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熙德·贝兰黑那 于 2014-6-23 20:23 编辑
前记:不要说我挖坑,我这是欠人太久内心不安嘛……保证是个小坑,很快就会完结的。
甲
以下出自一位老人的手记,大体上是对高中生活的回忆。以手记而言,似乎太接近于“小说”了——必竟是出自向来都很憧憬文艺的人之手,大概是带着自己所喜爱的作品的风貌吧。虽说并非必要,还是在此交代一下:作者的笔名叫做“高井白驹”。文中的错误,包括语法的不协调,全部未经修改。
乙
白糸台虽然是名校,总体上的风气却不像所谓贵族学园或升学中心那样矫揉或刻板。说不准也能见到些把校服的细节稍加改动,据此私底下以不良自命的人。上课看漫画、吃点心的人也都是有的,自然也要看讲台上的老师是不是严厉。不过,只要成绩好,老师基本也不会怎么为难。而另一种获取课上特权的径途,就是在麻将部占据一席了。
我其时对这种足以让高中生出人头地的运动并无热情。不,当年的自己,倒不如说是视之为畏途吧。尤其是那段时日里,若是不幸在校内比赛对上了宫永照,可未必是留下心理创伤便能了事的。如今的疑心家们多主张所谓“为牌所爱”是夸张的说法,实在是无知极了。其时,身为外人的我都知道,就连请来的教练,与她同坐一桌时也会失了气势的。
宫永照就如同山林中的白额虎,任谁也退避恐不及。不过,作为文艺部而非雀林中的一员,我倒是用不着怎么怯她。很偶尔的,她也会到文艺部那书本受潮的气味永远散不去的部室来,礼数周全地微笑着寻求部长许可——我们那里,部员最多时也不过四人而已——然后便抽出一本黑塞或芦花(注),或别的书来,一言不发地看到最末一次打铃。静默地坐在那里,除了翻书和那支角状的头发时时颤动之外,连表情的变化似乎都不曾有——那真是一幅秋日红叶般的少女之图。
注:黑塞:赫尔曼·黑塞(1877—1962)德国文学家。
芦花:德富芦花(1868—1927)日本文学家。
然而,我并非天不怕地不怕。不怕死而怕冷的勇者,这世上不也有吗?更何况我并没有什么可贾的余勇。在学校的时代,虽说日后回想起来总觉得无虑无忧吧,那时却总担忧着数学的分数、跑步的成绩、邻班的传言,自然也有特别畏惧的人。那样的人里,排在最优先位的,还要属弘世堇了吧。
丙
班上的弓道部员说,弘世堇若是早生八百年,能统一天下。这样的说法后来想起是很觉得可笑的:首先,镰仓也好,室町也好(注一),女人果真做了天下第一人的例子是没有的。那人大概是游戏玩多了,或是受了弓道部那严守什么小笠原流礼法(注二)的陈腐气氛影响吧。也难怪人称神射手的弘世堇,手中拿的却不是和弓。然而那时候听了却只是一个劲地点头称是。一方面虽则是不愿坏了别人的兴致,一方面却也实在以那话为然。在上下分明、派系林立、斗争不休,其势不亚战国(注三)的麻将部里坐稳了部长的位子,天下也会乐意让这样的弘世大人来一统吧。
注一:“镰仓”指镰仓幕府,“室町”指室町幕府,两者都是日本中古时代的武士政权。
注二:小笠原流礼法:日本的一派礼仪作法,源自镰仓时代,包含弓马、茶道等许多领域的内容,为江户时代的武士礼仪主流。
注三:“战国”指日本战国时代,日本中古历史上一个军阀混战的时期。
但若是以为,弘世堇的不凡仅仅显现于麻将部部长的地位和古典不良少女式的长裙的话,可就太浅陋了。就连她头上那似乎遮风挡雨、坚不可摧的屋顶,也不过是其真正名誉所在的小小装饰罢。
丁
弘世堇是如何结识宫永照的,非我所知;只知道她们似乎是同时期进入麻将部的。照的手段自不用说,堇也并非空有威风。我这么说,如果是在写小说的话,前文中登场时光芒灿烂的人物,在后文里如果不草草退场,定然也是要失了辉耀的吧。然而这并非是那样的文艺:在我的认知里,弘世堇始终是完美的人物。虽然是畏惧着她。足利尊氏(注)偷偷打开神龛,为里面那块朽木而失望,这样的感触我是没有的。是的,至今也把她看作神一样的人。如果一定要迎合世故——这种话说出来,实在已经有触世故了——说她有什么毛病,那大约就是有着一种自信带去的急躁吧。
