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朽木枯枝 于 2014-5-3 00:03 编辑

是的，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替傻子们照亮通往死亡的路。

死亡就是在睡觉，是的，在睡觉，也许还会做梦呢。

——阿道司·赫胥黎《美丽新世界》

【美丽新世界】

1.最后每个人都找到了爱

Everybody finds love in the end

如果幸福就是有人陪在身边，此时此刻的巴麻美一定是幸福的。

刚煮好的热腾腾的红茶，装盛在透明的玻璃壶里，澄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对着光看，那壶中的红色液体宛如稀世宝石，摄人心魄。

“小渚，过来帮我端一下杯子。”

“好！最喜欢麻美麻美了。”少女像脱笼的小鸟一般扑向她。

“啊啦，当心玻璃。”这样说着，麻美优雅地退了一步，一手将托盘举过头顶，一手轻柔地按住女孩的头顶。“不要着急，坐下来慢慢吃。没人跟小渚抢。”

少女嘟起嘴。“上次的点心，全被红毛大姐姐……”

“上次啊……”想起上次的事麻美就来气。那天她刚把点心准备好就收到灵魂宝石的警报，只能立刻奔赴狩猎魔兽的战场。回来后，发现茶几一片狼藉，小渚跪在沙发边抽泣。当麻美慌忙问少女发生了什么时，得到的答案是这样的：“一、一个红毛大姐姐突然从窗子里跳进来，一脚把我踹到一边，卷走了所有的点心，留下‘对不住了小妹妹，这是战斗补给品’的话，‘嗖’地一下不见了……”说完少女泣不成声，扑进她怀里大哭起来。麻美花了好长时间才让少女克服心理阴影，重新敢于接触窗子。

“不过是过路的野猫窜进来了，下回再有这种事，我绝对要把猫耳朵剪下来送给你的。”麻美一边倒茶，一边温柔地笑道。

“诶？不要。猫很可怜。”

“小渚是善良的好孩子，但被欺负了一定要寻求大人的帮助。”

“嘿嘿，麻美麻美是大人呢？”

“是的，还有几个月毕业，就是堂堂正正的大人了。”麻美挺起胸膛，煞有介事地陈述到。

“唔、唔……时间没长脚，却偏偏走得好快。”小渚一边往嘴里塞奶酪，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麻美深有同感。距离在蛋糕店邂逅百江渚，已经过了三个月。如果真有命中注定的另一半拼图，那么麻美相信自己找到了。她们同样热爱点心，在点心的款式和口味上有着惊人的契合度，都把下午茶当做一种生活享受、而不是当做单纯的餐间补充来看待。更为重要的是，她们都是魔法少女。

“你以前就是见泷原的魔法少女？”当初麻美满腹疑惑。

“不，我是在别的城市签约的。因为妈妈转院的关系，跟随家人一起来到了这里。”百江渚这样解释。“买蛋糕居然撞见同为魔法少女的麻美麻美，真是吓了一跳。听说这个城市里有好几个魔法少女，更觉得不可思议了。”

“因为这座城市的魔兽活动异常频繁。”麻美无不忧虑地说。然而看见小渚瞬间变得沮丧的脸，她立马安慰道：“所以盼来了小渚，一定是神明大人觉察到我们的辛苦了。”

“我……不擅长战斗。估计帮不上什么忙……”少女羞涩地搅着衣角。

“没关系，只要陪在我身边，一起想办法的话，不管怎样的困难都能解决哦。”

只是漂亮话。她自己心里也明白。

巴麻美只是想要有人陪而已。享用茶点时有人陪伴，上学路上有人陪伴，跟魔兽战斗的间隙有人陪伴。只要回答她的不是自己的回声，那个声音便是动人的天籁；只要跟随她脚步的不是自己的影子，那个身影便是依靠的港湾。

