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mory Ache】

洋甘菊，沉浮在熱水中，散發著寧靜的香氣。

女王右手穿過杯柄，以一種小孩子的方式雙手抓著馬克杯，低頭凝望茶水。她少有這樣愣神坐在書桌前，公文堆成小山；Anna坐在她對面，喋喋不休。

她咬了咬牙，試圖集中一些精神耐心聽Anna閒談。洋甘菊茶水一點勾不起她想品嘗的慾望。Elsa希望能把這一切失常歸咎於炎熱。她的頭痛得要命。

「Anna，停一下。Anna…」她不禮貌地打斷了Anna的話請求稍微安靜，因為她已經開始耳鳴。Anna出她意料地沒有多話，也沒有露出沮喪的讓Elsa難過的神情，只是默默地看著她，伸手摩娑著她冰涼的手背。很快書房只剩下沉默，耳鳴聲卻越發囂張。Elsa無法忍受地丟下馬克杯，掙開Anna的手按揉著太陽穴。她知道自己不是生病，因為這不像病痛的反應，倒像是毒癮發作時的崩潰痛苦。

Anna站起身走到她背後，拿開她的手，替她按摩。妹妹手掌的溫度，稍稍高於自己的肌膚，女王深吸一口氣緩慢吐息像吸食雪茄一樣，在滿屋子洋甘菊的淡香中辨識著Anna的味道。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疲憊，這三天來她工作效率低得不可思議，不得不躺在床上休息的時間越來越多，僕人們無不露出擔憂的神色。過去就算生病，她也能堅持著工作不讓面容太過憔悴使周圍人擔心，但現在她幾乎要撐不住自己的身體。

Anna為她按了按睛明穴，像撫摸寵物一樣摸了摸她的頭。然後她迫不及待地繞到旁邊，抱住Elsa胸口緊貼她的手臂，幾乎要擠到Elsa的位置上。

「你很累，Elsa。」她說，「跟我到園林裏去玩一玩吧。」

女王搖了搖頭。 她又一次端起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茶水，嘗過妹妹的好意。她幾乎哀嘆地說：「抱歉，Anna…我想休息。」

Anna抿了抿嘴，一動不動地盯著她。Elsa聽見她用一種怪異的調子——可能是因為Anna正在用嚴肅的語調——說：

「你是需要休息…明天就是加冕紀念日了。」

Elsa覺得腦袋像打進釘子一般，Anna那句話仿佛一千隻鴨子唱起合唱。她搡了搡Anna站起，Anna還是沒有收斂那種怪異…嚴肅的態度，但先行一步，為她打開沉重的書房門扉。

Elsa躺在自己臥房的床上，望著床右側打擾得一塵不染的壁爐。往常她午睡僅僅是和衣而眠，但今天她換上了睡衣，柔軟的布料總算使得過於緊繃的身體放鬆。她知道不該這樣懶散，馬上就是紀念日了，還有許多必須在明天前處理完的公文。

加冕紀念日。

那個榮耀與責任一同降臨在她肩上的日子，權力，壓力。那個被她毀掉的夜晚。可女王不敢說那是噩夢，畢竟，它是一切的開始。她感覺自己的生命，十三年間都在停留，畏縮不前。只有那一天，她邁出第一步，儘管第一步是摔了一跤才走出來的。她不僅是毀了加冕日，還差點毀了Arendelle，毀了Anna，她全部的摯愛。Elsa蜷起身體，輕輕拉住被角，放在滲出冰冷汗水的掌心緊緊捏成一團，不想再回憶了。

她根本不是頭痛，而是記憶在嚙咬靈魂。

白漆木的房門被敲響，先是較響的一下，停頓一下後是連續的輕微的兩下，Elsa幾乎是一瞬間腦中浮現出Anna的身影。

「Elsa？」

女王想告訴她門沒有鎖，但她感覺喉間就像吞進一隻碾碎得汁液四濺的甲蟲，尚未咽氣在搔扒著，發不出聲音。額角又開始作痛，於是隔著被單按住太陽穴。好在今天Anna格外安靜，輕輕推開門時候沒發出一點刺耳的木質被擠壓的尖叫。Elsa背過身去。

「好些了嗎？」Anna問。Elsa感到自己躺的地方邊上一重，知道是Anna坐到她身邊來了。她想Anna鑽上床陪她，卻又不想Anna太操心，矛盾讓她看上去像在鬧彆扭。

Anna的身上縈繞著一股水果的香氣，莫名地刺激食欲。 她輕輕把只著睡衣的姐姐翻過來，看見那個高高在上的尊貴的人捏著被角把半張臉埋在被單不看自己。她小小咽了咽唾沫，湊過去吻了吻Elsa的眼睛。

