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練氏集團的董事長室。
董事長秘書室的另一位職員殷夜璃泡好了春茶，默默退出，留下練國傑和林素玉在大桌兩邊相對坐著，慢慢品茗。
「我聽小鞠說，練伯伯有意打本給她，在京畿路崇光附近開間甜品店。」林素玉道。
「是。」練國傑道。「我從網上訂購過她冬休時製作的小蛋糕和果醬，她作品的水準，的確有在市中心最黃金地段售賣的潛質。剛好我在市中心有店面，我願意投資在她的才華上面。」
林素玉輕笑，選擇性地忽略世伯的一些門面話。「小鞠所想我轉告的是，她認為自己學藝未精，而且還想在CVL多打幾年。練伯伯不需要為了靜漪以前做過的事心感歉疚，因而做出這種隨時虧本的不智投資。她說，她會再努力磨鍊手藝、學習做生意的方法，由低做起，早晚可以實現夢想的；請練伯伯放心。」
練國傑搖頭：「我是個生意人，不做蝕本投資。是，因為靜漪當初做出那種荒唐事，我才知道有妤小姐這樣一個人存在；但若不是妤小姐確有真材實料，我也不會打算投資在她身上。當然這是我的私心，她的天然糖份甜點很好吃，我和你練伯母想一年四季都吃得上就是。」
「實不相瞞，練伯伯，您想把小鞠挖去開甜品店，我還真不想答應呢。小鞠現在可是我Dreams的主力接應二傳，以她的狀態還能打上好幾年，我可暫時沒有放走她的打算。」林素玉喝了口茶，笑道。「若練伯伯真想做些本業以外的投資玩玩，我近來在台南找到一家做日式御手洗團子的店子，是日本籍先生和台灣太太的生意，東西非常道地，待客也極有誠意。可惜獨生子老是在搞些不切實際的玩意兒，不願繼承；夫婦又找不到合適的學徒，眼見不太支持得住，更遑論做大了。很榮幸的，他們讓我把他們的店，以特許經營的方式開到中國來，以另一種方式延續他們從日本帶來的傳統技法。這種團子可以有很多經營方式，但案子太大了，望月一個可能吃不下，無論是資金還是人才，也是我們很需要的東西。練伯伯如果有興趣，或許可以投個一、二百萬玩玩？這樣我就不用跟望月拿錢了，我也私人拿錢出來，與練伯伯合作這件事。」
練國傑失笑：「素玉你又跟你伯伯開玩笑，又不是荒唐的主意，那是在台南經營成功的店子吧？你這是給望月生意做，怎會是拿公司的錢亂做事呢？還有，我練氏捫心自問，頂多及得上你們望月的一個小分公司，區區一二百萬投入資金，你們也會短了嗎？何必還要把利潤跟我對分？這樣做於你們又有甚麼好處？」
「錢是賺不完的。如果有得分享，我也不會獨吞。」林素玉道。「再說投資也可以基於很多原因。當然賺到錢是基本，努力做出受人需要的好東西也是應份之事。但除此以外，也有很多情感因素在做出影響的。比方說，我也不想把全部東西都砸在望月身上，所以我也好、Tarina也好，也有一些不屬於望月部份的產業，只是那多數都是房地產，不是生意罷了。除了排球外，我也有其他想做的事情，這不一定跟賺錢多少有關，但若因此可以讓自己輕鬆一點、暫時跳脫日常生活的壓力和起伏，那也是對身心的一種淨化。」
「明白了，我會回去跟你練伯母談談看的。」練國傑道。
「謝謝。」林素玉微笑道謝，又為練國傑續茶。「我聽練伯母說，昨天您跟我的會面臨時取消，是因為身體不舒服在家休息。也請練伯父好好保重身體才好。」
「真是，昨天那是你練伯母太愛操心了，其實只是頭暈罷了。但她一直嘮叼，我想還是算了，還是聽她的話，呆在家裏吧。」練國傑笑著呷茶，「叫我不回公司、甚麼地方都不能去，光只呆在家，這種事才更累呀！睡得我也腰痠骨痛起來了。」
林素玉不著痕跡地放下御手洗團子特許經營計劃的初步提案書。「我想練伯母也是擔心您吧？雪漪也向我提過，今年入春時，伯伯連續幾次感冒的事情。相信遠在長春的靜漪，也應該很關心您的健康才是。」