太卑微的祈求往往连接着太沉重的期望。“这样一定会吓到对方。”麻美无不自嘲地想。“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愿意跟我做朋友。”这种话即使只在头脑里过一遍，都显得既矫情又可怜——然而那却是她实实在在的真心话。她曾无数次地鄙视这样的自己，但当每一个类似的契机来临之际，她都禁不住双手合十面向阳光，虔诚地感谢上天的赐予。

因为那毫无疑问地，正是名为巴麻美之人、日夜祈求的幸福。

“麻美麻美。”小渚在她面前挥舞右手。

“啊？”

“麻美麻美，你再发什么呆？”

“啊……不知不觉就……”刚刚她失神了吗？麻美想。最近总是这样，一阵阵的不在状态。临近毕业，功课愈加繁重，她还要承担搭档百江渚的魔兽猎杀任务……体力心力魔力不免都有些透支。当然，这一切都不能让眼前的少女觉察。巴麻美清了清嗓子，掩饰道：“傍晚真是个容易犯点儿迷糊的时段。”

天真的渚连连点头倒：“是呢是呢，渚也是，一到傍晚就好想好想睡觉。”揉了揉眼睛，她突然高声叫道：“又到了傍晚的时间！马上就要天黑了……”说到这儿，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女显得忧心忡忡，“又到了魔兽们出动的时间……”

让天真无邪的小学女生露出如此忧郁的神色，无论什么缘由都不可接受。这样想着，巴麻美起身，声调也随之凛然起来。“是呢，又到了战斗的时间。”

“麻美麻美没关系吗？今晚也不需要渚陪着吗？”

“没关系。”麻美抚了一下肩头的发卷。“倒是小渚你一定要把窗户关严实了，不要再让野猫闯进来了哟。”

交代完必要的事项后，巴麻美踏入了夕阳的余晖。暖黄色的光芒下，整个城市像被洒满了金沙与铁锈，萦绕着历史与沧桑的味道，平日里不近人情的灰色钢铁似乎也陡然萌生出些许暖意和回忆。人类建造城市，本是为了构造足以保护自己的结界，却将自己隔离到了无比孤独的境地。只有在这种斜阳半垂的时刻，天空与大地才会想起这些将自身流放的可怜虫豸，才会给予牢槛里的人类一抹蝶翼般虚幻的温柔。

她托着左手的灵魂宝石，缓步走在凉风骤起的河堤上。黄色的宝石就像一盏灯，照亮她前进的方向。阴影之处，汇集人类负面情感而生的魔兽正蠢蠢欲动。

花朵在光影交汇的暧昧地带悄然绽开，明黄的丝带包裹麻美的全身，随后随风散去。丝带之下，平日里的校服装束已然变成了复古典雅的魔法武装。认识小渚后，巴麻美逐渐放弃了那些华而不实的演出。也许是心境的变化吧，蝴蝶再也不需要向并不存在的观众证明自己的美丽。她现在只想快点完成今晚的任务，将魔兽清除一空，让城市归于宁静。这样她也能够安安心心回家泡个热水澡，一边和小渚一起靠在沙发上看没营养的儿童剧，一边坠入梦乡。

“Tiro Finale——”清脆的声线划过夜空，随后而来的魔法爆炸更是震彻云霄。伴随着非人类的痛苦呻吟，魔兽群化作浓浓的黑烟散去。

巴麻美从高空跳下，优雅地单脚落地。不远处的路灯下，一抹红色的身影格外醒目。

“哟，麻美。”

“佐仓同学？”

“还是那么有型嘛，那个踢喽、飞哪里——”

麻美挥了挥手，用赶走瘴气般的动作赶走佐仓杏子的取笑。“不是说好单日我和小渚负责，双日你和美树同学负责？就算是为了搜集更多的黑方，最近魔兽活动越来越频繁，用得着抢吗？”

总是持有过剩的、用于净化灵魂宝石的黑方，是杏子一大恶习。麻美对此相当清楚，并将之归咎于“伤痕魔法少女”的自私本性。原以为和沙耶香组成搭档后杏子会有所收敛，但反而变本加厉起来。原因是，沙耶香也有个不好的习惯，常常疏于净化灵魂宝石，宁愿勉强自己在魔力受限的情况下高负荷战斗。再加上她的治愈魔法拥有被动属性，平实害个头疼脑热也会自动发动——杏子的原话说就是“一直健康得像笨蛋一样”——使得一部分魔力消耗在了无关紧要的地方。这么一来，作为她搭档的杏子，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黑方囤积者”。

