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坟头纳彩 于 2014-3-31 12:37 编辑
(十六)白羚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第一次接触“同性恋”这个词了,初中,还是高中。也许只是生理课上一个被老师匆匆带过甚至羞于启齿的语汇,也许是某部电视剧里无伤大雅的次要情节,还没等向父母细问就被匆匆换台,甚至只是小学时期不求甚解的玩笑,以为指的是同姓而非同性。直到初二时,坐她后面的女生某天神神秘秘地对她说,你知道吗,我们物理王老师和副校长金老师是同性恋哎。哎呀就是她俩在处对象。没错,俩女的,处对象。看着白羚微微不解地皱了皱眉,她同学不耐烦地补充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比起“两个女的却能处对象这个问题”,白羚觉得更奇怪的是为什么她的同学会知道老师之间的事。那女同学顿了顿,眼睛心虚地飘往别处。我看到她俩互相搂着腰,从牡丹园那边一个情人旅馆中出来。你一人儿大老远跑牡丹园去干吗?白羚并没有多想,只是愈发觉得奇怪了。我,哦,我去找我哥去了,他在那附近小游艺厅玩儿呢。你哥真逗,偷偷打个游戏还跑这老远。瞒着家里人逃学,玩游戏,这似乎才应该是初中生课余时间讨论的话题。咳,这不是怕被我爸妈发现么。白羚摇头笑了笑。圆谎轻而易举,话题更是不着痕迹地从女老师间的私情过渡到了更适合她们讨论的,青春,叛逆,以及男生。后来在高中,她有一个非常非常要好的同班同学,只要在学校里,她俩一定是出双入对。一起自习,一起吃午饭,一起打球,就像每一个亲密无间的校园密友一样。高二暑假有一天,北京罕见地下起了接连不断的暴雨,整个京城变成一片汪洋。那女孩正好去白羚家玩儿,无家可归于是就在白羚家留宿了。原本“去好朋友家和好朋友一起住一起睡”虽然只是高中女生的必修课,可是当密友因为害怕雷声一头扎进她怀里时,白羚感到身体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变化。白羚腰部传来一种不受控制的战栗,就仿若寒冬腊月浑身被浇了一盆水时的战栗。可又不全是那种颤抖,因为寒冷所带来的颤抖只有痛苦,而和另一个十六岁女孩肌肤相亲,竟让她感到无上的快乐。白羚下意识地将对方抱得更紧,而挚友则更是忘我地将自己的双臂环绕上白羚的腰际。两具娇嫩年轻的躯体依偎着彼此,本能地寻找起那共同的快乐。直到某种神秘而腥甜的气味袭击了她,白羚才从梦幻一般的快乐中惊醒过来。白羚虽然从未对那方面的事有什么兴趣,但是她不傻。战栗再一次席卷全身,这一次,纯粹是因为恐惧。她打开水龙头,妄图连同自己的快乐一起,把身上的体液冲走。白羚到底是优秀的三好学生。闭门谢客专心备考,她倒是确实把那微妙的心绪连同那无上的快乐一起,强压了下去。拿到公安大学的提前批录取通知书,她更是连课都可以不用去上了。高二暑假的这个小插曲,也随着时间,渐渐淡忘了。而这段鲜明强烈的回忆,随着那桩同性恋电子恐吓案,在白羚身体里复苏了。对于季洁的感情,尽管她只是放在心里,她却从未愧对过自己。然而当黄涛问她那个女人和吴月是不是同性恋的时候,白羚才明白那种感觉是什么,以及这三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那个女人对吴月的温存体贴,在白羚看来根本不值一提。但是在她们相互缠绕的肢体之间有着白羚所没有的东西,那种跨过精神边界的依恋,那种她曾经浅尝辄止的快乐,那使得那三个字之所以变成骇人烙印的本质。
