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肚子疼 于 2015-8-8 14:03 编辑
春未晚
春。
青山绵延十几里,桃花漫漫点山头。乐正家的娘子正提着竹篮采那刚绽的粉红。
一树树嫩瓣随风散落,如云行雨,却换不来美人一目,只因相伴之人不在身畔,又怎会有兴致赏花看景?
当初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看了邻家嫂子头上的发簪便也想打扮一番,不料那人会错意,竟真的背起行囊随着村里人外出行商……想起就气!
乐正绫这个呆子!一支簪子难道比眼前的春景还重要么?也不想想自己当时为何会说出那话?
笨死了!
洛天依叹了口气,眉间染上的轻愁怎么也挥不尽。重提起竹篮,半晌又默默放下。去年为她酿的酒还存在窖里,她们不是卖酒的人家,今年要是再酿,窖里就没地方了……
一想起这事,她的眉头皱得更紧。那呆子去年连自己做的桃花酿都没喝就匆匆上路,结果今年这般时候还不回来!明明成亲之前答应自己年年都来赏花踏春,现在这算什么?
食言的大骗子!
她赌一口气,提起竹篮往回走。自己才不要给那骗子酿什么新酒!她最好一辈子都别回来!可没走几步,衣襟里收着的东西倏然飘出,打了几个旋儿落在地上混在片片桃瓣里,接着就被春风卷去,没了踪影。她急得追出几里山路,却终究无果。
跌坐在地的人任泪水打湿自己的浅蓝罩衫,无心计较这是那人亲手剪裁,还是穿了它便仿佛人也伴在身旁的感觉。而如今家书飞了,衣衫也湿了,还让她拿什么安怀?
洛天依凄凄簌簌哭过一阵,心情痛快一些。勉强拎着竹篮回家,一上午就这么消磨不回。她随便吃几口稀粥便再难下咽,索性一头倒在床上睡个昏天黑地,正好忘了那个没良心的骗子!不曾想自己一步算错,那呆子到梦里也没放过她,反反复复都是她们年少时赏花的情景。
燕语莺声里草荣木盛,她折了一枝春桃别在自己耳边,笑嘻嘻地说着不知哪里学来的诗句,羞得人面皮发烫,她却又道人面桃花别样红。自己恼她言语轻薄,一拳打去被她握个正着。抬头嗔怪,她却先开了口。
天依,我愿与你年年赏春,你可愿偕我白头么?
她那时的神情勾人动容,又怎会猜到应了她后会有今日独守空闺?若是人在眼前,纵有千般恨、万重怨总能消解,此时隔了万水千山,不过徒留一叹。
鸳鸯枕边尚有泪痕,双人床上犹显空寂。天依从床上坐起,望着窗外夕阳的余晖发呆,不知过了多久才回神,起身拾掇好被褥,便拿过针线笸箩做起活计。
她走时带的那几件衣衫不知磨损了多少,算来也是该添新的了。一边想着这些一边缝着针脚,没多久就到了掌灯时分。
她把油灯挑亮,将最后的一点锁好边,忙碌几日总算收了尾,举着衣衫看了一会儿,她才整整齐齐折对,放到箱子里,然后就走出屋门,拿了吃的去喂大黄。自己是没什么食欲,但不能饿着大黄。看它狼吞虎咽的样子,自己也安心了一些。这些日子多亏有大黄作伴,想想真是连大黄都比那人可靠!
她摸摸大黄的头,大黄呜咽两声又埋头吃起来,那满足地样子蓦地令一天都未展颜的人露出了笑容。
总算又熬过一天……
夜半。
天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下午睡得太饱,此时就没了睡意。她心里琢磨一阵明天该安排些什么事,渐渐又涌出疲倦。正在半梦半醒间,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吓得她坐了起来。
有贼?
她一边套上外衣一边想。
但是大黄没叫啊?
