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031年的春節過得早，節氣雖然不會向前推，但春天也似乎來比較早。到了三月、四月份，還是很快地暖了起來。晨跑的人都脫掉了毛線帽和手套，一些比較大膽的晨運客還穿起了背心短褲，一副夏天裝束。

傍晚，練雪漪『提早』結束了開發部門的工作，其實是準時在六點結束，放底下負責相關案子的人回家。練雪漪自己也脫下防塵衣，穿回防風外套，繫好腰帶，準備離開公司。

「很抱歉，二小姐，我們又搞砸了。」小甘站在開發部部長室門口，歉然道。

「沒關係，這種事情不會那麼容易的。」練雪漪道。「那是我們之前的設想不夠完美，不是你和小辛的錯。」

小辛在外面聽到上司這麼說，也不禁動容地抬起頭。

「你們回去吧？好好洗個澡，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放鬆一下。」練雪漪皺了皺秀氣的眉，才道。「明天再來，從Emilie一開始的假設開始驗證起。暫時不要再發揮奇思妙想了，現在應該進入小心求證的時期。」

「是。」小甘點頭。

練雪漪背起裝了小型電腦和個人物品的包包，剛剛鎖好部長室的門，便看見Emilie Chua和陳妙露兩位研究員，正站在一旁探頭探腦。

「怎麼了嗎？」練雪漪問道。

「我們想問……我們之前提的微轉向技術，不知道採買材料的經費方面……」Emilie Chua鼓起勇氣，問道。

「我已經向董事會提出提案了，叔父和董事們也很感興趣，相信董事長很快便會批下來的。」練雪漪道。

「謝謝二小姐！」Emilie Chua與陳妙露二人喜形於色。

「不過我可勻不出人手來給你們，所以只能由你們兩個組成小組來研究了。」練雪漪道，「別的案子也不能耽誤了，知道嗎？」

「是，是！」Emilie Chua點頭如搗蒜；她對這提案很有信心，也知道二小姐一定會照顧大家的心願。「我和妙露會全力以赴，不負二小姐的期望！」

練雪漪只是笑了笑，揮了揮手，當成是道別。

當然開發部也有受上頭指令，開發和改良新產品的工作。而在自主開發方面，她只負責為開發部的同事提供舞台，其他事情便交給同事自行發揮。至於會出來甚麼結果，她自己也不知道。有時會出現完全沒有用的東西，但有時也會跑出極具前瞻性的創意，從此練氏的主力產品又多一項。

傍晚6點15分，練雪漪離開練氏電子一樓的開發部，到停車場去取電單車。

這是她自己的電單車。那是大學學士畢業後，用在練氏賺得的薪水所買。現在她已經有房車，公司車也可以自由使用，但為了方便，通常也使用電單車通勤。

天色已暗，練雪漪開車前往望月大樓附近的雕塑廣場。今天不是直接回家，而是開『烹飪實驗室』，她便拐到附近的藤乃望月總部附近，接了歸櫻，再一起去最後採購。

歸櫻已經在雕像前等候了。看見練雪漪的電單車停下，便笑著打招呼：「Theresina辛苦了。」

「抱歉，本來應該開車來接你的，但今天要去廠房，車位讓公司車給泊了。」練雪漪歉然道，接過歸櫻的包包，繫到方向盤下的掛勾上。

歸櫻已經駕輕就熟，從座位下的貯物空間中取出後備頭盔戴上。「沒關係啊！洋蔥、松露醬、高湯和意式燉飯用的米我已經買了呢。」

「麻煩你了。」練雪漪笑道。「那我們去日資超級市場吧？去找點蔬菜和魚。」

歸櫻點頭，俐落地坐上後座。練雪漪發動機車，向TOPSKO的方向開去。

清香的氣味從身後傳入鼻孔，令練雪漪心情都輕飄飄的起來。綠燈亮起，她定了定神，扭動方向盤，轉入通往TOPSKO的街道。

真特別，她早已留意到Flora身上的香氣。那應該是沐浴劑或洗髮精的香味吧？但那是從來沒有聞到過的味道。

TOPSKO是神川市的大型日資百貨公司，主要售賣生活用品和一些日本工藝品，地下二層的超級市場是購買外國食材的好地方。百貨公司開門到晚上10點，對她們這些上班族尤其方便。

