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趁虚而入
犬走花姬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和她走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和与她初次见面时的感觉完全不同，不论是和叶屋在一起还是和枫见面时的那份活泼，当她走在我身边的时候好像都消失了一般。我觉得她在警戒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这样，难道我身上有什么令她觉得危险的东西吗？
我把枫赢到得酒交给了萃香和华扇，和花姬两个人离开了众人喧闹的院子。神社的后院没有人，会议中的门窗都封闭着，因为结界的关系里面是听不到外面的声音的，当然里面的声音外面也一样无法听见。
后院一篇宁静，就好像前院的喧哗都是梦一般。
“哈……”我在后院的石头上坐下来，长长地松了口气。悄悄看了看身边，花姬沉默地站着，好像还在警戒着什么。
“你叫犬走花姬是吧？”我试着跟她搭话。
“是的。”
她只回答了一句就没声了。
“别那么严肃嘛，刚才不是还挺随意的吗？”
花姬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
“有什么事的话，请跟我说就好。”
看来她是不打算跟我聊天了。
不过这也没关系。
“那好，你怎么知道那些鬼不是枫叫过去的？”
“枫对勇仪王大人非常恐惧，不可能会去动勇仪王的东西。不仅是她，不论是天狗还是鬼，没有人敢提出这样的要求。”
很好，话题可以打开了。
“那你呢？你也怕她吗？”
花姬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
“别担心，这四周有结界，里面是听不见外面的声音的。这里说话没有人会听见。”
花姬歪了歪嘴唇犹豫了片刻。
“怕还是不怕呢……我和叶屋自从就任女官以来一直跟着勇仪王大人，应该说习惯了吧？”
“别的鬼呢？你俩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要说完全不怕也是不可能的，不过看多了勇仪王的所作所为之后，再看别的鬼就觉得没都什么了。”
花姬自嘲地笑了一声。
“大概是麻木了吧。”
到目前为止，对话进行的还算顺利。
“对了，你们女官是做什么的呢？”
听到我这个问题，花姬皱起了眉头显得很为难。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多么难以回答的问题，只不过是随口问问，但是似乎这个答案并不是那么简单。
“仅次于大天狗大人的管理者，名义上是白狼天狗一支的首领。理论上说，是管理和保护白狼天狗一族的人。”
名义上？理论上？
“那么实际上呢？”
“实际上，什么都做不了。”
花姬咬紧牙关回答，她握紧的拳头微微地颤抖着，我看见她赤色的眼里闪着火光。一瞬间我明白了我无法在她的身上感觉到恐惧存在的原因，是的，她的心理并没有恐惧着鬼，因为这种恐惧早已化作了愤怒。
“你恨鬼吗？”
我觉得可以试着切入正题了。
“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他们在都在那里。”
“如果我打算把他们赶走呢？”
花姬低下头来看了我一眼，这是她和我一起过来之后第一次正眼看我。
“那就请您加油吧。”
“唉？你不帮我吗？”
“我没有协助您的理由吧？”
“是吗？”我把手插进袖子里笑了起来，“鬼好可怕啊，真的很可怕啊，不过小孩子总是不太懂得危险在哪里，特别是枫这样半大不大不知轻重的年轻人。你也觉得是这样的吧，犬走？”
“叫我花姬就好。”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枫在玩火，她活泼又聪明，但是一点都不安分。越危险越刺激，这样她早晚会死在鬼的拳头下的，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但是你阻止不了她。你被鬼拴在身边，被呼来喝去随叫随到，根本不可能有那个精力去盯着枫在做什么。可惜枫并不是一个那么懂事的孩子，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只要出一次错枫就会丢掉性命，谁能保证她下次不会出问题呢？包括这次在内，如果我拒绝帮助她与鬼比赛，她恐怕已经出事了。谁知道下次她会做什么？”
“如果要说时间紧迫的话，你应该比谁都要更着急才是吧？”
花姬明显地动摇了，但是她还是没有回应我。
不过，已经可以了。
“这样吧。”
我提出了我最后的建议。
“如果你答应协助我，我就帮你盯着枫，保证她的安全。你觉得如何？”
