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白羚儿啊,这件事,我会好好考虑的。”老郑弹了弹香烟,若有所思地说道。“恩。”“同时,我也希望你能再好好考虑考虑。你看最近案子这么多,季洁又忙着找她妹,组里这人手啊,是实在不够。” 听到这个名字,白羚只是觉得眼前一黑,心痛的感觉延伸到每一根血管、每一处经络,令她动弹不得。“我明白,手头这几个案子我会好好跟着的。”“季洁是真不错”,老郑感慨道,“这不到一年呢,就把你教出来能独立办案了。”“对了,郑队,这事儿跟组里任何人可千万别说啊”,强压住内心难掩的痛苦,白羚开口说道,“包括季姐。”“呵!弄半天季洁不知道啊?这好像不太合适吧,白羚。我还以为你跟她商量过呢,好歹她是你半个师傅,你俩又住以一块儿。”这句话又像一记重重的闷槌,叩在了白羚的胸口。体内不为人知的地方在隐隐作痛,可是这种疼痛又怎么比得上令人窒息的心痛?“哦我家装修好了我就搬回去了,”白羚勉力笑道,“这阵她不忙着找季然么?我就不添乱了。等都不忙的时候再跟她说就是了。”没有那一天的,季姐。我不会让这个龌龊的自己,再在你的生活中留下任何印记。“行,反正你也多考虑考虑吧。我先接电话。”老郑说着便拿起了听筒。白羚微微点了点头,离开了组长的办公室。靠在办公室的外墙上,白羚用双手环抱着自己,低着头。还和季洁住在一起的时候,一切都那么的正常。而现在,只要她一个人独处,季洁的形象就会粗暴地闯入她的脑海中,怎么甩也甩不掉。不管自己愿不愿意,那些和季洁一起创造的甜蜜愉快而温馨的瞬间,都会像放映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在白羚的脑海里重放,而白羚在其间,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主角,还是观众。然后等到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眼泪早已肆意流淌。听到不远处传来聊天声和笑声,白羚拂去双颊的濡湿与温热,强颜欢笑加入到他们当中去。举目望去,整整一个六组都是她的战友,整整一个六组,没有一个她的朋友。“哟,白羚来了,赶紧赶紧,吃盒饭。”“谢了,大曾。”“哎,大曾,我说咱们这盒饭标准也太差了吧,八块钱就几片肥肉几根青菜,喂猫呢?”江汉和黄涛对这午饭的标准是实在是忍无可忍了。“爱吃吃,不爱吃拉倒,哪儿那么多废话?艰苦朴素懂不懂?”大曾倒是吃得津津有味。“我刚刚不还看到有烧鸡呢嘛,哪儿去了?”黄涛左翻翻右翻翻,试图把那只曾经有“一面之缘”的烧鸡给翻出来。“别找啦别找啦,那是刚刚白羚和老郑专门儿给季洁买的,你们啊,就甭惦记了。”“哎,你们说这季姐,为了找她妹,连饭都顾不上吃了,这早晚不得拉一身病。” “这也难怪,好几个人亲口说季然被杀了,杀她的吴文虎下落不明,季洁能不着急么?”“这都是口口相传的,也没个准儿,弄不好没死呢,就是不想和她姐联系。”“你也不看看季然平常来往的都些什么人,夜总会都是些什么人啊。吴文虎、伍胖子这些人,都是又涉黑又涉毒,他们一旦知道季然她姐是干什么的,季然能跑得了?”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季洁的事情,白羚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事外。明明自己应该是最关心季洁的人,而现在,自己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自己的声音,也被这段讨论给排除了。“说我呢吧,”季洁推门而入。从声音就可以听出来,她有多么的心力憔悴,“接着说吧。”白羚处在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已经忘了怎么样才能用正常的语气和口吻来和季洁说话。最终,她只是默默地拿出了她和老郑给季洁买的烧鸡和油爆虾,放在了季洁的面前。“季姐,快吃吧,大伙儿留给你的。”白领说完没再多看季洁一眼,而是径直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季洁看了看留给她的菜,又看了看和她越来越生分的白羚,心头想到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季然,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垮了这些天来她担负在肩上心头的重压。 “喂?什么?啊,什么?黑白地主?好我知道了。” 大曾的电话此刻适时地响起,解救了整个六组沉默、尴尬而无奈的气氛。“大家伙儿,上城北看看去,说是一帮叫什么‘黑白地主’的人聚众斗殴,都带着家伙呢。江汉黄涛白羚,你们都跟我走。”“你啊,就别去了,”大曾按下了正准备起身的季洁,“要不我留个人陪陪你。白羚,你陪陪她吧。”“啊?我、这……”和季洁的眼神对上的刹那,泪水似乎就要夺眶而出。白羚赶紧转移了视线,不知道应该寻求谁的帮助。她怕。她怕极了。和季洁独处,现在于她而言,完全是一件不可想象的、可怕的事。“你让白羚跟你去吧,我一人没事儿。”季洁揩了揩眼角的泪水,微微叹了口气。这样明显是在疏远她的白羚,令她觉得烦躁,觉得不安。“行那我们走了啊。”而季洁只是像赶苍蝇似地挥了挥手,摇了摇头。