いつかまた生まれた時のために(四)
雨滴撒在蔚蓝的海面上,六道水波以通常速度前进着。
每道水波的先头都有一位着舾装的少女——这是舰娘们在例行海面的巡逻。
“真安静……”在队伍最前面的蓝发舰娘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自言自语地说,她头两侧悬浮的尖角舾装随着她在水面上的起伏而一起晃动着,远远看颇似一对在警觉地听着四周声音的尖耳朵。
她是驱逐舰丛云,担任着本次巡逻任务的向导舰的任务。她头上的那对舾装其实是为了加强侦查能力的增幅装置,手上的看起来像天线一样的长枪也同样有着增幅作用。
“要是海面可以一直这么平静就好了。”
耳中的听筒传来温和的少女的声音,声音的主人位于编队的外侧,那是驱逐舰时雨。
在她旁边的奶油色长发的舰娘则是驱逐舰夕立,她显得有点疲倦:“夕立有点累了,好希望赶快回去。”
“夕立昨天没睡好吗?”时雨关切地问。
“是啊,不知道怎么搞得最近总是下雨,夕立总是睡不太好……”
夕立打着呵欠回答着时雨。
“要不要我借你耳塞试试?”
说话的是在另外一侧负责警戒的龙田。
“希望能有用,梅雨季节真是让人心情也变得怪怪的。”夕立又打了一个呵欠回答。
“船也会怕雨吗?”声音有些粗犷的女性的声音加入了话题,那是轻巡天龙,她和妹妹龙田本次作为巡逻的护航舰随同出航。
“雨,响不太讨厌。”
最后一个说话的是一位白色头发带着水手帽的小女孩,她是驱逐舰响,是这次任务的第二向导舰。
“第一舰队回报司令部,近海诸岛通常巡逻没有异常。”
丛云按了一下尖角舾装后说。
“收到,接下来请稍微向西南方向看看。”
“提督,我们已经是最大的巡逻范围了。”丛云皱起眉头。
“西南部资源丰富一些,如果探明可以开采的话,基地的运作会好转起来。”听筒里传来女性的声音,这个声音不用说正是宿毛湾基地的提督——希莉亚。
“反正就在附近,去看看也好。”
“快点完成巡逻,夕立好回基地吃桃罐头然后美美地睡一觉。~
“我说你们啊……和郊游一样的出来真的好吗?”
丛云手抵在额头上无奈地说。
“丛云太过度紧张了,当秘书舰又当向导舰辛苦了呢。”龙田笑道。
对于龙田的话,丛云也只能苦笑,她望向水平线头部舾装微微转动了几下后,向众人发出了号令:“两舷,左方向30度,原速前进。”
在先导舰的丛云的号令下,6人小组向西南方的群岛方向航行。
行进了约15分钟,舰队进入了西南诸岛区域,这边几乎没有在下雨,但是海面上却出现了薄雾。
“奇怪,这个时间起雾……?”
丛云停住了队伍,她用手中的长枪戳进水里,长枪的尖端有白蓝色的光闪过,随后她转身问身后的白发女孩:“响,你那边有异样吗?”
“能见度在侦查允许范围内,没有异常。”
响认真地回答。
“怎么了,丛云。”耳机内传来希莉亚的通讯。
“海面起雾了。”
“起雾?”
“对,只是薄雾,但是水温有些异常,目前分析还没结束,具体的数值等下会出来。”
丛云一边张望一边看向水里的长枪。
“暂时不要前进了,看看情况。”
“嗯,贤明的选择。”
“任务变为现地调查,让其他人警戒,你和响立刻开始收集资料传回给我。”
“了解。”
“遵命。”
作战室内,希莉亚单手托着下巴坐在转椅上,她紧紧盯着屏幕上不断被传回来的资讯。
“司令,喝茶吗?”
代理秘书舰电端着茶杯走到希莉亚的身边。
“不是说过了,这些事情都我自己做就好了,不用让你们做。”希莉亚的眼睛完全没有离开屏幕。
话刚说出口,她似乎觉得有些不妥,便回过头对着有些失落的电笑了笑:“既然端来了就先放一边吧,你现在去工厂看一下,我之前给她们的战舰研究订单开始做了没有。”
“是……是,司令!”