二人都不逛百貨公司，在超級市場買了蔬菜和白肉魚片作配菜。做燉飯是個水磨功夫，配菜就以淺漬蔬菜沙拉和煎白肉魚輕鬆解決。

今天烹飪的地點是歸櫻的家，距離TOPSKO很近。歸櫻提供環保購物袋，二人買了新鮮蔬菜和冷凍的白肉魚，電單車的前頭又多一袋東西了。

「下次來弄日本料理吧？」歸櫻俐落地切著洋蔥，道。「同事教了我很多食譜。」

「好。」在準備魚的醬汁的練雪漪點頭。「這陣子都在做西餐呢……偶然吃清淡點也不錯。」

「就是這話。」歸櫻道。「不過也是因為我在國家隊時期，在其他隊隊員那邊收集的食譜還沒試製完的緣故吧？還有Theresina說的那幾項意大利菜，還有焦糖布丁也還沒有做。」

「說起甜點，周日放假時不如試作蜂蜜蛋糕如何？」練雪漪道。「我們有日本來開發部實習的留學生，她教給我在家裏也可以輕易製作蜂蜜蛋糕的方法。」

「好啊。」歸櫻笑道。

當下練雪漪熟練地由炒洋蔥開始，製作意式燉飯。歸櫻很有默契地打開了抽氣扇，廚房中仍然充滿爆香洋蔥粒的香氣。

好香。練雪漪閉了閉眼睛，享受身畔歸櫻髮絲飄揚起來的清香。

歸櫻的家是公寓單位，間格是非常一般的一廳二房一衛浴設計。但廚房和廁所、浴室的設計卻極是新穎特別。在歸櫻收回單位之前，最後一任租客是位產品設計師，他全不介意屋子是租來了，花了大錢改造了廚房和浴室。其實傢俱也換成了有些微妙的設計師款；不過在搬走時，傢俱可以一同離開，所以歸櫻把本來的傢俱給搬了回來。

「我只能說那位設計師先生的時尚觸覺很特別。」看著糊了不透明膠板的廁所門，練雪漪道。「淋浴間也就罷了，我沒想過衛浴的門也可以造成磨砂玻璃的。」

「我早晚會把廁所門換回木門的。」歸櫻苦笑道。「啊，對了，剛才你說的堂姊闖門，你的堂姊是練靜漪嗎？」

練雪漪一呆，想想Flora曾經打過幾年CVL，也就恍然。同是在甲組最強的那幾隊討生活，當然會很熟悉別隊的隊員吧。

「練靜漪是打長春香河的嘛；我們每年都總要碰頭的。」歸櫻道。「她婉拒了打2020年那屆U-16的邀請，要不然她算是和我同期的。我是不清楚她在學界的實力如何，但她在CVL算是蠻受歡迎的球星。她相當擅長攔網，身型又高、反應又快，戰術球總是抓得很準，很難對付。體力算不錯的，而且到最後也沒有下降的跡象。這麼年輕就不打球了，有些可惜呢。」

你還不是一樣；練雪漪苦笑，忍不住在心中吐歸櫻的槽。「你對靜漪的排球實力還真了解啊。」

「那是一定的，就像Theresina也很了解生意伙伴和競爭對手啊！」歸櫻道，轉眼間便把小黃瓜切好，開始醃漬。「不過練靜漪的性格呢，嗯，我想我跟她應該不很合得來。我的作派比較古老，我覺得裝備用最好的沒有關係，運動服、球袋之類是贊助商所供應，也應該新款和光鮮；但其他東西，還是低調沉實點比較好。那和對生活有要求是完全不一樣的事情，總之怎麼說呢？我不會花大錢在無謂的行頭、作派上。」

練雪漪默然。靜漪的作派的確比較大手大腳，當然美其名曰是對生活有要求。靜漪是叔父的親生女兒，自然當得起這樣的花費。「但我也有很貴的東西啊。嗯，我用的手錶，說起來也不比靜漪的那些寶石錶便宜多少。」