「我沒有事啊！只是今年春天天氣不好，又下了幾場冰雹，才會著涼吧！」練國傑挪了挪身子，在沙發上調整姿勢。「素玉你也知道，我會常常去廠房嘛，郊區又是比較冷的地方。我們這些老一輩哪，坐不定在辦公室的。」
「練伯伯真的很努力呢，到今天也事事親力親為。」林素玉笑道。
「我就只有靜漪這一個女兒，我現在該做的，也就是趁動得了的時候努力一點，做好練氏，日後能把一個更好一點的局面交給靜漪而已。」練國傑嘆了口氣，道。「我想如果不是生了靜漪，我早就賣盤退休享清福了。日後的東西都是靜漪的，想著這樣的事，便又有回打拼的動力。」
林素玉自己也有養女；不過她自己本來就不在營運的第一線上，所以感受也沒有練國傑強烈。「那雪漪呢？」
「雪漪？她有我哥哥留給她的那一份了啊，又有甚麼值得擔心的呢？」練國傑坦然道。「練氏存在一日，便有她的一份，那是理所當然的事。她若一開始便不想從事這一行，又或是日後想做別的事，我也不會攔她；不過如果靜漪日後不想繼承，恐怕也只有雪漪可以勝任這位置了。至於現在這樣，便最理想了。靜漪和雪漪共坐一條船，船弄壞了對誰也沒好處，她們自然會通力合作。雪漪會是靜漪最好的副手的。」
林素玉低頭品茶。她拿不準練伯伯是在她這個『外人』面前裝傻，還是他真的很肯定堂姊妹之間不會出現任何問題。不過細心想想，無論答案為何，自己也沒有點醒任何人的必要。
午後的時光，以原本裝修的純陽剛氣息的辦公室。具有紳士氣質的暮年男士、與開始散發成熟穩重風格的女子對坐，二人也不再說話，只是安靜地品茗，暫時沉浸在香茗帶來的清澈氣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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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乃望月廠房的食堂。
廠房自身職員都有免費券可以打飯、藤乃望月其他部門的同事則可憑職員證以優惠價購入定食。但像練雪漪那樣的合作技術人員，便只能付全費點餐了。幸而餐點本來就不貴，一份有湯有飯、小菜和主菜俱全的定食，也用料實在，營養均衡。
小辛和張柔儀與熟悉的開發廠員同事吃飯。身為上司，練雪漪自然識相，避開一邊吃，以免打擾了下屬講上司壞話的樂趣。三上志乃也溜去找她在廠房工作的男朋友了，歸櫻自也不好打擾。於是變成了歸櫻和練雪漪二人佔了角落的一張二人小桌，相對吃飯的光景。
「哦……」聽了練雪漪的煩惱，歸櫻側頭想了想，了然地點頭。「我明白你的想法。師傅們都是很好的人啊，你看，我們兩個女孩子在那邊跑來跑去拍攝，為了角度和效果，要他們這樣那樣的配合，他們也毫無異議的照辦；但一牽涉到造紙專門的事，便會完全變了個樣，一個比一個倔。」
「就是這樣。」練雪漪苦笑。「老實說第一代的『織成紙』技術進行順利，現在回頭想想，應該是因為那其實是掐金繪花紋的技術，屬於邊緣裝飾技術，沒有動到造紙的核心，所以他們才那麼聽話吧？現在這是他們傳統技術的核心部份，所以就招來強力反彈了是吧？」
「真是抱歉，這也是我們公司總部與廠房前線的同事溝通不清楚所致；你們是我們叫來的，卻無辜被他們刁難。連累你們了，真不好意思。」歸櫻道。
「別這麼說，那也不是任何人的錯。」練雪漪道。
歸櫻點了點頭，又道：「藤乃望月的本社之一藤乃商事，本來是京都一間普通的製紙工坊，三代之前決定改組成商社並且步向現代時，跟著一起的，便是現在匠師們的師傅又或父執輩。他們一代代都是傳承傳統技術，與藤乃本家相輔相成的，絕非一般的公司僱員可比。」
