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当今的天下大势

情急之下的决定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心，难道深思熟虑之后的牺牲就不值得欣赏？老觉得不假思索才是真爱，经过严肃审慎的难道就是假的钟情了？勾引勾搭什么的，只要一个愿打愿挨会有什么所谓？难道先下手的人就要下贱一点，后爱的人就可以清高一点？简爱说，在上帝面前，我们的灵魂是平等。有了比较，就能称量，能称量，就是交易，既然是交易，投入感情就是犯贱。……不过，人生好像总要犯上几次贱的。

这是宁朝昭元十一年的四月，正值春天。刚举办完世纪大婚的望京柳絮漫天，人们减掉两件衣衫，开开心心出门踏春去了。有人心情大好，有人心情就不大美丽。

卷一过去大半，且让我们来说一说当今的天下大势。如今占据了中央最为肥厚之地的，虽然年年有大荒打秋风，但宁朝仍然是天下仅有的大国。宁国国姓为赵，建国两百余年，建都于望京。当今皇帝为第十一任，名曰赵建福，年逾五十。坐镇天下三十年，身体尚算康健，经过十年前的整顿之后，如今主持朝政可算日益熟练精进。自从十年前贤贞皇后去世之后，后宫大乱，数年时间光皇子女就有二十人死在斗争中，仅剩下三位公主四位皇子幸免于难。大公主赵满月开府后就开始收养面首以自污和自保，三公主赵虞城身为武将常年领兵在外，十三公主尚且年幼却也是皇家子女中唯一成了亲的一位。二皇子赵合欢的呼声最高，然而也最淡泊名利，整日游山玩水吃喝玩乐，除了掌权什么都有兴趣，人送外号合欢王爷；九皇子赵九州和十一皇子赵长歌乃是同胞兄弟也是天生对头，性情截然相反，叫九州的爱文而叫长歌的好武，一个向南一个就偏要往北，每次见面都斗得死去活来，不得不分封南北各为参王商王。单从这两兄弟分封的名字来说，当今圣上也是个胡闹的人。西出雁门关，隔着西北山脉临着大荒，建都夜郎，又称夜郎王。现在的大荒王名为百里埃，有异姓兄弟段千，分去了西南，以西南山脉和渭水为界，国号大金，建都小北都。这两个人表面上因抢美人和底盘有私愤，私下里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国土面积不小却因为物产太少土地荒凉，于是每逢秋后，大荒和大金都会相约来边境掠夺一番，此事已困扰宁国百年之久。南渡渭水则临西极国，钱信义以商人之身立国，建都商丘，自称信义候。国土面积不大，人似乎也是墙头草一枚。然而金银动人心，在五十两银子就买下一堆青涩姑娘的年代，要是有人发了疯非花上二十两万黄金去买个人头，连赵建福也不得不防。盖因宁国前任皇帝试图大展宏图励精图治，扩招军士南征西讨，三国一时对峙，大荒大金联手西极，间谍暗杀层出不穷，这紧张情势一直到赵建福登基以后方才慢慢转变过来。西北偏北为悬空，有悬空寺，向来是三不管，只讲究一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东、北两端均靠海，称为东海。由于此时尚未发达到可以远征海外岛国，此去不知何处。其余小国无数，不值一提。