花姬猛地转过身来面对我。
“你以为鬼是那么好对付的吗？”
成功了。
“我有这个实力，我是千年的九尾。别说是鬼，阴阳师都奈何不了我。”
“此话当真？你有那么厉害？”
“没有实力怎么可能引起鬼王的兴趣，你应该是很明白的吧？”
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花姬露出了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红色的眼睛被泪水湿润了，她向我深深地低下头来。
“枫就拜托您了，九尾阁下，只要您能救救那孩子，要我做什么都没问题。”
我站起身，从怀里拿出一条手绢递给她。
“叫我蓝就好。”
这样花姬就成为了我在天狗中的第一个协力者，对我来说枫既是保护的对象，也是保证花姬不会背叛我的人质。花姬已经被枫逼得走投无路了，除了答应我她别无选择。
不过相比之下，我还没有能制服叶屋的自信。
“小八啊，小八可是高岭之花哦。有时候我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达成协作关系之后，花姬向我透露了更多的事情。
“您想借用她的力量恐怕没那么容易。如果您是带着目的接近她的话，她肯定一眼就明白啦。嗯嗯嗯。”
说起叶屋的事情的时候，花姬看起来一副很得意的样子。
“不过小八真是来去如风啊，速度那么快我跟不上的啦，而且捉弄人家的时候要是能手下留情一些就好了，有时候真的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开玩笑啊……不，再怎么说偷懒的时候肯定是认真的吧？只有偷懒的时候卯起劲来使劲摸鱼，我这边也很困扰啊……”
不知不觉就发起牢骚来了。
“不过，真亏你能和叶屋那种狡猾的家伙相处的那么好啊。”
我拿来了酒，递了一个杯子给花姬。在安静的地方两个人喝酒才符合我的个性。
“唉？看起来是那样吗？”花姬接过杯子，让我在杯子里倒上酒，“要说好还是不好呢……毕竟她是鸦天狗，要说和鸦天狗关系好感觉还真是有点微妙啊……不如说，我俩是有点同病相怜吧？立场比较类似。”
“哦？什么样的立场？”
“因为都是女官吧，难兄难弟的意义上关系不错？”
这样的说法就好像是……
“难道说，当女官是一个不好的事情吗？”
“当然了，谁会想当啊？”花姬脱口而出，不过下一秒她就后悔地皱起了眉头，“不对，这么说也不对……唉，我这么跟你说吧。你刚才不是问我女官是做什么的吗？”
“没错。”
“你知道，我们天狗呢，分成鸦天狗和白狼天狗，另外还有鼻高高天狗啊大天狗啊什么的各种各样的种类，但是会和外界接触的几乎只有鸦天狗和白狼天狗。同样会和鬼们接触的，也只有我们白狼天狗和他们鸦天狗而已。每一种天狗都有一个统领，这个统领就是女官，我们只听从大天狗大人的指令，而下面所有同族的天狗都要听从我们的命令。”
“嗯，你也说过像是首领一样的人物。”我拿起酒杯喝了口酒，酒香四溢清凉爽口，这个酒好像是巫女酿的。
“但是问题是，我们在和鬼共存。本来应该只遵从大天狗大人指令的我们，如今还要服从于鬼。而听命于鬼，本身就是大天狗大人对我们白狼天狗和鸦天狗女官下达的指令。对我们来说，大天狗大人的指令是绝对的，执行就是我们的工作。您明白我的意思吗，蓝大人？”
“也就是说，你们在无条件地执行鬼的指令吗？”
“要说无条件也不对。”花姬一仰头一大杯白酒就下了肚，她舔舔嘴巴好像还完全不过瘾，于是我又给她斟上一杯，“啊，谢谢……我们其实是有打折扣的，毕竟您也看到了小八的脾气，就算是大天狗大人的命令她肯定也会打折扣的，绝对，百分百。小八和我曾经就这件事情商讨过，我们都认为如今已经有名无实的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其实是保护自己的族人。在鬼的手下尽可能的保护他们，为他们争取权益。不过……”
“不过鬼并不是那么通情达理的家伙对吧？”
“您说的没错，蓝大人。实际上我们能做到的事情非常的有限，何况鬼很多时候的行动根本就不会知会我们，等我们知道的时候已经迟了。到头来我们什么都做不到……”花姬又把杯子里的酒喝完了，就好像那只是糖水一样，“反正在大家眼里，我们这样的女官，不过只是叛徒或者鬼的走狗罢了。”
花姬故作轻松地说完，自嘲地笑了笑，又拿起杯子放在嘴边，忽然发现杯子已经空了，便显得有些扫兴。于是，我又把酒瓶拿了起来。
“要再来一杯吗？”
“多谢。”
天狗好酒的事情我早就听说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鬼共存的原因，妖怪山上的天狗酒量都非常大，而且时常聚在一起喝酒。有时连鬼也会参加她们的酒会，和他们一起喝酒胡闹。我带来不少酒，就放在神社的走廊上，那些酒都是我从京都买来的良品，花姬似乎很喜欢，一口气喝了好几瓶。
