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记甜汤#6
“给我一把火，将现实所谓纯洁的一面全部烧成黑色的灰烬。城市上空笼罩着巨大的阴影，黑暗无声无息接近。在你还未来得及睁开双眼之前，便先给你狠狠的一顿痛击，教你看第一眼便觉得这个世界的一切都那么令人厌恶。所有人都在找寻借口，为自己的软弱为自己的不能为自己的立场。反正人类的眼睛永远只看得到自己，所谓的别人所谓的真相，永远藏在最深处。是的，我仍旧讨厌人类，以及人类那些所谓的自由。在这样一个连你什么时候起床穿什么颜色内裤吃什么早点都会被轻易查出来的时代，偏偏却在你受到伤害的时候集体闭上眼扭过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因为没看见，所以就不存在，这就是属于现代社会特有的幽默。如果不能保护，这样的法律，还有什么用？所谓说谎者的效用？我不能相信这些自欺欺人的法律，我不肯原谅，坚决不肯原谅，就算千夫所指我也在所不惜。我的正义，永远只在我的手里才能得到伸张。很多时候都不想活下去，每当我接近事实一点，便越发觉得恐惧。这样的世界，值得我为之牺牲吗？现实如此黑暗，令人想要重塑世界使之重生。若有机会，就算会背负滔天的罪恶、会下到最深的地狱、会牺牲掉这个世界都无所谓。”
我仔仔细细看完，顿了顿，这才看向姑娘。文字是手写的，字迹张扬、锋芒毕露，和墙上那副“十笑书”很是相似。姑娘不知道从哪里抱来一床铺盖，铺好了在桌子上。我放下室友，让她睡在上面。姑娘拉我到另一张桌子上坐下，递给我一张纸。我看完以后有些困惑，“怎么？”“看得出来什么吗？”“此人个性张扬，进退自如，很有枭雄气。”姑娘点头，若有所思。我看了一眼仍然不省人事的室友，“要不我先送她回去好了？”“不要紧，今晚你跟我走。”诶？我还以为最少需要三个礼拜以后才够熟悉到能说这种对白，一时间里倒是忽略姑娘说的是“跟我走”而不是“跟我睡”。“看完了？”“嗯。”“我有事要你帮忙。”姑娘想了想，又道：“不过，你得先答应我，绝对保密。”“好。”姑娘挑眉，“不先问问是什么事？”“诶？为什么要问？”好像这话太暧昧，我试图开个玩笑，“……就算你要我的命，我也会给你啊。”姑娘没有说话，但那双杏仁眼里隐约有光芒闪烁，眼角有抹淡淡红晕浮上来。我有点窘了，“真的要我的命？”“嗯，要借来一用。”我叹了口气，“……就知道人和妖怪都不能信。”姑娘笑笑，“那你还愿意么？”“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老实说人生过去三十有二，别人看我尽心尽力，其实不过是扮演一个正经八百的人类角色“太入戏”了而已。我做的任何事，都留着固有的底线，越过此线说什么也不会再往下走。很久之前，我暗恋的那位姑娘说，你这个人可以对人很好，但不见得是因为感情或者性格如此，是你想演好这个角色而已。你不用感情来判断事情，而是用逻辑和道理。我试过喜欢你，但是又不敢。你这样的人，很可能会大义灭亲。要是有天我行差踏错了，你大概就会翻脸不认人。你给人的信任太薄了，我不敢说我能永远不犯错能永远不踩到你的底线。这样如履薄冰的喜欢，我承受不了。如今想来，对方交托我照顾室友，说不定也另有它意吧。反正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就从没少年也没青春过。我抬眼看姑娘，“若有机会，我也想不畏生死翻山越岭。”