「但Theresina的都是很實而不華的好東西啊。」歸櫻道。「精巧的工藝、實用的功能都是值錢的，但裝飾過度的工藝只會令人感到疲累啊，多餘累贅的裝飾感覺很膚淺，也令人不能好好地使用物品。」

練靜漪點頭。「的確有些行業的銷售員，以及公司高層，也需要一些華麗行頭來誇示自己。但我只是個搞開發的，不需要樣子華麗的物品，反而要花錢在一些別人用不著的功能上去。」

「就是這話。」歸櫻接過練雪漪手上的長柄木匙，跟她調位，開始攪拌燉飯。「我知道很多人都在討論練靜漪跟Mia Ju（鞠妤）的事。老實說那種事是私人感情問題，我沒甚麼興趣知道；但追人追到人家的訓練場去，就有些過份了，被素玉姊教訓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啊。」

練雪漪默然。她當時受叔父所託，到菖區的Dreams訓練場接走練靜漪，自然知道詳情。過了半晌，她才道：「我相信靜漪有汲取教訓的。話說回來，那次Flora說的那位，嗯，對你感興趣的男同事，後來怎樣了？」

「後來他突然沒了任何表示，還有點避著我的樣子。後來我聽和那個男人同屬營業部的女同事講，說那個人不知道從哪兒打聽到我以前是打國家隊的，覺得和我交往會很麻煩，又不能隨意甩掉，便放棄了，找了秘書課的小女孩充當女朋友。」

練雪漪皺眉。現在的男人對交往關係難道沒有一點覺悟？未交往前便先考慮分手的問題？這是甚麼意思？

「沒關係啊！男人就是這樣子的了。」歸櫻嘆氣。「像郭長信先生的又有多少？我也不求那男人像郭先生那麼有錢……呀，應該說，我也不求男人了。反正我有房有車有工作，又不是不和男人上床會死，大不了就一直像現在那樣，不行嗎？」

「反正我現在的位置，也找不了甚麼男人。」練雪漪幫歸櫻的鍋子加了點湯，道。「你我單身一日，我就陪你一日。」

歸櫻心中一動，抬頭看著練雪漪，點了點頭。「如果40歲還嫁不出去，那我們就在郊區找個地方，建間屋子，退休後在那邊安靜渡日如何？」

「好啊。」練雪漪微笑點頭。

「俄羅斯很流行這種別墅的，聽說素玉姊和Ekaterina也有，Ekaterina應該很熟悉。若真的要建了，可以去找Ekaterina問問看。」歸櫻道。

「好。」練雪漪道。她認識Ekaterina Sadovskaia，但這位俄羅斯女子通常和素玉一起出現，是素玉的得力副手兼伴侶。自己沒有看排球，很難想像那位常常把深棕色頭髮梳成髻、臉容和身材都有種雕塑美的女子，當年會是世界級的明星兼國際排協名人堂成員、被譽為當代最偉大排球手之一的人。

Flora每次提起Ekaterina Sadovskaia，也會浮現毫不掩飾的敬慕神情。

相比來說，自己只是個平凡無奇的人，完全無甚輝煌之處，也完全無法跟Ekaterina相比。

「不會呀！Theresina是個很有魅力的人呢，能力又強，人又溫柔。」歸櫻道。「如果我是……嗯，應該這麼說，如果你是男性，很多女人也會把你視為好對象的。」

「可惜我是女人……哦，我明白了，因為我太像個『好男人』了，所以男人反而避著我是吧？」練雪漪半開玩笑地『恍然大悟』。「那我明白了，從今天起我便找女人作對象好了。或許我也可以跟男人競爭一番吧？」

歸櫻呆了一瞬，才『噗』的一聲笑了出來。「是這樣簡單就好了……真是的。」說著，她摸了摸練雪漪的頭，「無論男女也好，小心謹慎地挑選總是好的呀。好了，換手吧？Theresina快來準備煎魚吧？」

