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botasiki 于 2014-4-7 08:44 编辑
小小的手握住我的手指。
那是双冰冰凉的小手,是深秋气温下降的原因或阴雨天的关系吗,又或是还未从那场灾难里缓过来…已经两个星期了……不,没有缓过来才是正常吧,连我在几天前也还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
在电视上看到地震的新闻,不久后接到电话,应该是那边进行救灾工作的工作人员打来的,因为接起电话时听筒传来不熟悉的男声。
只听了几句耳朵就莫名其妙开始抵抗声音,脑子听不进任何话,反反复复只有“为什么”这个词回荡在脑里,问为什么会地震,为什么死人,这种问起来肯定是很奇怪,但就是这么想着,结果什么都没听进。挂掉电话后花了好几个小时平复心情,才又不得不在下午打了通电话过去。
本来感觉是离我很遥远的事情一下子摆在眼前,比起悲痛感,反倒接踵而至的丧事手续,葬礼,以及保险金等繁琐问题更让我烦躁。我才刚进公司不到两年,不能松懈,一面又是这些事务,以至于在晚上回家后总是什么都不想做,倒在床上累成一滩,然后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在漆黑中被巨大的感伤吞噬,哭泣,哭得第二天起来站在镜子前更为苦恼红肿的眼睛能不能被妆容掩饰一下。
直到把那些事情弄的差不多的时候,才又接到那边来的电话——或者说才看到,那边打了家里电话好多次了,但我一直不在家,联系不到人。
“赤城小姐,你到底还在乎天城小姐吗!?这边这个孩子你想把她留到什么时候,还是说你想把她丢掉?你认为这孩子对你来说是拖油瓶?拿了钱就想走这种事情让人恶心!喂,拜托,赤城小姐,她是你现在唯一的亲人了吧!——”
——听筒传来一阵连珠炮似的问话,骂得我一时愣住反驳不出任何话语——我太忙碌了,忙得什么都不想去在意,连姐姐还有个孩子这种重要的事情都忘记掉了。
我不是想要钱,只是想靠忙碌麻痹自己而已,但把保险金的问题优先于孤儿……大概我实在算不上是个称职的妹妹吧……
咔啷咔啷——铁道远远地驶来一辆列车,从眼前经过,继而远去。
黄白相间的栏杆升起,我拉住那个孩子的手。
“要过去咯。”
“……好的。”
她用我不知该形容是气若游丝还是淡漠的声音回应。
其实关于这个孩子,我知道的并不是很多,也很少见面,上一次见面大概是四年前过年的时候……平时也总会和姐姐联系,所以并没有觉得疏离之类的,过年有时是懒得走那么远打扰姐姐和姐夫,要么是朋友邀请,这两年是工作繁忙。总之,回想一下,我和姐姐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
所以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陌生感远大于熟悉,我已经记不清楚上次见她是什么样子了。
长高过了?应该有吧。
我和她一块坐公交车回家,正值下班时间,雨天的车上拥挤不堪,散发着潮湿的雨水混合其他乱七八糟的味道。我住在郊外的一处公寓,那边房价相对市区便宜一些,但路程也远,花了一两个小时好不容易才到家。
去接她也是急急忙忙,昨天原本想整理的,临时又有事就放弃了。屋子四处堆满着书籍、零食、笔记簿之类的杂物,乱糟糟的,我抱歉地询问她介不介意,她沉默地摇摇头。
大概介意也不会说出来吧。
“是叫…加贺吗?”
“…嗯。”路上不多的对话,我已经慢慢习惯她的回应总是会慢人一拍。
“你好”,我没什么和小孩子交谈的经验,但突然想到不知在哪里看见过的,说大人站着居高临下和孩子说话不好,于是蹲下来,“那个…我是天城的…呃,你母亲的妹妹。我叫赤城。”
“我知道。”
她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道,褐色的眼睛望着我…我的眼睛也是褐色,姐姐的也是。近距离看她,我才发现她和姐姐其实长得挺像的,只是因为侧马尾的发型和还很稚气的缘故,之前才没注意。
被她这么看着我有点不自在,刚想换个什么话题的时候,肚子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我和她中午在车站随便吃了一点后到现在傍晚还什么都没吃过,也没有饮水,我是在接到加贺之前就喝水过了,她的话我就不知道,因为一路上她都很沉默,什么要求都没提过。
我尴尬地笑笑想缓解气氛,加贺对我看起来可能很愚蠢的笑容没有反应。
“那个…肚子饿吗?”我问。
“…还好。”
“那晚上吃番茄牛腩吧,我记得冰箱里还有牛腩的说……”,边喃喃自语我边走去厨房打开冰箱,一把拿出生牛腩,不小心扯开了保鲜膜,食物腐坏的气味顿时就窜进鼻腔。
…我都忘了这玩意是多久前买的了,好像是好几天前,一直懒得煮,就丢冰箱里了。
黏黏的又散发着腐味的水滴在瓷砖地上,那小小的身影也跟着我到厨房来,她正面无表情地抬头,视线在我手上的牛肉与我的脸间来回游移。
“啊哈哈……好像、坏掉了呢。”
“…嗯。”
惨了…这几天也没好好吃饭,储备粮不是压缩饼干就是泡面。
“那好像就只剩下泡面了来着……”
“没关系。”
“……”
她什么要求都不提反而让我很焦躁,褐色的眼眸如同死水,我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让我觉得身心疲惫的沉默在厨房里持续,冰凉又黏的腐水从指间渗过去,滴在地上。我觉得自己很失败,什么都没做好,之前也是现在也是,这个孩子一定对我失望透了吧。
已经下定决心要抚养姐姐和那个男人的孩子了不是吗,连手续都弄好,这个时候却从心底蔓延出懊悔…一想到今后如果都是这样不合的生活的话…
我……
“…泡面,也很好吃的。”
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加贺突然小声地说了一句,我愣了愣。
“…所以,没关系。”她笨拙地补充。
什么嘛…这算是在安慰我吗?