东偏北方向原有南诏国，上一章时正好亡国。前南诏王姓代，而少将军韩卫的妾室就叫代北，为少将军育有二子，小儿子才满月。代北为韩卫之妾已有十年，算是宁国埋伏在南诏国的最大的一颗钉子，最终也是她打开了宫门让韩卫领兵攻进来。但韩卫空了十二年的正妻位置一直都是留给赵秋水的，为此顶掉多少世家的交情谁的面子也不给。上又无父亲可以担待，一切都靠他自己来，拼死拼活好容易打出个嫁妆，却不曾想自己才灭掉南诏就听到赵秋水大婚的消息。代北早就忘掉这件事，一心以为只要没有正妻自己为妾又如何。但韩卫是死赶活赶终于赶到望京亲手送上古琴试图挽回这段感情，就算嫁人了又如何，反正自己是武将，娶个二婚也无所谓。只要逼着张百鸟放手，就算不放手他也可以抛掉一切跟赵秋水私奔，却没想妾室的横空出手，差点打伤赵秋水。在赵秋水和张百鸟离去以后，少将军将代北赶走，连儿子也不管了，在酒楼里呆了三天，这三天里就是不停喝酒，醉了就睡在长凳上，醒来又继续喝。最后是饿晕在蝉荷楼里，才被陛下下旨说有辱国体派人给强行送回了家里去。武夫最难搞的就是他们鲁莽，武将最难搞的就是兵者诡道也，一个擅长阴谋诡计又喜欢直来直往直奔主题连穿起书生长衫也显得很英武的少将军，要怎么对付这种人？望京里有适龄女儿且身份也恰当的人家都递上了拜帖，少将军却统统拒收了。那日在蝉荷楼的事情也经由小二传了出去，望京城里谣言四起，而这谣言自然也传到了当今陛下和张百鸟的耳朵里。只是大家都有很默契地避开赵秋水，以至于赵秋水仍然每天一无所知喂鱼练琴，闲来就找张百鸟斗嘴，斗不过的时候就掐上两下，整天不亦乐乎。

再来说一说这天下的两楼两道。两楼乃是**、酒楼，两道则是杀道、贼道。**以消息出名，酒楼以买卖闻名，至于杀手、盗贼应该不必解释。此乃千年遗留下来的行当，到了今天已经成为庞然大物，仿佛昔日的王谢世家一般轻易动摇不得。**并不指任何一间卖笑的**，更没有一处烟花之地敢在名字里用上**二字。据说**是一栋被涂成青色的三层小楼，第一层里有古往今来的全部江湖传闻，第二层则为当今天下大势甚至包括如今宁国陛下的个人爱好。而第三层楼里只有一个人，百晓生百公子，只要你付得起价钱，就可以知道天底下的任何秘密。百晓生是**主人，这点天下人尽皆知，然而**背后有着怎样的势力就不是一般人能够知晓的了。更无人知道，原来**真的是**，天下全部明暗的烟花之地里，至少有六成以上的女子、小倌皆是出身于**。天底下没有几个男人会不喜欢喝醉不喜欢看美人，只要喝醉了又美人在怀，实在是忍不住要攀比一下的。这往往也是一个人将心底秘密曝露的时候。猎人捕捉孔雀只为它们爱惜羽毛，文臣位居一品在于心黑手辣，武力远比知识能给人安全感，以暴易暴是最简单的自然法则。不问借口问本心，如何不问这样对吗？吃坏东西不过拉一宿肚子，说错话要一生懊恼，行差踏错已无回头路。不要相信膝盖处太多皱褶的人，也不要接近脊梁太挺拔的人。多少英雄良将，此间一夜白头。酒楼则真的是酒楼，它大大方方开在三国交界之地，西南山脉尽头，与雁门关相隔渭水。这酒楼也是三层，一层招待南来北往商旅镖客各色人种，二楼只做贵宾生意破费十万两可以入内，三楼常年封闭据说只有世家名门来了才能开启。楼外挂着的巨大牌匾漆成朱砂红，而“酒楼”两个金色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酒楼不但替杀道悬红，也买卖贼赃，偶尔搞一搞拍卖，卖的全是不知道来路的黑货。就算你在这里看到自己的祖传宝物也不要太奇怪也不必不相信，这酒楼从来没有出手过假货。所以，不是你家里的宝贝已经被人偷梁换柱，就是在你离家的时候它已经失踪了。若是后面一种，酒楼会建议你赶紧回家去看一看，或许你家已经被满门灭口只剩下你一个大活人了。杀道的杀手很有规矩，从来只对一个人出手三次，若斩杀无果就再也不接这个人的悬红，幸好这件事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而且人数也不多，据说只有十八个人，按照数字排行，数字越大的人越是厉害。比方说，排行第一的代号也叫做第一，第一最擅长是刀，那刀法必然快如闪电，而第二则擅长刀与剑，他的刀法未必比第一快，可是他的剑法却也不下于自己的刀法。如此类推，第十八就精通十八般兵器，你永远不会知道他下一招使出的是什么兵器什么招数，委实防不胜防。但杀道的悬红极高，轻易是请不起的，平常杀手大概百两黄金可以买一条命，而杀道的杀手最低的价钱也要千两黄金。可只要你真的付得起价钱，那就算要求上九天斩杀嫦娥他们也会为你摘下桂花枝来证明。他们必要时敢以命搏命，就算运气不好被抓也会立即自杀身亡，绝不会泄露雇主的秘密。杀道的杀手，更像是死士，幸好他们的刀确实很快，否则大概如今也剩不下十八个人。贼道走的是下九流的路子，天下的乞丐、小偷、出名不出名的大盗，没有一个不听从贼道的规矩。规矩非常简单，偷富不嫌穷。比起上面两楼一道而言，贼道规矩不多，架子也小，可耐不住天底下到处都是他们的人。何况盗贼要是做到一种境界，名声也不见得就那些英雄侠客要小。盖因他们的路数，贼道里的十个当家轻功天下无双，兴趣来了，就算是藏在皇宫里的宝贝也偷得到手。除掉明摆在天下人面前的**主人百晓生外，其余一楼两道的主人在江湖上并未有所传闻，个个隐藏得极深。毕竟走的是黑暗里的路，光明正大实在不符合他们的个性。何况除掉明面上的东西，暗地里谁家不作奸犯科，就连**也是最大的拐卖人口的组织。只不过江湖人在闲话江湖时，谁也不会提到这一面而已。