“咳,白羚,看什么呢?”季洁凑近白羚的电脑屏幕,顺便把自己的咖啡递给白羚。破天荒的,白羚并没有接过来。“哟,夜店呵!到底年轻人,真有精力。”“哦,只是以前一个朋友新开的店,请老朋友去捧个场。”白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掉了网页,讪讪地笑道。“哎,我听说你跟黄涛那有个案子特逗,一女的抢人女朋友,还恐吓要情杀?”你真的觉得很逗吗,季姐。“有啥逗的,一群人吃饱饭没事儿做,浪费我们警察时间。”求你了,季姐,不要提这个了。“哟,怎么啦,不开心?”季洁丝毫没有察觉到白羚心烦意乱的真正原因,“黄涛那小子欺负你了?”季洁无意间搂上了白羚的肩,惹得白羚心中又是一阵战栗。这次是因为快乐?还是恐惧?还是兼而有之?白羚不知道,她愈发烦躁,拎起包就往办公室门口走去。“哎你怎么走了?”这白羚,又吃枪子儿啦?“我今儿有约,晚饭你带多多吃吧。”白羚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满心失望的季洁。刚刚完了张弘的案子,季洁原本想可以早点下班,和白羚、多多一起去外面吃顿好的。季洁不知道这样的生活算不算梦寐以求,可是对她而言,她根本想不到更好的生活模式了。当然,白羚晚上根本没有什么约会,她也没有什么最近开张大吉的朋友。她只身一人光顾了那家她在网上浏览的夜店,一个Women Only的女性专场。或者,准确的说,是一个只有对女性感兴趣的女性才会去的地方。白羚不知道自己究竟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来造访这里的,但她已经下定决心,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她都不会去阻止。不放纵自己,也许就寻不到答案。“嗨,这位帅姐,生面孔嘛。”所以当有人这么找她搭讪的时候,她并不表现出特别的兴趣或反感,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着,任由对方为她买酒。“一个人?”对方把一杯龙舌兰放在了白羚面前。“一个人。”白羚略微抬了抬头,观察了下来人。柳叶眉,丹凤眼,一笑起来两颗酒窝。穿着一身掐腰红色呢子大衣,烫着大波浪的中长发,年龄约莫四十上下。一个从年龄到穿着,都不像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怎么称呼?”对方毫不介意白羚由于职业习惯而产生的锐利深邃的眼神,依然笑眯眯地看着她。“白羚。雪白的白,羚羊的羚,”白羚接过对方递来的龙舌兰,一饮而尽,“你呢?”“叫我Tracy就行,”对方笑得更艳了,“今晚没什么安排吧?”白羚刹那间有种想回家和季洁、多多一起吃晚餐的冲动,但她只是有意无意地玩弄起Tracy光滑纤长的手指,微微点了点头。所以当Tracy牵着她离开夜店的时候,她也只是无言地顺从,任由对方将她带至陌生的旅店,褪去她的衣服,吻上她的身体。为什么她会这么温柔?如果她能粗暴一点,直接一点,毫不在意白羚的感受,甚至只是把白羚当做发泄道具来玩弄的话,也许白羚还会觉得好受一些。可是Tracy是那么的温存体贴,无微不至。她越温柔,白羚就越想哭。那般的温柔只能让她无时无刻思念另一个人。而那个人,永远不可能像她和Tracy那样,交颈缠绵。高二暑假时业已淡忘的无上快乐又渐渐填满了她,这次比上一次更加鲜明,更加强烈——却没有上一次,那么纯粹。她曾经的快乐就像河水一样奔流着不顾一切寻找海洋的方向。白羚喘着气,心想。而今晚的快乐就像山谷里的风,一阵又一阵,永无止尽,徒留空洞的声响。直到白羚站在家门前掏出钥匙时,那空洞的响声依然在她心中挥之不去。她打开淋浴头,像十六岁时一样。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因为耻于快乐。她妄图冲刷走的,是心里空洞的响声,以及身体上不忠于季洁的记忆。“白羚,怎么啦?谁欺负你啦?”季洁听到浴室里异常的响动,也不管自己还身着睡衣,径自打开了淋浴间的门。即使刚刚淋浴完毕,白羚脸上的斑驳泪痕,依然依稀可见。白羚只是啜泣,她既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和和季洁说话了。“好了,没事了,好好休息吧,我在这儿呢。” 季洁再不顾淋浴间里氤氲的水汽,她将白羚拥入怀中,轻轻拍打着白羚裸露的后背。靠在季洁怀中,白羚暂时闭上了双眼。她不知道这次睡眠,究竟是狂风暴雨中安然无恙的休憩,还是葬身欲海义无反顾的沉沦。因为她没有办法分辨季洁的拥抱,究竟是温存的救赎,抑或仅仅是一种友善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