練雪漪立時領悟：「Flora是說，他們世世代代都是藤乃家的手，而藤乃本家又或是藤乃望月公司就是腦袋了？」
歸櫻點頭。「他們也明白現有的技術有瓶頸，一些範疇上品質已經無法再有突破，這是他們也認同的事；但他們世世代代都是動手做事的人，用雙手感受他們的每個步驟，納米技術已經超越雙手可以觸摸的範圍了，他們很難理解，會有觗觸之情，應該也是可以想像的。」
練雪漪握著保暖水壺沉吟。「看來還是得和Clare溝通。」
「我覺得可以；畢竟做好溝通，應該是我們內部的責任。」歸櫻道。「不過師傅們都是通情達理的人。我認為工具也是一直在進化的；像現在煮紙漿用的裝置，二戰前便不可能有這樣的大鍋了啊。最重要是追求最優秀品質的靈魂在，那應該才是最重要的。很多日本工藝現在也在使用新的技術，製作一些以前根本沒有的東西。我們藤乃望月現在也有一些客戶，例如室內設計工作室、裝修物料行、甚至傢俱製作的設計工場等等，這些也是我們和紙業從來沒想過會有的客人。我相信，只要師匠們明白到納米技術也不過如新的紙漿鍋一樣，是一個令他們製作出更佳產品的工具的話，他們會願意配合開發的。」
練雪漪心念一動。納米技術從來就是一種工具，是用來協助發明、改進東西的。傳統產業就是明白這個道理，方才找上身為業界翹楚的練氏。
現在不少傳統工藝，也用上最新、最劃時代的新技術了。例如練氏製造品質極佳的納米微晶片，因而促進相關廠商改進了電腦控制的針頭，令電腦繡花機械『蘇繡姑娘』可真正地『繡花』而不是以織代繡，所產生的繡品更顯生動有靈氣，重現各種業已技術性失傳的針法，變相成功保存了傳統工藝。
無論是納米塗料也好、光觸媒也好、納米技術處理的成膜劑甚麼也好……若找得到日本傳統工藝也利用這些技術，加上第一代織成紙的成功，便更易令藤乃望月廠方對深化合作產生信心。
那就這麼辦。今天看來是不會有甚麼突破性結果的了，吃過飯收拾一下就回去。之後便在辦公室找相閞資料。唔，下午好像得去市策部，和同事商量一下納米碳管第38代的推廣問題。那就請負責文書工作的同事們先幫她把業界的相關資料給整理出來，過了下班時間後，她再回開發部去閱讀吧。
「今晚我要趕展覽的進度呢，還要看上半部剪片的成果，可能來不及準時下班了。」歸櫻歉然道。「對不起，今天沒法子跟Theresina共炊了。」
「啊，其實今晚我大概也要加班……」練雪漪連忙道。「唔，如果可以，也許我們晚上出來快速吃個東西，再回公司各忙各的吧？」
歸櫻笑開了，用力點頭：「好。那我們Whatsapp聯絡吧？」
「Whatsapp聯絡。」練雪漪也笑道。
遠處的長條桌上，小辛仍然沉浸在與藤乃望月年輕同事的熱烈討論中。張柔儀卻往角落的小桌上望去，下死眼盯了盯上司對面的那位長髮編辮的女子，把那女子的樣貌和語聲暗記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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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春，市中心區的服務式公寓。
聽完神川市總部的人的匯報，練靜漪收回手機，倚回書桌旁的太師椅上，仰起頭來，看著頭上的桌燈。
果然雪漪也是和她有一樣的傾向哪；真不知道是遺傳自誰。只是對象竟然是前國家隊的Flora Gui，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練靜漪知道Flora Gui這個人。她與自己同期，之前是國家隊級的二傳手，但並非正選。在CVL則效力過南京南通和上海申花，都不是甲組冠軍級的強旅，但在其家鄉似乎頗受歡迎。偏圓的臉蛋、身型也不甚高，雖然是長髮，但臉容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但話說回來，雖然有逢場作戲的時候，但自己也沒有濫到只要是雌性動物、即使是別隊隊員也有興趣就是了。