江湖是什么？江湖是义气是友情是血腥是暴力，是为爱恨千里奔袭又为情仇生死搏杀，是大碗酒大块肉千金散尽的豪情万丈，是为兄弟两肋插刀又为女人插兄弟两刀。江湖还是江湖。江湖充满背叛与谎言，就算你我八拜之交也曾生死相依，谁说就如今不能辜负？陷害你只是因为你值得我陷害，被骗那是因为你读书太少遇人不淑，口口声声叫喊生存最大的人往往看轻了别人也在这江湖努力挣扎着活下去。出来行走江湖，对江湖抱有幻想，不过是因为不曾身在江湖。江湖虽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传奇，也有月下放歌三千里不教大荒入雁门的豪迈。江湖教会一个人要不顾一切活下去，江湖也告诉你有些事情比生命更可贵。江湖有像君子的小人，有像大侠的贼首，有冷面热心肠和口蜜腹剑，江湖是矛盾又和谐的集合。因为生来不在江湖，所以才有人想念江湖。也幸好，江湖总比天下值得想念。

第一次听老爹解说这江湖大事的时候，张百鸟忍不住扶额，叹息道：“贵圈真乱。”杀手有杀手的规矩，而刺客向来不入流，南诏刺客不过是这不入流中的其中一种。然而只要有刺客存在，当权者的背后始终不够安稳，比方代北的存在。韩卫并不知道，是纳代北为妾这件事才令得赵建福最终将筹码加到了张百鸟身上。一个娶了前南诏公主的少将军并不足以动摇江山，然而若是这南诏公主的身后还有一个叫做南诏刺客的组织呢？韩卫越是对赵秋水用情至深，赵建福对他的忌讳也就越大，这毕竟是个连女人也可以当皇帝的宁国。赵秋水不愿意，那韩卫又有没有这个心思呢？事关自己江山，赵建福不能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