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鼻子酸酸的,等察觉到的时候眼前已经变得模模糊糊,眼泪已经划过脸颊。
“…为什么要哭?”
“我…我不知道……”
好丢脸,在小孩子面前莫名其妙就哭起来什么的,但眼泪就是停不下来,奇怪,那句话是有那么戳泪点的吗?
可能是近期积聚了太多情绪和压力过大、在电话里被那边对我家情况毫不知情的人一通训斥的关系,我的情感就像一桶炸药,一旦被细小的火花点燃就一发不可收拾,我在这个孩子面前哭着,泪眼模糊中看她也模模糊糊的,小小的脸庞,五官和姐姐似乎一模一样。
加贺走到我面前小心翼翼拿走腐坏的牛腩,踮起脚放到大理石台子上,又走回原来站的位置,如同警戒的动物般和我隔着一段距离。
我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大概有几分钟吧,期间加贺都只是沉默地站着一动不动等待我哭完,我也知道老是哭可不行。
习惯性地抬起右手去擦拭眼泪,手上那股糟糕的味道一秒在鼻尖放大,熏得我咳嗽不已,狼狈地改换左手。
“…噗。”
小小的,很轻微的笑声,不是我发出的声音,所以肯定是那个孩子发出的。
“你在笑我吗?”
“…没有呢。”
看来笑容是在她脸上会转瞬即逝的东西,我再去看时候她又是那没有表情的面孔了。
不过,她一定是个好孩子吧——前几分钟还在纠结和她没法相处,现在却又马上倒戈,就仅仅是因为一句安慰话和笑声,我的立场还真是不坚定。
“好”,我把手洗干净,擦干眼泪,打开存放泡面的柜子,“袋装和杯装都有,要什么口味?”
“海鲜。”
“ok,那我吃香辣牛肉好了。”
“有辣味的?…那我也要,要袋装。”
“哎?…啊,好的。”
方便面加鸡蛋,配菜还有香肠,作为晚饭来说,其实也不是很差。
晚饭时候,加贺把吃了一半的泡面碗推到我面前。
“不介意的话,你吃吧。”
“咦?…”
“你好像还想吃。我没关系,已经吃饱了。”她对我这么说。
我不清楚她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我的确是准备再去开一包泡面来着。以现在的经济水平的话,泡面,还是吃得起的,多少包都没问题。
我拿过她的碗来,加贺只把煎蛋和一部分泡面吃掉,香肠还在碗里,她吃的很干净,看起来和没有动过的面没什么区别。
——不介意的话,要吃吗?——
“赤城。”
“啊……”
那个孩子在叫我。我恍然回神。
早就不是在饭桌前了,距离晚饭已经有一段时间,我在浴室,浴室的暖灯开着,过于明亮而产生的热度充斥狭小房间。比我矮上许多的加贺站在我面前。
她没有对我的称呼加敬语,我却不太在意,好像这么叫是习以为常。
“热水,怎么调。”
“唔…这里。”
我走到淋浴花洒那边把它摘下来,帮加贺调水温。房子是廉价房,已经很旧,出水有时会莫名其妙忽冷忽热,如果不是很在意的话,要洗澡倒也没问题。
沐浴露和洗发露在架子上,怕她够起来吃力,我先拿下来放到了地上。
“薄荷和柠檬味,没关系吗?”
“没关系。”
她点点头。
“那我出去了,毛巾在架子上,有事叫我。”
从浴室退出去后,我回到客厅靠倒在沙发上,电视里在播连续剧,内容乏味,我拿起遥控器,把音量调到最小,郊区的晚上很安静,连车子经过的噪声也很少有,于是只剩下寂静。不,其实不安静,浴室有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但不知为何那声音映衬着客厅反而显得更安静,屋子里残留晚饭泡面的香味,氛围让人昏昏欲睡。
我有些累,今天为了接加贺过来奔波了一天,却又觉得安心,从这个孩子身上我感觉到姐姐而不是姐夫的气息,太好了。
我很庆幸自己没有一狠心挂掉那通电话,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若是这孩子像姐夫的话…我该怎么办呢。
水声依旧在继续,噼噼啪啪,水滴砸在瓷砖地上。
加贺要洗完应该还有好一会吧?…我把自己蜷起来,在她出来之前稍微睡一会好了。
——不介意的话,吃我的这份吧?
什么…?…
又是那个声音,姐姐的声音,因为电话联络还是有,所以我记得。不过我和她太久没见过面,眼前的影像模模糊糊。
她把米饭从本就不多的自己碗里分出一些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