酒过三巡，花姬大概是有些醉了，话也变得更多了一些。
“蓝大人，您有孩子吗？”
在又干了一杯酒之后，花姬这样问我。
“应该算是有还是没有呢……我没有生育过，但是有孩子寄养在我这里。”
“寄养啊……听上去真不稳定呢，不过也罢，我也没有生育过，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呢？我有时会去想这些事。”
“唉？你没有生育过，那枫……”
“枫是抱回来的孩子啦，天狗本来男性就很少，再加上鬼的原因，能活下来的就更少了。所以说真正生育过孩子的天狗是很稀有的，如果有丈夫能够生育的话就可以免除鬼的召唤，生下来的孩子会由大家一起抚养，枫就是我从新生儿里面抱回来的。不仅是我啦，天狗的孩子基本都是收养的。”
“原来如此，那叶屋是收养了两个吗？”
花姬摇摇头，她拿起酒瓶给我的杯子里倒上酒，然后给自己满上。
“小八是有丈夫的，文是她生的女儿。极是她朋友的孩子，朋友死了孩子她就收养下来了。”
花姬笑着叹了口气。
“只可惜，她丈夫死得早，就这么一个孩子。我就养枫一个都焦头烂额的了，不知道小八两个孩子这日子是怎么过的。不过小八和我不一样，大家都喜欢她，人缘好应该还是会有好处的吧？”
我看着大口喝酒的花姬，觉得有些话还是趁现在她有些醉了的时候问出来最好。
“我之前听人说枫的时候，说是一个稳重可靠的孩子，真的见到的时候，还真是大不一样啊……果然传言不可信吗？”
“那倒也不是。你是没见到枫的工作状态啦，她毕竟是我养大的孩子，虽然有些不成熟，但是倒还是有自己的分寸，特别是头脑冷静，这也是她和鬼赌博百战百胜的秘诀。毕竟鬼大多都很暴躁，脑袋一暴躁身体就会迟钝，思考会停滞不前，这种状态不可能是枫的对手。但是问题是，并不是所有的鬼都是暴脾气，如果碰到一个像伊吹大人或者茨木大人那样的鬼，枫肯定会败的。”
“所以我才担心啊……”
花姬说着，又一次长长地叹了口气，看起来真的非常担忧的样子。
“对了，有传言说枫也有个女儿，是真的吗？”
“哎呀，没想到您的消息这么灵通。枫前不久的确是领了一个孩子回来，不过枫总是忙来忙去的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几乎都没有怎么去管孩子。甚至于连名字都没给孩子起一个。”
听起来很过分的样子……
“不过现在这孩子已经有名字啦，写作‘花’读作‘红叶’，正好把我和枫的名字合起来，所以叫犬走椛。我起的，枫也觉得这个名字不错，所以已经就这么叫了。”
犬走椛吗……听起来是个风雅的名字啊。
“蓝大人如果不介意的话，要不要住到我家来？正好您也可以看看椛嘛，何况要想盯住我家那个混球，最好能住在一起。”花姬晃晃酒杯，对我露齿一笑，我知道她醉了，但是机会已经到了眼前哪有不抓的道理？我决定答应她的提议，这样能够深入到天狗内部的机会，对我来说完全是意外的惊喜。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顺利得我都有些不安起来。
不会是哪里疏忽了吧？
但愿只是我多虑了罢了。
“如果可以的话，那我就打扰了。”
“请不要客气，如果您能看住枫，也就帮了我大忙了。”
花姬心情开朗了起来，借着酒劲她似乎难得的放松了片刻。在被醉意弄得迷蒙起来的眼睛中荡漾着一丝笑意，她真是个有趣的人，就像是会变脸一样，表情如此的丰富多彩。看着她的侧脸我才第一次发觉，花姬比我一开始预料的要年轻不少，是的，完全还只能算是一个年轻人，如果放在别的族群中的话，她和枫大概只能算是姐妹的年龄差距。
但是我能感觉得到花姬肩上的重担，那是在旁边旁观着的我都能感觉得到的重压，这本不是她这个年龄需要承担的责任，但是花姬却不得不把一切都背负起来。
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是鬼。
带来这份扭曲的罪魁祸首，是鬼。
越和天狗接触我就越能感觉得到驱逐鬼族的重要性和紧迫性，就算只是在旁边看着，我也对鬼有了些许的怒意。他们给天狗带来了如此的灾难，并且还希望将这份苦难延续下去。鬼的好日子是建立在天狗的牺牲之上的，而他们甚至于都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紫大人能够跟这样的一群家伙谈天说地，和平共存呢？
我不明白紫大人的想法，但是我相信紫大人一定有着自己的判断，一定是有什么我没有看见的东西让紫大人信任和接纳鬼。在我真正开始动手驱逐鬼之前，我必须弄清楚紫大人亲近鬼的理由，我感觉到只有我明白她的想法，我的判断才有可能正确。
不论天狗历经了多少的磨难，对我来说这都只不过是一面之词而已。
直觉告诉我，问题远没有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