰淇淋的味道口感了，就在这样亲密驱动下没头没脑地表达了心意，那晚舌尖的甜蜜和那心中的苦涩水清舞一辈子都忘不了：
林雅文连看都不看她，拿着勺子指着空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你又给不了我婚姻，不是吗？”
那是水清舞是有史以来她和林雅文之间最像对话的一场对话，水清舞说出了自己意图，征询林雅文意见，林雅文也表达了自己看法，拒绝了水清舞的要求，然后水清舞哭了。
当最初的迷恋散去，争吵变得平淡，对水清舞来说，林雅文已经不光是她喜欢的女孩而已，还有一个更深刻的意义，那就是家。
人可以适应恶劣的环境和高压的职场，却不能没有家，至少水清舞不能。她觉得自己就像林叶说的，没法一心扑在工作上，每天早晨出门期待的就是下班回家。有人在家里等自己归巢，或者自己做好饭等她回来，周末一起出去逛街要么在家待着发懒，如果对方加班，跑去送饭也算作情调，还有一个叛逆骄傲的孩子，麻烦也热闹……哥哥和母亲，水清舞已经失去了两次亲人，所以不想放弃这次机会。
而林雅文回答毫无疑问判了水清舞死刑，婚姻简直就是和她们八竿子打不着的事物，这个国家没有适用于同性之间的婚姻法，社会也无法接受她们的关系，组织更不同意将她们俩暴露在风口浪尖，就是这样一件谁也没有想过的不可能的事情林雅文却偏偏张口就要。方才两个人还背靠背喂着冰淇淋，亲密无间暧昧无限，好不容易换来的这一切难道因为她的一句话就要消散吗？同在一个屋檐下告白失败后又该怎么办？
水清舞低着头拼命哭，又拼命忍着哭，没注意到林雅文已经转了过来，搂着她的腰，因为冰淇淋而变得冰凉的手指在她小腹前交叉，细细的胳膊用力抱住了她，“没出息，就知道哭，万一哪天我哭了，谁来抱住我？”
那晚角色反转，林雅文伺候灵魂出窍的水清舞上床睡觉，关灯前亲吻她的额前。那晚水清舞辗转反侧思索林雅文的意思，第二天大胆冒进，鲜花公园，烛光晚餐，同床共枕……虽然没有林雅文说的婚姻，也还没到身心交融的那一步，但水清舞觉得这样挺好，这个国家少说几百万的女孩选择和同性过一辈子，她们同样没有证明没有法律的保障和父母的祝福，却依然幸福。一张纸给得了什么呢？那些客观的东西为人们留下了动摇的温床，两个人真心相爱，要那些又有什么用呢？
可是水清舞没有想到，需要她来抱住林雅文的那天会来得这么快。在这样一个社会大背景下，只要林雅文还没有结婚，就有结婚的可能性。而那个人既然不可能是水清舞，就只能是别人。
林雅文在国外的那些年当然不可能只是留学这么简单。对于共和国的超人部队西方早有耳闻，不敢公布于众正说明他们的恐惧，共和国也得以暗中做了不少事情。但贪婪的白人当然不会坐以将世界的头把交椅拱手让人。林雅文在帝国专攻的就是和那群神奇少女有关的课题，而课题的创始人，也就是把林雅文弄出国的，她的母亲林音。
林音在共和国时从事的也是这方面的研究，可以说她对共和国最后的反制手段了如指掌。可见林音的外逃绝不仅仅是人才流失这么简单的事情，一旦林音将少女们的秘密泄露出去，或者掌握了削弱她们的方法，共和国百年的和平将画上句号。
不过很快共和国就扳回了这一局。林雅文回国后在质疑声和压力下，接手了这方面的工作，选择继承母亲的衣钵是因为她想要更加接近母亲，从她的视角观察事物，从而了解她想法了解她的过去。
林雅文不负众望，林音走后一度中断的工作很快就回归正轨，而林雅文心中的疑问也越积越多。遗传学门类众多谱系复杂，再有好使的大脑分支不对也一无是处，眼下的工作在任何学科也都没有过先例，没有任何一本书籍任何一篇论文涉及到她面前神奇的女孩们，可她脑中的知识偏偏使她能够胜任这项的工作。这些知识，正是林音在过去的那些年月里教授给她的，这么说难道林音有意要让她以后接自己的班？她一开始就计划好要背叛祖国吗？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林雅文一度濒临绝望，差点走上了和母亲相同的不归路。可无论当年母亲是不是因为遇到了什么才选择叛国，现在的林雅文不会像母亲那样忍气吞声一走了之，一再的背叛让她怒火中烧，她决定用最极端的方式结束掉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