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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从哪里开始?
那一天,博丽的巫女死了。
博丽的巫女终归是要死的。她们一般死得很早,这是幻想乡习以为常的事。在帕秋莉眼里,也许死得越早,她们越早脱离寿命论的威胁。美丽、强大、自由、公正的巫女总是在最璀璨的年纪死掉,神执着于这种形式上等价的交易。反正妖怪们会再选出新的博丽巫女,选出一代又一代新的博丽巫女。她们都很相似,美丽、强大、自由、公正,以及孤独。她们只需要用那与生俱来的强大摆平各种大小异变,剩下的时间可以在神社门前喝茶,消磨与生俱来的短暂时光。幻想乡每天都会很和平,并且将永无止境地和平下去。
作为幻想乡的住民,包括帕秋莉在内,理应感谢博丽巫女的奉献精神并对她的辞世抱有敬意。可和帕秋莉一样,大多数的幻想乡住民坦然接受了她的辞世。就算这孩子不是巫女,作为人类的她终究会尘归尘、土归土。她的生命在最精彩的时候戛然而止,甚至可以算上天的眷顾吧。
凡人终有一死,就像花朵终将凋亡。让整个世界为一个人类的离世悲痛到哭天抢地,这是多么不合情理。
但是帕秋莉表示自己活了一百多年,终究还是见到了那么无聊的人类。黑白的魔法使,那个叫做魔理沙的人类。
帕秋莉记得那天的事。阴沉的天气,古老的神社,过世巫女的葬礼和新任巫女的选举。八云一家把整个仪式打理得井井有条。常年不出红魔馆的她跟随蕾米莉亚出席了仪式。仪式结束之际,她在神社鸟居旁的草丛里发现了魔理沙。帕秋莉这才想起她并没有在神社里见到她。选举巫女是妖怪们尤其是大妖怪们的事务,区区一个人类没有发言权。她一身黑白,常服微妙地变成了丧服。双眼无神、卷发散乱的魔理沙抓着帽子,像一个鬼魂一般站在那里。她看见了帕秋莉,然后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们为什么都不哭呢?”
人类的逻辑。
“哭了她能够活过来么?”
妖怪的逻辑。
“你们难道不伤心吗?”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表达伤心的方式。蕾米如果放下威严的话,大概也会像你这样吧。但吸血鬼没有眼泪。”这是骗人的,妖怪之所以为妖怪,就是因为它们只为自己而活,只选择对自己有利的生存方式。“伤心”这种除了自我折磨毫无其他用处的情感,越早舍弃越明智。
当然,遗憾还是有的,大家都喜欢这个博丽的巫女,但他们都喜欢过上一个博丽的巫女,并且也准备好继续喜欢下一个博丽的巫女。毕竟,妖怪们怎么会推举一个不喜欢的人类成为巫女?
然后魔理沙就哭了。准确地说是又哭了——红红眼眶和前襟的水渍表明她不只哭了三四遍。她哭得那么无助,以至于帕秋莉猛然觉察到眼前这个让她头疼脑热犯哮喘的偷书贼只是个孩子,她的年龄只有她的十分之一。在魔理沙一次又一次地从图书馆的巧妙机关下逃脱,一次又一次地从小恶魔头上飞过,一次又一次地朝她做鬼脸后逃之夭夭之后,这一点很容易被忽略不计。
“好吧,你要哭就哭个够吧。”帕秋莉轻声说。她既没有安慰人类的能力,也没有安慰人类的立场。眼前所站的是一个人类,人类为人类的离去而悲伤。这种感情,就算再怎么解读,再怎么学习,再怎么羡慕,她也无法拥有。
“我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也……灵梦也……”
“人类总会死的。不仅人类,万事万物终有消亡的一天。”就算是自然元素也一样,我也一样,帕秋莉心想。
魔理沙把脸埋在帽子里,从帽子里传来微弱的声线。“……灵梦也,这样说。但还是会伤心,还是会伤心的啊。”
明知安慰无用,她依然伸手去触碰哭泣的孩子。但指尖刚刚碰到她的帽子,对方便像遭到雷击一般缩了回去。那双大大的金色眼睛怔怔瞪着她,淌出更多的眼泪,以及繁星一般复杂的人类情感。魔理沙仿佛这才反应过来跟她说话的人是谁,慌张和恐惧占领了那双被悲伤侵蚀殆尽的眼睛。她一边后退一边转身,沿着台阶跌跌撞撞地跑远。
活了一百多年的帕秋莉头一次尝到受伤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