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策零 于 2014-7-3 20:41 编辑
One day in winter
冬天终于变得太冷,塞满培根与奶酪的三明治在嘴里化为一抔无味雪水。Shaw将没吃完的廉价食物扔回盘子,扯出纸巾,马马虎虎擦拭嘴边番茄酱,然后抬头,透过面前白色模糊的橱窗向外看,灰暗人群在银亮绵软的风中来来去去,脚步融入冰晶空隙,一片沙沙,一片和平,一片无趣。拄拐老人在厚厚白纸上戳出一排黑洞,无趣。裹着长围巾的男人行走时紧盯自己踢开积雪的闪亮皮鞋尖,无趣。寻回猎犬哈着舌头轻快跑过,扑扇尾巴在雪风中留下熔金般幻影,还好。Shaw眨眨眼,伸出手,指尖摸上凉冰冰的玻璃,凉冰冰一如缺乏激情的室内氛围,一如低度酒,令她倦怠的那种。
冬天终于变得太冷,她想,收回手,叹气,暗暗希望耳中响起铃音,通知她有人在这冻结天气中不甘窝居壁炉前,要出门杀人放火。但是,直等到对盘中余温食物彻底失去兴趣,世界依然安静,美好,祥和,在大多数人眼里,是值得感谢的一天,而在Shaw来看,这意味着一件事——得去找ROOT。
毕竟那是个依靠“事故”存在的女人。Shaw嘀咕,戴上针织帽,推开小餐馆的门,走进苍白乏味的世界,去找那个绯红的动乱的祸根。
——怎么做呢?
Shaw抬起头,注视街角监控,从玻璃面里看见自己的黑帽顶,沾泥的雪地,红色指示灯静静眨巴。她揣着兜,突然一阵迷茫。也许自己已习惯于ROOT来找,她想,皱起眉,害怕这想法被窥伺似的扭头环顾,卖热狗的小贩示好地向她举起辣椒酱瓶,Shaw没有看他,转头继续盯摄像头,沁出黑色的玻璃面无辜地望回来。
以往Shaw浑身发烫地渴求着血与暴力时,她就出现,噙着意味不明的浅笑,微微欠身奉上一杯染成猩红的液态热病:“你会觉得有趣的。”然后转身就走,不加解释地让Shaw做这做那,时刻准备着揍人开枪,活像闯进一场以炸弹充作礼花的猜谜大会。
她得承认,跟在那高个子女人身后确实愉快。
那么现在,ROOT在哪儿?
这个问题害的她脑袋更冷。Shaw将帽檐往下拉了拉,仰首对摄像头开口:“……嘿?”
红色指示灯静静闪烁。
“我说,如果你能告诉我你的特工在哪儿……你能吗?你能听到我说话吧?”
亮,灭。亮,灭。
该死,Shaw想,咬着嘴唇。先不说机器会不会帮她,ROOT现在很可能正满世界乱跑去拯救她的神明,就算知道她在哪儿也……
但是这机器得先回答我。Shaw看了看监控头,又四下打量,也许一点儿威胁会有效?刚刚的小贩正低着头翻动香肠,她舔了舔嘴唇,捏紧指节。但是机器也没法侦测到心理活动,就算她内心想要把方圆十里都烧成白地,只要不做出来,机器也不会有反应。
她又抬头,不抱期望地轻声道:“告诉我,ROOT在哪里?你不说,我就去找Finch。”
那指示灯凝住,受了惊一样强烈地亮起来。Shaw瞪大眼睛,决定继续:“我会把他的珍本拿给Bear当玩具,把他的窖藏酒都喝掉。”
红光点突兀爆闪,明明灭灭如同公牛低头喘气不断刨着蹄子。Shaw觉得那机器很可能要在下一刻调动卫星激光打击自己了,不由迈开几步,想要走到监控器的下方。路旁的公用电话不耐烦地开始呱噪,Shaw挑眉,看看恢复平静的指示灯,又看看在支架上震颤鸣叫、抖得亭顶积雪簌簌的电话,大步走过去拿起它。微带湿冷的听筒中,平板断续的提示音说:“I r o n .”
……Iron?