Anna往放在床邊矮櫃上托盤中的茶杯注了茶，水流過壺口的聲音伴著濃郁的莓果香味——Elsa剛才嗅到的味道。她端起茶杯看著Elsa，後者想要起身，動作就像掙扎著翻身的小烏龜。Anna按住她的肩膀，小啜了一口茶水，俯下身貼上她微涼的唇一點一點喂給她。Elsa閉上眼睛，張口接受。

「好些了嗎？」她又問了一次，Elsa只點點頭。Anna踢掉鞋子爬上床，沒有像Elsa想要的那樣躺在她身邊，而是翻到她身上，手撐在她肩膀兩側。

「明天是紀念日，Elsa。」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忘記了。」

Anna伸手在Elsa唇上撫，略帶薄繭的指尖留下奇妙的感觸，Elsa不由自主輕咬住Anna的指尖。以往上面的女孩一定會咯咯笑起來，但她沒有。

「Elsa，你又在逃避。」Anna抽出手，捏著Elsa的下巴，「你故意忘記紀念日的，你頭痛這麼多天就證明了這點。你刻意去忘，但潛意識裏還記得，違抗潛意識讓你精神疲憊。」

「我沒有，Anna。」

Anna沒聽見似的繼續說：「去年你也是這樣。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你這個日子，你就會去迴避所有的一切。你還記得去年紀念日我送了你什麼嗎？」

Elsa出神地望著她。

「提燈，Elsa。我特意從旅商那裡換來的，但你把它丟在地下室。你連我送的東西都想忘。」

「都過去三年了，你還在害怕。」

Anna掀開Elsa的被單，下面那人蜷得像隻小貓。她的手從Elsa的脖頸滑下，停在心口。

「我不明白，你明明已經不再那樣畏懼魔力了。」

Elsa沉默著，Anna也停下來看著她。女王握著她的女孩的手腕，摸著那裡穩定的脈搏。她讓Anna擔心了，不該這樣的。她想起來去年的事兒了，她在紀念日的舞會開始前暈倒了，使得冰花煙火的開場推遲了一個多鐘點。

Anna感覺到Elsa在發抖，幸好呼吸還沒有太紊亂。她的女王並不是個承不了大任的人，她沉穩睿智，但唯獨加冕紀念日，她太害怕失敗了。這很純粹，記憶的陰影，就是這樣，但這種嵌在心頭的傷口往往最難治癒。三年前解除冰封的真愛之舉，的確修復了很多的誤會和隔閡，正因此Elsa怕再一次犯錯。嘗過幸福的味道，便會惶惶無法再忍受孤獨和冰冷。每年一到臨近加冕紀念日，她便會因為壓力頭疼氣喘，可女王自己卻刻意忽視這些不安的因素。Anna想或許她剛才猜想的是錯的，Elsa不是想逃避加冕紀念日本身，她是想忘掉這些恐懼的因素，用一種平淡得幾乎讓人懷疑的神情迎接這個重大的日子。壓制記憶對頭腦是非常大的負荷。

Anna側躺下來吻了她的脖頸和肩膀，落了兩個淺淺的吻痕。Elsa抱著自己，頭靠向妹妹的胸口。Anna垂下眼輕輕問她：

「你為什麼不放縱一些呢？你知道自己能控制的，那些冰，多漂亮。明天你想怎麼做都可以，沒有那麼多規矩，Arendelle的規矩你都知道。既然壓抑和控制讓你壓力這麼大，放手讓它們揮灑不好嗎？你只要…只要自然一點，高興一點，管它呢，那是你的自由，不是嗎。幹嘛要那樣想它呢。」

Anna盯著Elsa看。這兩天她給Elsa嘗試了各種可以安神的茶，但現在她覺得Elsa需要的不是這個。她捉著姐姐的手親吻，吻著吻著又壓到那柔軟的身體上去了。她的手隔著女王的睡裙愛撫，牙齒四處點著火。

Elsa抬起頭嘆息了一聲，偏偏在這個時刻她無法制止Anna。記憶的傷痛是讓人寂寞的東西。她妹妹在試著和她一起承擔。Anna不比她懂得如何應對，但她願意堅持尋找解決的方法，為Elsa自己也快放棄的困擾。

「Elsa。」

她看見妹妹眼裏那不論何時也沒有黯淡的期望。

「我是不是該讓你到紀念日之前…真的什麼都不能想？」

【Fin】

頭痛真的會死人【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