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silayloe 于 2014-11-18 21:29 编辑

章四

「你怎么这么晚啊。」

刚踏出门就听到这话，志摩子抬起了头，只见那名为乃梨子的少女正与一头壮硕的金毛狮子齐齐坐在绘经房门前那石榴树上，一人一兽正低头看着自己。

那时将近凌晨两点，正是五月之初。

「我想我的事用不着向别人报告吧。」志摩子又是淡淡回答。

「听说今日是番人们的五朔节，我还以为你会去参加祭祀呢，谁知还待在这。」乃梨子跃下树顶，跳到茶发女孩面前，「穆兰达村一带燃起的篝火都快把天烧红了。」

「找我有事？」

志摩子问，她定定瞅着那位黑发少女，对方剪成齐平的刘海正在风中飘舞，与平日常穿的鲜艳和服不同，现站在月下的乃梨子身着宽大的僧服，草褐色长袍外套着以衣环相连的白色肩衣，两行广袖在轻风中招摇，而拦在衣纹间的暗红色佛珠却是纹丝不动，粒粒硕大如牛眼，像锁住了四周所有的亮光，她踩着草鞋走近志摩子，她左手上的锡杖随步嚓嚓生声，塔婆形仗头上绑着长长的红色法轮结，结上几簇粗大的流苏掠过金色狮子如火般的鬃毛，那猛兽正候在年轻主人的手旁，而僧袍的右袖是让臂环捆在了近肩的位置，能看到那只嵌黄玉的铜质护腕，断灵状态的咒经在乃梨子结实的手臂上缓慢地旋转。

绘经房外仅余的灯光忽然熄灭，如从地质世界涌出的黑暗霍地从左右挤至她们的双肩，夜色在月下徐徐地分了层，乃梨子同样定睛注视着对方，志摩子还是穿着那玉白色和服，外面套了浅杏色褂子。

黑发的佛师这时清了清嗓，又作了个深呼吸，像开始什么了不得的讲道：

「我刚好去散步，要不要一起？」

志摩子皱起眉子，摇了摇头。

「那我送你回家？」

还是摇头。

「要不你送我去山上？最近地精亢奋得很，有精灵在身边我心里会舒坦些。」

这回干脆一动不动了。

「那你是想在这儿耗到天亮咯？」乃梨子铛铛往地上敲着锡杖，「你不走，我就不走。」

「你为什么老要缠着我呢。」志摩子略显无奈。

「因为我想见你。」乃梨子很是理直气壮。

「这与我无关。」

「志摩子，」乃梨子立刻掷出一句话，「这是真名吧。」

「是。」对方回答。

「是就好了，」乃梨子笑了，「那你为什么有个叫白蔷薇的称呼？」

像掰草饼般干脆，志摩子立刻提步离开了，她步速不快，却似脚下生风，直往右方的大路走去，乃梨子胡思乱想一阵，还是跟在了后面，她坐在那只盛气腾腾的金毛狮子背上，飘荡在半空，远远近近的望着前面的身影，这路是向着城东山脉的方向，也就是乃梨子本来想去的地方，她在狮背上呆子一样盯着前方的女孩，她的背影泛出陈旧而单薄的味道，又是孤高，又是妍丽，可看不可及，直到大山的森罗古色遮住她的步迹，过了独木桥，走过草山小径，往上登了七八层，自东向西横穿山脊，眼前的景色就成了森林，有杉有松，落叶乔木和针叶林交织，山形的岗脊和起伏在夜里常常改变，这城的地貌与气候实际章法全无。

「终于肯停了吗。」

乃梨子又是待在树上，在志摩子将要步过的一片矮小的灌木丛带尽头，青红色的鼠尾果子串串垂下，大片枯萎的象拔草在树杆上摇动，「这边都让巫术给封了，你想就这样闯过去？」

「请你让开。」

「不行，」乃梨子架起手臂盯着枝叶叠层，与叶间的志摩子，「除非你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我是来工作的。」

志摩子终于老实回答，她左右张望了一阵，很快发现前方暗影隐藏起来的金黄色符线，线子以极细微的幅度颤抖，却让志摩子的眉头皱紧了。

「原来如此，今晚那个精灵真的是你。」

乃梨子站起来，唇边浮起志在必得的微笑，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见星点月光打在志摩子的和服上头。

「既然是搭手的，那就一起去等着，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呢。」

「不是呢。我们快迟到了…」

乃梨子惊讶地发现志摩子瞬间不到的工夫就来到树下，并以冷静平稳的声音责备道。

「为什么你临到术时还去别的地方晃悠？这真在太鲁莽了。」她在说乃梨子方才不该在绘经房前等候自己。

「呀我可不想无端白事被一个没见几面的女人教训，」乃梨子自信而正直地反击。

「就算你刚才选择任何一项，我都能准时在开始前——」

「算了，我先去一步。」志摩子干脆打断了对方的辩解，后抬起手，指向她方才站着的树下，「那些东西，就拜托你了。」

乃梨子疑惑地向她探手的方向看去，没想那刻背后的密林却传出一阵疯狂的吼叫声，伴随着撞破木材的声音，符线猛烈震动，乃梨子赶紧前去察看，一位上山修行的巫师正进行出关前的最后一步，从象征子宫的黑屋中闯出，可这人神智不清，像个疯子似的操着一把长茅到处乱跑，浑身几乎赤裸，只在腰间围了条红色兜档布，