注:足利尊氏(1305—1358)日本古代武士,室町幕府的开创者。大河剧《太平记》中有他为“御神体”只是一块木头而失望的情节。
这里要说的事情,依我现时的记忆,大约是在高二的第一学期时。弘世堇其时尚不是部长——让二年级坐上部长,这在任何的正规社团都难以设想吧:首先,低年级的部员如果不夹道鞠躬,功高望重的前辈们立场何在呢?虽然已经在全国大会上赢了一次,然而也无非赢了一次全国大会而已。就在那个时期,宫永照比之前越发频烦地来到我们部里——我们部,自然是指文艺部——正如前述,用爽朗的笑容向部长打一个招呼,静静地看书到末一次铃响。
部长对此十分地欣喜。他是个戴着厚厚的眼镜,很有点书呆子气的男生,时不时写几句自己也说不清什么调的诗,为了把憧憬的女性名字嵌进去而在狭窄的部室里来回踱步,引得别人抗议起来。且不说他对麻将部的第一手有没有过什么思念,能常常配上窗外透进的婆娑树影,观赏难得一见的文学少女读书图,这简直是文人的理想了。某天,他大约是把脸藏在书后,暗暗观察着宫永头上那只角的动静——就是这时候,应了“好景不长”的古语:
“不好意思,”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大敞着的门口出现了一个陌生的身形,“我能把这位队员带回去么?”
那是非常端正礼貌的语句。麻将部虽然并没有修习什么小笠原流礼法,却少有不善礼数的成员。然而就连其时沉溺于伊藤左千夫(注)的纯爱文字,不通察言观色的我,也感到来人的要求不容拒绝。这并非说,对方采取了什么威压的姿态:无端挺起胸脯,俯视别人,那是暴发户老爷的做派;自然而然地使人感到凛然,这是弘世堇的气宇。把“气宇”用在高中生身上,有人会觉得夸大其辞吧?您如果能自己去感受一下,就会知道我所言非虚的。
注:伊藤左千夫(1864—1913)日本文学家。
“呃,请问……”部长下意识似的站起身来,嘴里支吾着好像不知该如何问候这位不速之客。
“实在对不起。我是麻将部的弘世堇。今天有十分重要的练习,一定要请坐在这里的宫永同学参与,特此前来叨扰。”
话说得一板一眼的。本来嘛,说一句“请便”就能应付了的事,部长却在那里手忙脚乱,好像嘴里的三寸之物都打结了。我呢,当时只是茫然地在他和门口屹立的弘世同学之间来回张望。当时也并没有其余的人在,除了宫永照,实在没法指望谁来打破僵局了。可是,这位宫永同学却——丝毫不同于进来坐下前打招呼时那副温和有礼的样子,简直是有些愣愣地——看着对方。
“照,回去了。”弘世堇大约也不指望这位傻乎乎的部长答话了吧,把视线对上了她要找的人。
“堇……”宫永同学却避开了她的视线。
“好了,回去了。”弘世堇说,并且向她伸出了一只手——我从这时才知道她是戴手链的——停了一下,又说,“……我知道。快回去吧。”
最后一句好像显得比较平伏。不过,毕竟是当年的事,也许只是我认为它比较平缓吧……不管怎样,宫永照还是缓缓地起了身,不过并没有拉她的手——然后向部长鞠了一躬。
“实在是添麻烦了……”她温和而明快地说。身旁的弘世堇也欠身致意。
“哪里哪里……宫永同学能来是鄙部的……呃……”部长打了个嗝,客套话没能全出口。在他整理好态势之前,麻将部的两人离去了,弘世堇在后,宫永照在前。走在后边,大概是怕她偷跑吧?
“那两人关系很不好吧?……”被什么狐仙迷住了似的,怔了半天的部长,终于发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不知道呀……大概是在问我,我于是这样回答。没办法,我也确实不知道。
“我之前就对部长说过,麻将部不可能那么多天都没有活动嘛。”后来,有个部员这样评论这件事,“那些人可不好惹哟!”她一副夸张的神情,好像那里都是些怪物一样。
(待续)
后续:15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