與她們同期的眾人之中，也只有卓雯、君灕、因為大器晚成算是下一屆的林曉雪等寥寥數人打上正選；其餘的人都免不掉墊底的命運，即使強如當年與自己齊名的凌紀也不例外。
老實說自己不去國家隊，某程度上也是不想淪落到好像Flora Gui一般，一輩子都是打後備，為他人作嫁。與其這樣，倒不如在CVL賺些實錢，名氣也不會遜於二流國家隊的人，又自由自在，這樣還比較適合自己。
所以說Flora Gui現在也退役了呀……不過自己也要26歲了，Flora Gui只是進CVL的時間晚，其實比自己還要大一年，既然國家隊總也打不上正選，退役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想不到雪漪竟然與那個人過往甚密，這世界真的很小哪。
聽說Flora Gui退役後到了神川，並且擔任普通的文職。不知道她現在在哪一間公司？或許可以調查看看。
暫時也還沒想到，那兩個人過往甚密的事，可以用來做甚麼。難道還要攻擊雪漪的取向異於常人嗎？這不是把槍柄交給人家反撲自己嗎？
不過，反正日後也許會有用的，正如林素玉以前常說，這條線可以留著，遲點再算。
另一件事則是由媽媽，也就是練太太，告訴自己的。近來爸爸媽媽在弄一個甚麼特許經營的項目，那個東西跟練氏無關，是和林素玉一起發展的，聽說是個甜品店之類的東西。
甜品嗎……她可沒甚麼興趣。曾經有過一個女朋友，對那種事十分熱衷，不過看那手藝，好吃是好吃，但太好吃、太真材實料了。那個人根本不懂得控制成本，又不敢賣大價錢，這樣足料的糕點賣這點價錢，是支付不了燈油火蠟等雜費的，蝕大本是必然的結局。
不過也罷。爸媽總要退休的；看來他們是想找些事情，在她這個女兒接掌公司後，可以殺時間、過日子吧。
Whatsapp的燈又閃起了，這次是生活助理兼秘書、她近幾年來的心腹許晴依傳來。
『點子已經答應與我們合作，加薪的動作也已完成。』
練靜漪呼了口氣。開發部的張柔儀一個也還不夠，而且張柔儀的資歷太淺，只能收集到很一般的情報，例如像雪漪和退役國家隊隊員交往，那樣的無謂資料。
但Emilie便不一樣。Emilie在開發部資歷最深、參與研發的案子亦是最多。最重要的，是在雪漪大學畢業後空降下來時，Emilie連一個副部長的位置也撈不到。雖然她服從公司的調動安排，但她的內心一定不會甘心吧。
心有不甘，便能為她練靜漪所用。
有兩個樁子，這樣便足夠。接下來便是想想辦法，美其名曰是把在長春培養的一些人才調到總部以善用之；實際上是在各個部門都擺好能給予情報、配合行動的有用棋子。
把手機放回褲袋，練靜漪站起身來，先好好地伸了個懶腰，再離開書桌，到寢室去換件衣服，準備去健身室活動一下身子。
即使退役了，運動量還是不能降下來，不然便很容易發胖。
那個健身室出乎意料地不錯呢。那個經常在另一邊做重量、速度訓練的女子，這幾天都跟自己眉來眼去的。
看來，她們都是同一類人呢；樣貌、身材也是自己看得順眼的那類型。如果合得來，也許可以玩一玩。
轉眼間換好衣服，練靜漪挽起裝了運動用品的球袋與車匙，便出了門，向地下停車場的方向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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