姑娘点头，起身去拿了两柱香来，一长一短一红一黑。“红色这根是离魂香，一会儿我点了之后，你就闭眼休息。”姑娘要走了我适才要来的酒壶碗筷，将红色长香插入酒壶中，这又道：“黑色这根是返魂香，你仔细记得这股味道，若是一会儿闻到了，就千万记得默念‘回来’，否则你很可能再回不来了。”在下不才，多少也读过修真类的小说。我点了点头。姑娘点了红香，烟气渺渺，淡而无味。我依言闭上双眼，不一会儿便觉得恍惚起来，似乎有人喊我的名字，一声慢过一声，只是声音太远，我忍不住想追过去看看。“睁眼。”我睁开眼。姑娘看我一眼，“果然是你才行。”我只觉得浑身有些轻飘飘的，略显困惑。“回头看。”我转身，看见自己正伏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我伸手拍了拍趴在桌上的自己的肩膀，双手却仿佛空气一般直直穿透过去。我看看完好的手脚，自己觉得只是身体太轻，倒没觉得不是实物。姑娘拿了竹筷，抽出一根红线系好，挂在我脖颈上，“魂最怕风，此竹属土，你小心挂着不要弄丢了。”虽然过去数十年经历，我早已经习惯人生中另有角落灰暗不明，但自己变成游魂时，多少有些恍惚。室友此时却翻身起来，看一眼睡在桌上的我，坐到一旁，“她呢？”“已经走了。”我在室友面前摇了摇手，无奈室友一无所觉。“我在这里就行了？”“嗯。”姑娘说道：“魂魄从天灵盖走，你要看护好她的身体，否则万一魂魄归来却回不了身体，她就死定了。”室友此时的眼神我从来见过，冷静得仿佛恶鬼。“你呢？”姑娘笑了一下，却有几分苦涩，“唯有人的眷恋思念之情，才能系住魂魄不散。这件事，只能由你来做。”室友看了一眼虚空中我的方向。明知室友没有阴阳眼，我还是愣了一下。“她还在这里，是不是？”姑娘看我一眼，叹了口气，“是。”室友忽然笑得很恶劣，“除了天灵盖不能碰，其他地方碰一碰是不是没有关系？”我……我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姑娘点头。室友忽然掰过我的脑袋恶狠狠亲了一口，嘴唇都给咬破了。我浮在半空中，表情很复杂。虽然身体是我的，但感觉还没到达魂魄处，不过眼睁睁看着别人对这具身体做些什么还是有点尴尬。姑娘叹息，“那我们走了。”室友摸摸自己嘴角上沾染的血色，忽然笑了笑，桃花眼里满是决绝，“你要记得，你回不来，我可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我跟着姑娘一路默不作声走着。姑娘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适才室友的举动确实有些……吓到我了。我只见过室友张扬风流不负责任的那一面，从不知道室友还有这一面。上下四方都是雾气，我所能看见的只有姑娘的背影和姑娘手里的那盏牡丹灯笼。远近皆有人声，但一句话也听不明白。地上的青石板刻着大大小小的文字，只是我一个也不认识。我们走了有段时间，大约到达了一处湖泊旁或者瀑布旁，姑娘停了下来。我听见左右有水声，声气不大，但很清晰。姑娘将灯笼递过来同我一起握着，“你来看。”我走上前去。眼前确实有片湖泊，不知道上面何处掉落瀑布，在石头上砸出声响。然而奇怪的是，瀑布落入水中就瞬间没了动静，水花也快速融入水中，湖水清澈却又平静无波，仿佛镜子一般照得清楚人影。姑娘指指湖面。我又走了两步，俯身在水面上看了一会儿。眼前一花，水面上倒映着某个古装模样的人的影子，四周开满莲花，瓣瓣青色。正待要看得清楚一点，忽然被人一推，我就整个栽了进去。落水之初也有些惊慌，我挣扎了一下才发现没有憋气的样子。再一想自己已经是魂魄，大概死无可死，于是睁眼一看，眼前水色澄静，适才的花和人都没有了影子。因为挣扎无果，我最后只能任由自己缓缓往下落。终于落到地面的时候，听见不远处隐约传来丝竹声。姑娘说，水下有座古城，经由此处可前往地府。她非人非鬼，不能经由此路前往，唯有请我待劳。这城池超乎我的想象。大是不大，然而街道整理秩序井然，有人声和影子，无奈我只能看到大概的形状，说话也不通。只能自己摸索方向，最终找到入口的时候，我肚子都饿了。我也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姑娘会提议去吃馄饨而不是像往常一样给碗甜汤喝就好。地府入口非常普通，就像是个小巷子的入口一般。平白让我想起孟记甜汤所在那条小巷来。
反正莫名其妙自愿下地狱的，从古至今也不少我一个。于是我摸摸肚子，顺着地上的青石板路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