她不知道白羚为什么和自己越来越生分了。是因为白羚刚刚搬离自己家里导致双方都还没习惯?还是因为上次在医院她听到了自己和季然吵架的内容?对于季然不着边际的指控,季洁只觉得荒谬可笑。她想,等找到季然后,当着自己和白羚的面,一定要季然好好道歉。可是会有那么一天吗?季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了季然的照片,往事一一浮现在眼前。季然小学的时候被同班同学欺负了,高她两年级的季洁带着全班的男生,把欺负季然的男生打得鼻青脸肿。尽管事后找家长、全校通报批评和写检查的事一样没拉,但季洁还是特别高兴,自己终于能保护妹妹了。她鼻青脸肿地搂着季然,告诉她,不管有多大的事,都不用怕,因为姐姐都会保护你的。初中的时候,季然特别爱吃虎坊桥的炸糕。那时候午休就一个小时,季洁的同班同学总是能看到她中午扒上两口饭就匆匆离去的背影,然后赶在下午上课铃响之前带回来一袋热乎乎的炸糕。因为季然的缘故,季洁全班都跟着沾了光,隔三差五总是有不错的“加餐”。后来因为学习成绩相差悬殊,两人进了不一样的高中,季洁明显地感觉到季然和她疏远了。季然的身边多出了各种各样的男生,而每当季洁问她那些人都是谁的时候,季然也学会了遮遮掩掩,顾左右而言他。有一天,季洁想找季然一起回家,到了她学校却怎么找也找不到。独自回家的路上,季洁偶然发现胡同里季然衣衫不整地被两个高大的男生围着,眼神里透着无助绝望的光。从未有过的愤怒和屈辱席卷了季洁全身,她还未多想就跑了过去。脑海中燃烧着的熊熊烈火让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所作所为,等到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那两个男生一个抱着胳膊一个捂着腿,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求饶。季洁没有像往常一样询问季然这两个人的来历,她只是蹲下身去抱住浑身惊恐的季洁,轻轻说道,“然然,不管出什么事,姐都会保护你的。” 于是她更加发奋地学习,成为了警察,保护了无数无辜的人。握着季然的戒指,去到爆炸现场的季洁已然泣不成声。“这戒指、这戒指是季然的,这上面有刻着季然的名字,在吴文虎的口袋里发现的……”却独独没能保护,她发誓要保护到底的季然。扔掉了手里的探照灯,季洁将脸埋进双手,嚎啕大哭。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和季洁共事多年的大曾和江汉,也从未看过季洁那么伤心,那么无助。探照灯炽烈的灯光笔笔直地照向白羚。置身这样的光亮之中,白羚听不真切黑暗里季洁歇斯底里的哭泣,也无法感受,季洁内心的无助与绝望。“白羚,你和季洁要不先回家吧。这边剩下的事,有我们几个男的就够了。”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你们都找上我了呢?我不是那个有资格可以给季姐安慰的人啊,我不是。“我现在搬回去了,没和季姐一块儿住。要不大曾还是你送一趟吧。”白羚仍然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儿。那样强烈的灯光,对她似乎也产生不了丝毫的影响。“行,那我送吧。来吧季洁,起身。”大曾将季洁扶了起来,送上了车。直到车子消失了踪影,白羚才转过身来。刚刚强光刺激到近乎失明的干涩双眼,此刻也终于不堪重负,流下了眼泪。
“我妈从小就说,我妹妹有九条命。我一直相信,她比我命硬。”在回京的路上,季洁和大曾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大曾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而季洁,只是一边盯着季然的戒指,一边啜泣。“吴文虎没了,也算是给你妹妹报仇了。”“咱们的线索又断了。” “别想这么多了,回去喝点热水,好好睡一觉,听见没?”季洁点了点头。然而空无一人的住处,令她辗转难眠。她索性起身,去楼下的小卖店买了几罐青岛啤酒。“然然,为什么……为什么……”又涩又咸的液体混合口中,再难以下咽季洁也甘之如饴。她已经不知道什么叫苦涩了。“为什么,白羚,为什么……”季洁猛灌了一大口二锅头,朝早已空无一人的书房望去。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这两个在她生活中如此重要的女人,都会在一夜之间,突然离她而去。“为什么呢,季姐,为什么……”她不知道,在这偌大城市的另一个角落,还有另一个人,同样被困在这一切感情的漩涡中央,动弹不得。白羚握着手中的青啤,一饮而尽。她明明知道了季洁对她的看法,她明明早已下定了决心,却仍然忍不住,忍不住去追求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答案。“咳、咳咳。”被咸涩的味道呛到,白羚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把空罐扔了出去。空罐砸到了地上的其他空罐,发出阵阵空洞苦闷的回响。季然死了,而季洁的家,她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