电急忙放下杯子敬礼后跑开。
希莉亚看着她离开作战室后,叹了一口气把目光重新转回监视屏。
希莉亚接手的这个宿毛湾基地可以说是烂摊子中的烂摊子,周边的资源不足,舰娘的配给也不足,即便是申请下来了建造资材准备补充新的舰娘也没有足够的资源来实施。
简直就是从上一个烂摊子来到了一个新的烂摊子。
希莉亚觉得这个基地就和她之前的研究室一样也是一副将死的样子。
不愿意接受,但是又是铁打的事实。她必须接过这个烂摊子,只有这样她才能重新获得自己未完成的研究继续下去的支持。
但是,她并不相信舰娘,因为她认为舰娘这种根源都不明并且有自我意识的武器危险性是无法得到正确评估,她也明白这也许是源于人类对于自己所无法理解的事物天生所带的恐惧感。不管怎么说,舰娘目前看起来是对人类没有威胁的,而人类也确实需要她们的帮助。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这点或许用在这里并不十分准确——舰娘们究竟怎么看待深海栖舰的呢?希莉亚曾经就这个问题问过几个舰娘,她们的回答也各不一样但是从描述中看,除了深海栖舰击沉过自己的同伴这点外,她们并没有更深的冲突。把希望压在一群异族为了保护人类而战这点上,希莉亚依旧存在着种种不安。
根据旧时代的舰船记忆为蓝本被创造出的她们每一个型号有着各自的意识的同时也拥有着共同的记忆。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是根据她们所处的环境,她们的性格也会产生微妙的变化。
她们除了装备了舾装可以与深海栖舰作战以外,其他地方与普通的人类女孩子并没有什么两样。
会饿、会累、会想睡、会笑、会哭。非战备时间的时候她们脱下舾装在基地走动的时候,希莉亚甚至会觉得自己回到了早已离开多时的校园。
人工智能的武器们玩的家家酒而已,她如此对自己解释着。
“海水温度比平均值高出了5度,而且还有上升趋势。”
丛云的通讯与数据同时过来了。
希莉亚立刻看了一下海图,没有火山,没有洋流预警。
海域平白无故上升了5度?
就在希莉亚还在纳闷的时候,通讯里突然出现了巨大的杂音,让她差点把通讯器扔出去。
“发生了什么!?”她几乎跳了起来。
“……不,不知道……”丛云那边听起来应该也被那声音吓了一跳。
“左舷正横300米,敌影!”响的声音。
“全员散开单横阵迎击!”丛云大吼。
“好久没活动筋骨了。”
“天龙不要冲那么前,小心回去又要被送入渠。”
“哎,竟然有敌人……”
“夕立注意航速。”
几位舰娘迅速进入战斗状态,对手很快就被判明,只是一些低级深海驱逐舰,这对于有带轻巡的第一舰队来说可算是小菜,战斗在5分钟内便结束了。
“辛苦了。”希莉亚松了一口气,坐回了椅子。
“哼,这是当然的结果。”丛云一脚踩在漂浮在水面上的深海驱逐舰的尸体回答。
“看起来只是侦察队的配置,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大家返航吧。”
红发的提督拿起话筒道。
“等一下,数量不对,敌人的尸体少了一个。”
“坏了,被逃了——”天龙话还没说完,就见丛云已经从身边高速滑行了出去。
“丛云!?”
“别想跑!”
蓝发的驱逐舰以极快是速度冲出了队伍,她的目标是大概不足100米处的一道水花。
说时迟那时快,丛云用长枪猛地插入水中,青色的弧光在水面扩散开,随即从水面下发出巨大的闷响。
黑色的深海栖舰就如同鲸鱼一样带着水花与电光跃出水面。
“就是现在!炮击开始!”