練雪漪已經完全呆住了，只能點點頭，讓歸櫻取過自己手上的木匙。

趁對方轉身回到爐頭前，練雪漪走到流理台前，卻不先拿魚，而是伸手，摸了摸自己頭上剛才被歸櫻摸了的位置。

好暖。那份溫暖的感覺，那手的觸感，似乎一直留在頭頂，久久不散。

25年的生命之中，除了和父母在一起的那短短幾年外，似乎從未有過這麼溫柔的時間。

和以前交往的人，即使赤裸相對、即使身體相接，也沒有這種親密的觸感、完全放鬆的溫柔感覺。

但Flora與父母又是不同。那不是天生的親情。她們是平輩，能夠平等地相處；但Flora不知道是年紀大一點還是甚麼原因，常常也溫柔地照顧自己，有種姐姐一般的溫暖氛圍。

如果自己有親兄弟姊妹的話，大概便是這個樣子的吧？

Flora摸自己的頭的手，是這麼溫暖呀……

「Theresina？」歸櫻以為練雪漪的沉默是拒絕，連忙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歡人家摸你的，嗯，頭髮嗎？」

「沒關係。」練雪漪也連忙道，急急開始準備煎魚，「我沒用定型劑固定頭髮，也沒去做造型，所以沒事……你不嫌棄我的頭髮又有頭油又有塵埃就好。」

「咦？不會呀！沒有這樣的事啊！」歸櫻道，「Theresina的頭髮味道很好聞，嗯，我喜歡薄荷香味的洗髮精。」

「真的嗎？Flora的沐浴露香味才好聞呢，上次跑步後，在更衣室你借我用的那個，和你平時身上的香氣是一樣的。」練雪漪熟練地煎著魚，道。「是柑橘味吧？」

「是啊。」歸櫻道。「今天也弄得滿身油污，可以在我家洗個澡再走喔。」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練雪漪笑道。上次在自己家煮食，Flora也在自己的家洗過澡，還手洗了衣服。禮尚往來，這次自己也不客氣。

她本來就有帶必要換洗衣物在包包中的習慣。她從事開發工作，又騎電單車通勤，常常遇到各種情況。有時她也會利用公司的衛浴設備，快速洗澡刷牙後繼續加班到深夜。

當下二人吃了燉飯、蔬菜和煎魚的晚餐，還弄好了明天的便當盒。歸櫻解下圍裙，善解人意地先推練雪漪進浴室洗澡。

練雪漪解下衣服，進到淋浴間，先沒有感嘆浴室全部門都用磨砂玻璃的『精巧』，而是找到沐浴露，記下牌子和味道，打算在家中庫存用光後，便改用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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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序進入四月，在幾場狂風暴雨後，天色更顯清藍；枝頭則迸發新綠，神川市一派春意景象。

市中心區的望月大樓，藤乃望月的總部辦公室。

「三上小姐，這個展板上的介紹，似乎與我收到、廠房給我們的D-65樣品說明並不太相同。」工藤部長把USB手指遞回給日籍新人三上志乃。「為了保險起見，請再詳細看一看吧，有需要的話便修改一下，好嗎？」

三上志乃一邊吐舌一邊離開部長室，經過歸櫻的位子，歸櫻早有準備。「在共享資源6號文件夾裏，你自己拿吧！」

「啊，謝謝你，櫻小姐。」三上志乃連忙道謝，並壓低語聲：「不過那不是展覽嗎？我還以為現在的消費者都沒興趣逐一細閱那些繁瑣的功能說明。並不是說我覺得說明有出入也沒關係，但這些說明真的有需要嗎？」

「那是因為雖說是在香港辦的文具展，但實際上來的還是業者比較多。」歸櫻道。「我們這種經營品牌產品的零售公司，和利用和紙做材料的製造廠商業者、分銷生意伙伴之類的業者的溝通，比直接跟一般消費者的溝通還要多。採購我們產品當原料的廠商只關心功能，他們要知道很多技術上的事情；分銷商則除了產品給人的印象外，還要求熟知所有的功能甚至另類用法，這樣他們才有可能把我們的東西介紹給消費者。好了，快弄吧！」

三上志乃頻頻點頭。

歸櫻回到桌邊，就廣告業者送來的設計企劃，陷入沉思。

紙張的材質、製作的技法、以致加工時所用的藥品等等，都是一些很基本、很技術層面的東西，也有一定的格式要遵從。這方面反倒容易。反而是給消費者看的部份，那方面講的是印象、質感、氣質、風格、視觸覺效果等情感訴求的東西。這些也不只是給消費者看的廣告那麼簡單；分銷商也會看著藤乃望月在廣告宣傳上的表現，來評估產品會不會暢銷的。