“呀咧呀咧，瞧你说的，我们又不是竞争关系。”杏子说着，将手里的Pocky纸盒递了过来，“战斗辛苦啦。吃吗？”

杏子不提这茬没关系，一提这茬麻美倒想起她入室抢劫零食的事儿来。

“……我想起来，前段日子家里被野猫入侵了。”

“那可不好，这一带的流浪猫又凶又脏，浑身上下都是跳蚤。你之后有没有好好消毒？”杏子飞快地收回零食，警惕地打量麻美，就像她身上随时随地都会蹦出跳蚤云似的。

“说的……就是你啊！”麻美飞快地沉下身形，一记扫堂腿扫向杏子，却被对方一个后跳躲开了。

“因为巡逻到一半饿了嘛，正好飞过你家窗口，看见那么一桌点心根本把持不住。再说了，小学生根本就不该大晚上的吃那么多零食，会长不高、得蛀牙、小小年纪挂上游泳圈的哟。”

“哦？那我真该替小渚好好谢谢你了。”

“不用谢，这种忙随时随地顺势就帮了。”

“本来想说你两句就算了，现在你那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态度真是令人十分火大。”

“啊？要打架？”佐仓杏子摩拳擦掌，一脸“放马过来”的表情。

“不，”麻美优雅地转身，理了理发卷，“我决定不跟你废话了。今天要早点回家，约好跟小渚一起看儿童节目呢。”

“诶——？”尾音拖得很长，大大袒露了杏子的不甘和失落。

巴麻美禁不住嘴角上扬。野猫就是这样的德行啊。想要伸手摸摸它，说不定会换来一爪子；二话不说转身便走，它必定会咪咪叫唤着黏上来。“所以说，这个时候找我有什么事？”

“嗯？”对方歪了歪头。“我只是碰巧遇到你了。”

她摇了摇食指，一脸看穿的表情。“非常遗憾，你的演技太烂。说吧，什么事？和美树同学的交往遇到问题要找人商谈？”

对方的脸立马变得跟头发一样红，在路灯的映照下，仿佛整个头都在冒烟。“才、才没有交往！”

“反驳的重点难道不是‘问题’？”麻美学起杏子的语气，“你应该大叫‘才、才没有问题呢。麻美你这家伙，就是嫉妒我们关系好’吧？”

“才、才没有关系好！”

……唉，真着急啊。麻美不禁想扶额。

“啊——真是的！”在将一整盒Pocky倒入口中后，佐仓杏子终于找回了自制。她唰地拿衣袖擦了擦嘴，愤愤地说：“总之沙耶香的问题先放一边，现在单说我的问题，我的问题。”

反正主要问题都在你这一方吧。麻美轻描淡写地想。她抱起双臂，静待对方的陈述。然而等了半天，除了杏子愈加扭捏的态度和愈加发红的脸颊外，什么都没等到。

你在玩我吗？麻美暗暗攥起拳头，没来由地感到焦躁。这是和她一贯的作风非常不相称的情绪。

“我想……那个啥啦。”杏子移开视线。

“哈？”

对方一边踢路面的小石子，一边含糊地嘟囔道：“就是那啥啦。”

“那那那那啥啊！”麻美反应过来。脸颊陡然升温，她就像偷听了大人话的小姑娘般娇羞地捂住脸。“这、这个……你们也太……”

“可是你看沙耶香总是那样，而我因为要那样所以也没办法总那样，所以就需要你帮忙那啥一下然后——就那样啦。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你这家伙明白了吗？”杏子双手握拳，一脸豁出去的表情。