Shaw将电话摔回去,抬头恶狠狠盯视一闪一闪仿佛窃笑的指示灯。
好吧,至少知道ROOT在哪里了。Shaw低着头想,一手捂住想要上翻露出牙齿的嘴唇——这表情充满原始的攻击性,不适合过分地表露出来,Reese教导说——那么去找ROOT,但是,别送上门变成她的乐子。谁知道这怪玩意儿会不会告诉ROOT刚才发生的事。
“喔哦,看来有人思念我啊。”
上卷的寒风吹得雪花向冰盖般天空飘去,呼吸在透明落地窗上熏出一片磨砂质地,ROOT抱臂倚着收拢在窗户一侧的黯紫色窗帘,向下望去,看到宛如黑白棋盘被分割重组后的凌乱景象。机器在右耳内低语,她便知道Shaw正往酒店方向走,也许还在重温那段初次见面的热度?ROOT微笑,玻璃窗外的镜像微笑亦然,在飘忽的风雪里。
接着她耸肩,表示无奈,转身走到扶手椅旁。很不巧地,似乎穷凶极恶与膨胀野心俱都签了日期为今天的休战协议,既没有无关号码蹦出来——设在Finch处的窃听器与Shaw的表现都能作证——也没有谁预谋对机器不利,就连德西玛也没什么动作,莫非这是佳节将至的员工福利?她想,露出无聊表情,拿起小圆桌面上的高脚杯,啜饮微微冒气泡的香槟。
哦,我知道。机器告诉她Shaw快到了,于是她点头,放下酒杯去拨打酒店服务热线,吩咐一客烤小牛肉送上来,再请拿一瓶白朗姆,谢谢。如此冷冽天气,热乎的肉与烈酒总是受欢迎的。至于乐子……遗憾啊,今天某人是不会得到满足了。其实她还是有点怕冷的,乐得在冬季没事干的时候窝在酒店房间里读读书。ROOT撇了撇嘴,踱到双人床边,盯视笔记本发散荧光的屏幕。勒索企业高管或者敲诈哪个陷入负面新闻的议员?其实不是那么有趣。既然机器已经解决她的经济问题,那么以上就不再必要。她还是更喜欢观察一下,自己不同的话语与动作会对Shaw产生何种反应。
房门被敲响,咚咚咚,咚咚咚,充满擂战鼓气势,ROOT就知道这肯定不是淡漠有礼的侍应生。她走去开了门。Shaw摘了帽子,一点积雪落在门口的红栽绒地毯上。她也不看ROOT,径直走了进去。
——这多么像第一次见面啊。
ROOT怀着某种奇异的怀念感,重复了自己当时的动作,向门外张望,尽管知道这次不需要防备有人来救Shaw。
……也许需要?她回望木着脸坐到扶手椅里的Shaw,觉得自己,可能,会想要,做点什么。
“我真惊讶,”ROOT关上门,走到Shaw面前,俯身凑近她的额头,一副柔媚模样:“想我了吗?”
Shaw抬起头,像她们以往无数次那样,近距离地注视ROOT的眼睛与额头上的细皱纹。“你看上去一点都不惊讶。”她的手指搭在扶手下垂的曲线上。
“嗯哼。”随话语冒出的热热呼吸舔在Shaw的双眼之间,仿佛小动物的舌头。她皱起眉盯着ROOT转身,坐在床沿,摆弄着身前一绺长发,慢悠悠开口道:“我这里也没什么闲活儿能干啊,今天很和平,人类过得很好。”
尽管从得知ROOT人在酒店开始,Shaw就觉得她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事能让自己动起来,但听到ROOT自己这么说,她还是颇觉失望地咬住下唇:“我真讨厌这样。”
ROOT没回答,只是换了个姿势坐着,一条腿压着另一条,双手交拢放在膝盖上,饶有兴味地盯着Shaw。Shaw觉得她的眼神是在问,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呢?而这 目光落在Shaw心里变成另一个问题。
如果你基本明白ROOT也是闲着,那为什么你还要来找她?
又为什么现在你还是闲着,却觉得不那么烦闷了?
就在Shaw开始感到不安时,ROOT收回探询眼神,回到惯常轻快口吻问她:“现在要走了吗?”Shaw觉得此处的地毯与天花板似乎具有黏性,让她不想开口说“是”然后离开,但她的确没什么理由继续待下去,至少从常理上没有。所幸ROOT继续说道:“也许你会愿意吃一点东西。”伴着轻轻敲门声,她们都扭头去看门口,然后站起身,Shaw点点头,走去开门,将侍应带来的小餐车推入房内。她看到银质餐罩与熟悉的酒牌,一股焦熟的牛肉香点燃冬季的无味寒冷空气,她抬头看着ROOT,后者耸肩:“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啊。”
Shaw便愉快掀开银餐罩,火和烤牛肉的味道在冬天难以区分,因为它们都灼烧、浓烈、在几近冻结的雪光里翻滚。ROOT拿起酒瓶,打开,递给她,并拒绝Shaw看似不怀好意的邀请。“我可不想落在你手里,”她意有所指地瞟一眼搁在不远处的熨斗,促狭而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真遗憾,Shaw抿着嘴一摆头,偷偷瞄视转过头的ROOT,她的颈子线条明晰有如一整块大理石雕刻而成。她喝下一大口,听到逐渐升温的血液在血管里喧闹,也许切断那线条优美的脖颈会得到一汪惊人的艳色喷泉。这想法令人振奋,她又喝了一口,接着放下酒瓶,开始切牛肉吃。ROOT还是坐在床沿,静静看着她,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
冬天终于变得太冷。在Shaw抬头的间隙,心想可能是因为冬天的寒冷侵袭大脑,不然要怎么解释ROOT嘴边不含狡黠意味的柔和笑容。
以及自己在目视这笑容时,某种,她停顿,牙齿还咬着牛肉条,想要描述,但无法表达,某种,嘴中是蒜和酱汁的味道,手中餐刀垂下,磕了盘沿玎玲一响。ROOT眨了眨眼,不知所以地凝视她:“怎么?”