「噢啊啊啊啊啊啊——！」巫师又向乃梨子这边跑来，像见到活鬼似的，拿着长茅横冲直闯。

「什么啊，这家伙…是移魂掩土？」乃梨子驱动灵力稳定符线，她的力量具象为黄色的荧光圈在上头，「和那个契主关在一间屋里那么久，难怪有点发狂了。」可她低头一看，志摩子早已失去影踪，乃梨子正纳闷，想前去小屋一探究竟，但四下却传来了可怕的呜鸣声。

「终于来了吗——」乃梨子眯起眼睛，停下脚步，捉紧手中的杖子。

黑暗之中浓荫之下，狡猾的地精钻出它们光秃多肉的脑袋，直往四处吐着臭酥酥的酸液，乃梨子口中咒语念得生响，大刀阔斧地甩着她的锡杖一支变成几百支往地上敲土拨鼠似般戳着，瞎掉眼的地精像牡蛎般合上了坚硬的壳而乃梨子照砍不误，后上的金毛狮子往山坡猛轰一轮，烈火势不可挡地摧毁表层的黑土，年轻的佛师干净利落地端掉了十来个地精窝，专吃地精的小妖狐们迅速聚集起来，登时天声雷动细雨浇灭了火炸开的泥土却在此时迅速下沉，古茱萸扭动它们的枝干为自己疗伤，月亮高高在上，蒸腾新生的金铃子树，山巫还在远处嘶叫他的长矛似乎又劈断了什么，符线依旧蹦得直直的。

处理这圈地精后，地上一片狼藉，乃梨子马上跑去山巫之前呆着的小屋，从撞坏的门外往里看，屋内漆黑一片，无声无色无臭，当她想出声询问，一个不留神，被几根从后扑上的草藤绞住自己的双手，使劲将她横拖出屋甩到几米远，乃梨子赶紧聚集空气缓冲，可碰到地上还是把她痛得直叫。

「好痛痛痛痛痛痛——！」

「不要动。」

在地上摔成了泥鳅的乃梨子猛地坐起身，只看到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志摩子，她正站在屋边，用牙咬住长带把和服袖子绑好，刚说话的声音也是她。乃梨子定睛一瞅，那金毛狮子竟乖乖地趴在屋外，就在志摩子旁边，身前拥一莲花，它正不紧不慢的嗅着。

「你还没净身，不能进去，请在外面等吧。」志摩子语气平静发出命令。

「你想干嘛！？」乃梨子大喊，锡杖系着的法轮结如圆锯般旋转并切断了藤，「时间还未到吧，不准碰那间屋子！」

「既然你也是受雇于那位主公，那就不用多问了啊，我是不受的术时限制的。」志摩子在腋下利落地系好带结，继续吩咐道，「我出来前，你好好守在外面，除了对付那些东西，还得张开密教位的结界，渗透半径约二公里，要在西南八度七的交角化合低度白魔法，切入深度至少……」

「你给我等等，为什么需要这么大面积的密教结界？之前那家伙布下的封巫术足够保护这屋子了，我会再展开禁灵缚，这难道还不够么。」乃梨子不满地打断道，她跃到志摩子跟前，长长的锡杖在通往小屋的方向上横过。

「你是精灵的话，该知道这座山的魔域在祭祀日有多不稳定，这种情况下还配用异维术式太危险了。」她还质疑起来，「你——确实是那个精灵吧？」

「虽然我现在只是个半精灵，但另位答契人确实是我，对象并没有错。」志摩子平稳淡然地回答，「至于术程配置，你只要按我说的做，是绝对不会出问题的，希望你能相信我，而且啊…」

志摩子眼神肃穆，下袭的月光将她温柔地笼罩起来，犹如水银的光辉在她雪白的肌肤内流动，恍惚间，乃梨子以为自己正观看一场来自海洋的涨潮。

「…这不是用以抵挡魍魉的结界，是为了保证新生的灵魂能着这土地的床，为保平安，就得在贯穿的位面全部注入合适的水体——再说，你既是跟我搭手的那个人，就有能力办得到，不然你也不会在这儿出现了，不是吗。」

这话让乃梨子的眉头蹙了起来。

「切入深度至少二百三十，术程过半要往主星祝祷，请务必记住。」志摩子落下这句，就绕开杖子走向了小屋。

「除了有脾气，还很大胆嘛…」乃梨子无奈地挠挠头，从兜里掏出八支半巴掌长的金刚法杵，针体绑着红色的法线，金毛狮子倏地站起，远处有黑压压的腐蜂逼近，下面有地精拱着泥土的波浪往木屋排来，乃梨子此时盯着悬在天顶的那颗章鱼眼睛，喃喃道，「二公里，现在是叫我往哪里跑啊。」

那兽往四周涌动的泥浪喷烈火，金色的咒轮在乃梨子的脚下如成螺旋状展开，当腐蜂结成一张网向这边扑来时，火焰如面具般将木屋包围。

片刻，屋外空无一物。

唯有莲花在月下盛放。

___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