虽然很想回敬她一句“说人话”，但麻美此时也混乱得很。而且一脸认真地害羞，同时一脸认真地说着粗言鄙语的杏子实在是太……

……可爱吗？

突如其来的失落感攫住麻美，让她丧失了跟着一起害羞瞎想的兴趣。

清了清嗓子，麻美用沉稳的前辈口吻说：“好吧，交往三个月确实应该有进一步的发展了。但突然就‘那啥’什么的太急躁了……该说不愧是佐仓同学吗？这种事情要按阶段来才对哟。”

“你在说什么呀？”杏子怔怔地瞪着她。

“不、不是你说要‘那啥’所以我在给你提建议啊。”

“不，”杏子断然一挥手，“你只要直接说帮不帮我忙就行了。”

“这要……怎么帮？”麻美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重得都快掉了。

“就是……像以前一样啦——”语尾又刻意拖长。作为心思缜密的前辈，巴麻美比当事人更明白这是她撒娇耍赖时惯用的伎俩。

但、但是……这家伙在说什么啊？什么和以前一样？那是哪个平行宇宙的以前？虽然不知道哪个宇宙角落发生的不知道什么状况的“以前”，那跟此时此刻的她有什么关系？一向对镇定优雅引以为傲的巴麻美完全陷入恐慌状态。为了逃避这种不能自己的状态，她一把抓住佐仓杏子的衣领。

“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像以前一样’？”

“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啰嗦’……”

“啰嗦？”

“——啰嗦·烦他死妈的特训啦！”杏子深吸一口气，冲她大喊，同时“嗖”地拽回衣领。

“哈？”

“啰、嗦、烦、他、死、妈！你这家伙不会忘记了吧？这可是你起的名呢。”

“啊……Rossa Phantasma……红色幽灵。”真是令人怀念的名词。不知为何，方才的失落上又增添一层伤感。巴麻美掸了掸一尘不染的衣袖，退后一步站好。“幻惑魔法的特训？为什么现在提起这个？”

“因为沙耶香那家伙是个笨蛋，一不注意就弄得遍体鳞伤。我习惯单打独斗，太沉陷于战斗就没办法顾及到她了。”杏子说着说着叉起了腰，“而且我看她容易受伤，就用结界把她关起来的时候，那个笨蛋居然擅自打破结界跑出来。简直气死我了。”

“所以要用到Rossa Phantasma？”

“对，不用恢复到以前十三人的程度，只要能够分身两人就够了。用真身去战斗，用分身去帮她抵挡，很棒的战术吧？”刚才还气呼呼的杏子一瞬间变得洋洋自得起来。

“是啊，你的魔法，是有这样的特性。”麻美陷入深深的思考。“刚刚为什么不好好说清楚？”

“……啧，感觉别扭。不过说出来就好多了。”

说不出口就用含糊的“这个那个”带过？真是赤裸裸的小孩子行径。巴麻美霎时觉得全身无力，方才的失态似乎比消灭魔兽更累人。

“因为毕竟是被我舍弃了的东西……魔法也是，啰嗦·烦他死妈这个名字也是。”杏子的语调渐渐低下去。

……我也是。那不过是一瞬间脑海中蹦出的句子，下一个瞬间就被麻美抹消了。

“但我现在确确实实想把它找回来。”

巴麻美陷入沉默。她久久凝视对方那对闪耀着骑士之光的眼睛——自从一度晦暗下去后，那双眼睛再没像今晚这般明亮。像当初那般明亮。

“你……确定？”

“我否定了我的愿望，因而失去了力量。直到现在，我依然否定当初的愿望。但是，如果这力量可以在今后的日子里拯救更多的人，我就要把它找回来。”

乍听上去非常任性，但不难听出其中颤动的恳求。

“因为，杏……佐仓同学……有无论如何都想保护的人吧？”

“是的。”

回答来的斩钉截铁，就像她那杆所向披靡的长枪一样。

“我也是。”巴麻美坚定地说。

随后，她换上天鹅绒般的温柔笑颜。“所以，我们一起加油吧！”

标题出自：《桜流し》 宇多田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