其他5位舰娘立刻亮出了各自的连装炮。
“轰轰轰轰……”一阵猛烈的炮击后,深海栖舰跌进了水中很快浮了上来。
“MVP是我。”丛云得意地说。
“太乱来了。”天龙带着其他舰娘向丛云的方向靠近。
“放它回去我们的侦查路线也就暴露了,而且我们的目标不也是要消灭了深海栖舰吗?”丛云甩了下长枪上的水,不满地回答天龙。
“大家……不觉得雾越来越重了吗……”时雨怯生生地说,“而且有没有感觉周围变冷了……”
被时雨这么一提醒,大家这才发现,周围的雾气与之前相比几乎浓了一倍。这肯定和海面与周遭空气的温度相差越来越悬殊有关。
“没必要久留了,返航吧。”希莉亚心中开始涌出不安。
六位舰娘再次整队,准备撤退。但是,最终的结果却印证了希莉亚的不安。
通讯中那巨大的杂音再次出现,而且比上一次更长,大家不得不把耳朵中的听音器拔出来。
还没来得急等她们抱怨,身边边被水柱所包围——完全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炮弹打在了舰娘的周围。
炮声,爆炸声,少女的惨叫声,深海栖舰的嘶吼声混作一片。
一时间希莉亚的脑子一片空白,直到天龙用通讯器报告战况,她才回过神来。
“提督!我们遭到了敌人航空部队的袭击!”
“夕立!0点方向的夕立不见了!!”
“目前的位置是——”
“丛云中弹,丛云中弹!”
“龙田快去回收丛云,我去找夕立!”
“不行,天龙能见度太低了。”
“可是这样的话夕立她。”
“撤退!!撤退!!不要再打下去了!”希莉亚不顾一切地大声下令。
“全舰,Z行回避!”
希莉亚双拳砸在桌子上,心中完全被后悔与恐惧所占领。
都是因为让她们去西南诸岛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都是因为自己决策的失误——就和那时的公开实验一样,自己搞砸了一切。
这之后希莉亚把自己关进了房间,她想尽各种办法想说服自己重新把她们当成兵器,以此来降低自己的负罪感,可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越不愿意去面对,就越无法面对,越讨厌失败,就越容易失败。现在她深刻地体会到了。
她在强打着精神写完了这次战斗报告后接着写好了辞呈,辞呈里大概描述了自己这种抗压能力根本不适合来做提督。她希望能调任回研究所,哪怕是从最低的研究员重新开始。
但是,真正的理由,她心理非常明白——
当她看到被其他人用担架搬上来的重伤大破丛云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无论自己怎么去否认舰娘,自己都无法把她们当成单纯的武器。
舰娘不仅仅是武器,她们更是活生生的生命。
对生命负责,这实在太沉重了。
攥着辞呈缩在角落里的希莉亚最终没有抵抗住睡魔,当她再醒来的时候,是被自己的大门发出的响声所吵醒。
她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眼前看到的是一位褐色短发的少女,上半身起来像巫女装下半身却是短裙的奇怪装束,腰间的束带很随意地打了个结,她的舾装完全不同于自己所见过的所有舰娘,四只炮管像巨大的爪子一样向四个方向张开,显得非常有魄力,她正抱着房间的门板蹑手蹑脚地横着往外走。
“站住!”
希莉亚大吼了一声。
“ひえー!”
少女惊叫了一声,迅速把门板放进了门框,可惜门板还是倒下了。
“对不起!我刚才就是想看看门能不能打开,没想到稍微一用力门板就……”少女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
希莉亚哭笑不得,她跳下床走到少女面前。
“你是谁?”
“啊啊啊,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金刚级高速战舰二号舰,比叡,从今天起配属宿毛湾基地。虽然资质尚浅,但是我会努力积累经验更接近金刚姐姐的。还有,门板我会修好的,请司令放心!”
希莉亚看着满脸涨得通红的战舰比叡,门框后还有几个熟悉的小脑袋瓜,应该是那群小小的驱逐舰少女们,尽管她们很快把脑袋缩了回去,但是舾装的炮管可没那么快缩回去。
被武器们担心了呢,虽然她一直没有开门,但是大家来探望她都在屋子里听得很清楚,红发的女提督自嘲地摇了摇头。
“那个,司令,我除了今天配属这里以外,还奉命护送您前往吴镇守府,有关战斗报告有一场听证会需要您亲自出席。”
比叡认真地说着把倒下的门板扶起来靠墙放好。
“正好我也想找他们呢,他们倒是先找了我。你去楼下等我,我整理好就下去找你。”
“是,司令!”
“还有门外那群小鬼,下次记得把舾装卸下来再和我玩捉迷藏。”
成为提督的第十天,希莉亚第一次需要参加听证会。她希望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证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