中國已經有宣紙、連四紙、玉扣紙等國際聞名的紙品，藤乃和紙要在中國傳統高檔紙市場佔一席位，一定要想想新的辦法。

可惜，廣告公司聽了他們的委託後，所製作的提案，都是一些賣弄日本風情的東西，輕佻淺薄到了極點。中國自有很深的文化底蘊，不會對這種輕浮的異國風情賣帳；外國市場也已經頗熟悉日本文化，不會滿足於陳腔濫調。

上次在恩施的展覽是以業界為主力，她動員全市場發展部和總務部的同事做出來的和紙打印式DM也相當討好，不過那是以資料提供為主的DM，即使某些地方用手抄也沒問題，反而凸顯了和紙在顯墨和塗改上的性能。廣告公司這樣的一堆提案，即使做了出來，要放到香港文儀用品展這樣的國際級展覽展出，也只會令藤乃望月丟臉丟出國外吧？

藤乃望月靠麗品酒店、雁音軒等望月旗下企業的訂單、日資百貨公司等的拿貨，捱過了最難熬的草創時期。但做自己人生意或是理所當然的生意也不成，藤乃望月必須再進一步，放眼全中國甚至國際才行。

難道如工藤部長所言，不如乾脆自己來做做看？

畢竟，最清楚自己的公司和適品的，應該就是員工本身了吧？

歸櫻抬頭，望向牆上紫藤花的繪畫。

的確，宣紙和玉扣紙等紙張，近來也利用重新創作傳統品牌、以優質紙張製作富現代感的新產品等方法來提高知名度。京都藤乃的和紙也算是日本有點名氣的優質和紙，而且是第一個進軍中國，與中國方直接合作的和紙工藝品牌，也算是和紙正式進軍國際的代表。既然如此，他們更應負起責任，把和紙這一種傳統工藝展示在世界面前。

對了，展示。

有甚麼比展示更為有力的呢？

歸櫻一手把所有提案的文件『啪』地合起，跳起身來，把所有隨身物品就丟回包包中。

「咦？Flora？你去哪兒？」已經和歸櫻做了半年多同事的高香婷問道。

「我想到點子了。」歸櫻道。「我認為那些提案都不能用，決定依照他昨天所說，由我們自己來發展看看。我現在去廠房那邊，先用手機把有用的東西拍攝回來，若可行的話，便動用公司的攝錄器材來拍攝見人的影像。」

高香婷太概猜到歸櫻要做甚麼了，點了點頭。

歸櫻敲了敲工藤部長的門，很快便得到接見。10分鐘後，歸櫻拿著意外獲得的工藤部長的簽字條，得以向總務部借取攝影器材。她連忙穿上外套、拿了包包，先衝去隔壁的『總務部辦公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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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乃望月的廠房在神川市邊緣的工業區，距離市中心約一小時多一點的車程。工業區和港口是如此接近，正是這種距離上的方便，令神川市成為21世紀新崛起的高端製造兼物流、一條龍服務的新興都市。

練雪漪親自開車，把兩名小組成員小辛和張柔儀一起載去藤乃望月的製紙廠，跟進第二代納米級分離纖維機器的進展。

張柔儀不會開車；這在交通方便的神川市並不是大問題。小辛則是光有執照但幾乎沒有『日常訓練』的所謂駕駛人，去工業區的路上都是滿載貨物的大貨車，走這種路段，實在無法拜託這種人開車。

「在紙漿中分離纖維總是差強人意。」一說到專業領域，平時不修邊輻的小辛似乎立刻變了個人，「如二小姐所言，我們帶了修正檔的各種樣品，加上藤乃望月提供的隔柵實品，組裝起來再研究看看。」

練雪漪點頭。小辛的專長是電腦，他設計的主程式系統一向都很優秀，在實驗室和實地測試時也表現完美。不過機器這種東西，到了真正使用的時候，不免有問題發生。尤其是藤乃望月的要求，乃是把紙漿中的纖維長寬以微米、奈米級數分離，以達到製作新手感紙的效果；這是業界沒有人試過的事情，到了這實地生產測試的階段，才是考驗的開始。

