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雕水

大抵，这是一只热爱自由而桀骜不驯的木材了罢。你望着那因为年少而显得激昂洒脱的草草背影，心里便这样想着。那是一株期年前曾经被从天而降的雷火几近烧成焦炭的树木，此时正通身负着白霜，在没落在地平线下的广大夕阳中，只予人以一片淋漓而恍然的雪色光辉。你在周围这荒无人烟的薄草原野上，远远看见那残败而激进般硬立着的叶片、寒服之下深墨般浓郁而沉重的树色，心里竟生出一丝悲凉的意味。

梦醒时分，我清醒的意识有时便常常在你的课上神游。而思想那青嫩的枝脚有时一不小心悄悄地在时间的边缘上打了滑，竟跌入了过往悠长而泛着波光粼粼的记忆里。那时的我似乎有时装作是乖学生，将早已泛了黄的文言课本一一仔细翻译了开去，然后蹭着你问东问西，心里打着新老师水平到底何如的小算盘却宛若细小的红纸鞭炮般噼啪作响；到后来却又因为看到了同学对你的评价而作仰目而不见状，借着自己往昔的荣光、现今的逞能和你柔滑如松墨的温柔，肆意地窝在桌子上面睡起白日梦来——可是依稀做过的梦境里，竟是没有你与我的未来。

恍惚间，听得你在课上语气百转千回：“晓彤正睡觉，别打扰她。”

那只木头后来便逐渐消瘦了下去，并且日渐地病萎了。那曾经历历了雨水与惊雷、火光抑或干涸的树干，那之中的树干竟然就慢慢失却了平日里的意气风发、烁然华彩，而逐渐向着一只木头，一只真正毫无灵气、宛若被虫蚁吞噬殆尽的朽木迈了开去。心底不由自主地慌乱缓缓如同被挠起来的石棉丝线般蒸腾起零星的火焰，你看着那棵树的正颜迈开脚步，地球并着那土地上的树却坚定而决绝地移动起来了。迈向任何一个方向的脚步，都拦不住时间点滴迫近的告别之音。

那之后便是一片恍若惨淡的空白，之后接续的，则是在那春柳之下一江碧波里的长久沉溺。上课之时便专心致志学习读书的我，只要略微被那抻开了软甜丝线的、你的声音着了耳廓，便几不可闻地生出一片薄红；放学之后便全心全意苦读钻研的我，却常常在那一页页书纸之后望见你背着手对我嫣然一笑的娇媚姿态。白日、黑夜，清醒、梦里......我的心脏仿若被拴在了绕指为柔的钢制红线上，浸润了那么久，上面却都是我已经收不回来的体内血与心中意。然而另外一端呢，另外一端，我可以卑微地匍匐下来，请求你给与我一段不再醒来的梦境吗。

心脏被钢线勒紧了，你的办公桌台上，摆的是你与十岁儿子的合照。

我明白吗，我明白啊。

我或许可以为你奉献考场上那本来对于我而言并不需要的优异，但我却无法开口吐露我心中哪怕一点便可以焚毁一切的殷红；我或许可以在四年后拥有一个女人足以打动并支撑起另一个人的全部，但我却只能在并不属于我的世界里目送你噙着幸福与安详的背影。

我苦痛，我悲郁。我失神，我发狂。

但那又如何呢，这本来就与你无关。爱上别人的人，是没有资格乞求的。

于是便设计好那条匆匆相交后便永无交集的路途，期望着百日之后你为我整理毕业礼服的袍摆，然后独自在垂垂老矣时思念起而今已经被静静碾入了脏腑的喜欢。

而这一切，将是我能给与你最不能被你知晓的祝福。

那棵树不见了。你在原野上不断地寻找着，却并没有她的踪迹。

跨越高山，融入大海，解冻冰川，询问大漠。作为一支隽永的河流，你却被硬生生地告知她永远消失在了这个世间。

然而你将永远看不见，在深深河道之底，那一只小小的木心。散发着一接触空气便被消融的幽香，永远只随着水波而打转在原地的，轻飘飘而不值一文的喜欢。那是一棵树死后能够给与拥抱过自己的水流的、雕心入骨的最后痕迹。

“就请让我溺死在你早已不存在的怀抱里，然后永远不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