“没怎么。”她低下头,钢质餐刀的冷光里揉进了小牛肉切面的红嫩。
ROOT点头,回手阖上自己的笔记本,自床沿站起身,坐到Shaw旁边,以餐叉拈起被Shaw切分的肉块,吃掉,卷起舌头舔过被酱汁浸润的嘴唇。“还不错。”
她的热度传递到Shaw裸露皮肤上。Shaw偏头看她,为什么她从来没留神过那灵动棕眼微微松弛,微微下垂时静定如鹿眸?
因为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心神放松时她们靠近。
ROOT咬着叉子,含糊问她:“我知道你曾为自己诊断过人格障碍,Sam,”Shaw决定不去要求她的称呼问题,“你会觉得遗憾吗?”
“你知道我不明白遗憾是什么感觉。”
“那你为什么会对你父亲的话题有反应,或者说你觉得自己应为缺乏感情受责备?”
Shaw半阖着眼帘,斜瞄满脸懈怠恍惚的ROOT,她看上去柔弱无助就像第一次见面,所以那时她毫不防备地背对着她。但现在,她意识到自己身边的是擅长伪装的掠食者,永远都是,变色龙与美洲豹的混合体,狡诈迅捷。
“也许。”Shaw嚼着牛肉,“我忘记你还是个心理医生。”
ROOT舒着气,懒散地笑了。“是很多种人呢。”
“Shaw,难道有人向你要求过感情?”ROOT用餐叉轻轻敲着盘子,金属的光在平滑瓷面不断缩放如泪水起落,“你对那作何感受?”
——你永远也无法成为一名医生,Sam,你不懂。
愤怒,纯粹的愤怒。愤怒有如洪水撞击胸口。
冬天太冷,她想,也许换一个季节,比如火气旺盛的夏季,她会立刻将餐刀勒进身边人的脖颈如切牛油。“忘记了。”
“呵......”ROOT笑了,贴近Shaw耳边低声道:“这世界上有多少虚伪的情感啊,Shaw,又有多少泪水被硬生生地挤出来。”
Shaw捏着刀叉,停止咀嚼,面无表情。
“医生的伤痛毫无价值,毫无价值。但病人得不到它们就会害怕,恐惧,他们会想,你是一个异类,”ROOT离开Shaw的耳畔,声线逐渐沉入回忆般悠远飘忽,“你的无感是如此真实而不同,至于令人群感到芒刺在背。”
“……你享受扮成不同的人?”Shaw突然发问,紧盯如雾气弥漫的夜晚般深不见底眼眸,喘了一口气。那无法描述的感觉正生长出具体的轮廓。
“那愉快十分真实,”ROOT微笑,还留着一点油的嘴唇有蜜蜡般光泽,“也许我该焦灼,不安,负罪,为自己的行为忏悔,也许你该悲伤,忧愁,静立肃穆,但那不是你我的真实感受,对么?”
她勾着唇角,笑意丰沛地望着Shaw,显然并不在这个她曾用熨斗胁迫过的人面前感到自责。同样地,当Shaw回望着ROOT的脸颊,她也不为曾狠狠揍过面前人而局促。
——也许那无法描述的感觉并不指向这种行为,也许她弄错了它的轮廓,以她的障碍,她无法……明白那种……
但冲动很真实。
冬天终于太冷,连她的轻笑都被冻住了,无法逃逸到空气里,近而又近地磨蹭着耳垂。她侧过脸,额头抵上面前人的额头,弧度挺翘的鼻尖亲吻了她的面颊,带着热度和柔软,非常真实。
天色黯淡,风雪在一汪灰水般的穹顶下奔驰,投进落地窗的光线逐渐凋零,室内一片雪地独有的安静,仿佛连呼吸都渗入墙壁。Shaw默不作声地坐直,低着头,锯齿刀与盘子之间开始发出不满吵闹。冬季里的一天,看似无所事事的一天,也许不。ROOT心想,微笑甜美一如冬季花朵。
……最近好热。(呵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