藤乃望月對於改革和紙製程的野心很大。若納米分離紙漿纖維技術成功，也不只是改革了和紙的製程和格式那麼簡單。類似的技術可以用在再造紙等範疇，進一步均質化再造紙所造出來的紙漿，令生產出來的再造紙質素，可以無限接近以單一材質生產的新紙。這種處理技術會比傳統方法環保，省水省能源又排放少些廢物，成本也會降低。

幾個相關的關鍵技術，專利權都在練氏手上。若藤乃望月的案子成功，練氏可以運用類似的技術，推出新產品，開拓紙商的市場。若市策和銷售加以配合，這項劃時代的產品，很有潛質成為練氏新的皇牌級產品。

車子到了藤乃望月的廠房。廠方的日本師匠都粗通中文，練雪漪則雅擅日語，加上專業術語使用漢字筆談，大致上溝通無礙。廠方跟練雪漪一行人已經很熟了，一班工作型的人也不寒暄，一同跑到煮紙漿的機房旁邊空間，新機器『第二代抄撈君』那邊去。

熱浪從煮紙漿的鍋爐那邊一陣陣傳來，練雪漪脫下外套，只穿著襯衣長褲，在聽取負責人的說明。小辛則已經一屁股坐到電腦前，開始輸入測試用的程式。

練雪漪把玩著廠方給她的新型吸入式分離頭樣品，趁廠長不注意的時候，輕輕嘆了口氣。

一開始的設計是使用納米炭導管的吸附特性，在把煮好的紙漿纖維適度脫水後，抽取各種長、寬度、顏色、化學構成等的纖維，再把液體注回去，再次製成紙漿後才進行抄撈過程。但藤乃望月的造紙師傅們對此大力反對。他們堅持紙漿纖維在抄撈完成前絕不能脫水。

事實上，一開始練氏做這構思時，練雪漪已經率領小組同事們做盡一切實驗，證明紙漿脫水、納米管吸附的點子是可行，匠師們甚至分不出來有脫水和沒有脫水過的紙漿有何分別。但實驗結果歸實驗結果，師傅們仍然強烈抵觸會動到紙漿纖維這件事。

這兒的溫度太高了，令她難以思考。

納米技術，或者廣義來說是微型技術，是太過於小型的技術了，已經遠遠超越人類的手可以操作的範圍。當中亦牽涉到化學、電學、純物理等領域，具體的操作也全盤依靠機器。練雪漪自問是個愛自己動手的人，但在這個領域，與其說『動手』，倒不如說是操作電腦或各種系統，基本以動腦思考為主，東西自然有機器幫自己做出來。

現在和做實質產品的廠商合作案多了，方才發現即使在工業領域，也還是有很多『工匠』，他們都是用手來思考的，眼睛能見、手能觸摸的東西，對他們來說才是實在。那並不是他們挾技自珍或是墨守成規的問題。冷冰冰的實驗數據也好、以微攝影機拍下的實驗過程和結果也好，他們也無動於衷。

但當初正是因為傳統方法已經無法在均質化纖維的部份上再進一步，藤乃望月才找上練氏的－－這正是藤乃望月業務總經理Clare Fjordland對自己所言。

難道要找Clare求援嗎？還是應該再盡一己之力試試看？

張柔儀仍然在和廠方較年輕的專員在一旁爭論。練雪漪拉了拉衣襟，正打算出去室外喝點水回來再戰；忽然有一個熟悉的清脆聲音，穿越機房的各種雜音，清楚傳入耳中：

「對，三上小姐，就是這兒，從下到上拍攝紙漿鍋鍋口……啊，別跑到那邊，很容易摔下去！對，到這兒就行了，請關機，我們來看看成果吧？」

Flora！

練雪漪回頭，從滾滾蒸氣、以及無數機器和從業員的剪影中，清楚看見那道長髮編辮的身形。

彷彿有所感應，歸櫻從攝錄機的屏幕中抬頭，也看見練雪漪在不遠處看著自己。「啊，Theres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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