疑惑不解的人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看,可阿绫不在,自己一个人怎么办?思来想去,还是拿起了扫帚拉开门。
房门微微启了半扇,屋里人还没反应过来,屋外的一切便被一个人影堵住。
那人嘿嘿一阵傻笑,说道:“天依,我回来了。”
洛天依先惊后喜,下一瞬又怒上心头,一把推开作势要抱的乐正绫横眉立目,瞪着那人良久还是化作两行清泪。
“天、天、天依?!!!!”乐正绫三魂七魄去了一半,快步上前意欲安抚,结果伊人冷下脸来硬是不容她近身。
“天依,我、我带了簪子回……”意识到严重性的人赶忙转移话题,只是不提这事还好,她话音未落,就被自家娘子骂了句呆头鹅。
“你别和我提簪子!”天依夺过簪子看也不看,一双剪瞳冒火一般盯着乐正绫。
“但、但是……这支、这支可是今年最新的样子呢!老板说,你戴上一定好看!我、我也觉得挺好……”
洛天依皱眉。
驴唇不对马嘴……说的都是什么呀!
“你今晚睡柴房!”天依说完就把房门一关,根本不管乐正绫那张委屈的脸。
什么今年的新样子……呆死了!
气呼呼的人坐到床边难消心头恨,耳边听着那人在门外急着解释却又怕吵醒邻人的低语声,慢慢便去了几分郁闷,就连手中那根玉簪也可爱许多,不自觉生出了爱惜。
这样上乘的品质她花了多少价钱?想到她为此而吃的苦头,一颗心不由得软了下来。她叹口气,起身去开门,结果门外却没有半个人影。
天依扫了一眼柴房半掩的门扉,跺着脚骂那人是呆子。只可惜柴房一片寂静,听不到一点回应。
乐正绫你就睡一辈子柴房好了!
一个时辰后。
睡得迷迷糊糊的人,猛然觉得身旁有动静,心里一紧,清醒了大半。但很快便被那人熟悉的气息包裹,安了心。不过睡前的心结她还没解,忍不住想要发难,转过身去,乐正绫就吻了上来,轻轻点过,像是怕惊醒自己一样,亲完又笑着闭上双眼,兀自睡去。
这人……!
没奈何的,洛天依只得在心里抱怨,没念几句,人已先找回了的姿势,窝到乐正绫颈间,沉回了梦乡。
还是这样好入睡。
次日清晨。
洛天依甫一睁眼就看见乐正绫眉开眼笑,目不转睛。自己啐她一句呆子,她倒乐得更开。
“出门这么久,还是家里好。”乐正绫傻呵呵地说。
洛天依白她一眼,她就把人整个揽进怀里,只在她耳边细语呢喃:“我此生有你,夫复何求?”她声音略带沙哑,温柔如冰雪初融,流进天依心里复又涌出,化成灼灼热泪。
乐正绫仔细将每一滴泪用心吻去,再启唇,话中已满是歉疚:“我知道你恼我,但成亲多年也没送过你什么像样的东西,我总觉得对不住你。那日你盯着嫂子的发簪十分喜欢,又和我说了想要,我便定下主意。只是没想到浪费了这多时日,还险些错过今年的春景……”
“哼,亏你还记得!”怀里的人鼻音浓重,却仍旧埋首在她胸前不愿出来。
乐正绫扯一抹苦笑,道:“此番是我负了你的意,笨到离开家才想明白……”
洛天依又是一哼。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我也想看你戴上簪子的模样啊,想讨你的欢心,看你的笑颜……”
乐正绫如叹息一般的话令洛天依半晌无言,揪着她衣袖的手也紧了一些。这样的举动让乐正绫有些着慌,摸不准天依的心思,惴惴不安。好在没过多久,天依就又开了口。
“说两句就算完了么?”
乐正绫笑。她当然清楚这样不行,不过天依肯松口回应,她就谢天谢地。
“只要你不让我离开,任凭你发落。”
某日。
半山腰上,桃红依旧。
乐正绫一手提着食盒一手牵着娘子的手,循着每年都要走过的小路前行,直到那两株桃木下才停。这儿时栽下的树木今年也盛放如昔,让人不禁生出感慨。她做着与往年没有不同的准备,然后便拥着天依赏春,等看过几巡,又从食盒里拿出糕点,一口一口地伺候着。待三块米糕喂完,乐正绫问道:“如何?”
天依点点头,餍足地道:“手艺进步了。”
乐正绫像是得到了最高的褒奖般,笑道:“路上遇到一位白案师傅,我跟他学了不少。”
天依也跟着笑,能被她这样记挂着,很好。
“所以……娘子,能不能……?”
“嗯?什么?”
“呃,那啥,桃、桃花酿的事能不能……”
“你这辈子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