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时间在这个叫做塞兹的小镇，流淌的速度好像和别处不同。可能这“琉璃之城”中的琉璃真有什么魔力，得以把时间捕获，不过那些只是小女生的睡前读物里才会出现的东西，而这里不容置疑是现实。
或许只是外面世界的节奏太快了，快到把自己逼入毁灭，忘记生活为何物，忘记存在的意义。也只有这建于山上的边境小镇可以保持如此缓慢的节奏，传说中的世外桃源是否就是如此？
而自己又有多久忘了这里？丢失了什么又迷失在哪里？
弯曲好似迷宫的小道，街边紧挨别致的小屋，红黄的墙面和正值翠绿的植物相衬，爬山虎爬上泥石筑成的房屋把整座小镇宁静平和的氛围衬托得恰到好处。
短靴踏在石板道上发出极有规律的声响，寻着这步调，可以看见一名高挑挺拔的女性。白衣黑裤，中性休闲的打扮，一头深蓝色的长发不加修饰地披在脑后，如果单单看着她的话一定会联想到沉稳、帅气、漂亮等形容词，但加上现在的环境，看到她的人只能联想到一个词“怪人”。
毕竟现在还是凌晨，连到日出都还要一些时间，天空依旧昏暗，这样的时间在大街上闲逛着实有些奇怪。更何况她的手里提着一袋行李，还有一个五六岁的棕发小女孩趴在她的背上。所以说……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分贝并不大，但那极度低沉的声音足以证明她的怒气已经积攒到了爆发的边缘。
“妈妈？”像是感应到了这份的情绪，她背着的小女孩动了动，非常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马上就放弃了和睡意的挣扎，仅用那肉嘟嘟的小脸蛋蹭了蹭她的肩，以此安慰。
“没事，你睡吧。”压下怒火，她轻声对背上的孩子说道。略显低沉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极具魅力，同她的外貌一样让人甘愿被其吸引，难以忘记。
所以不想让别人认出才是她在凌晨来到这个小镇的原因吗？或者说她有着她自己都还不是特别清楚的理由？抑或她只不过是恰巧在这个时间点路过这个小镇的单身母亲？
只能从她毫不犹豫地向着某处前行的状态知道，那里应该是她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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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西娅缓缓睁开眼睛，视野里还是一片昏暗，仅能够模糊辨出房间内熟悉的摆设，过了几秒，才活动起一直空白的大脑，“醒得好早。”
重新闭上眼睛，静静地躺在床上却丝毫没有睡意，叹了口气，摸起床头的眼镜，拢了拢脑后杂乱的长发，起床下地。
不愿调职，不愿升官，有人说菲利西娅·海德曼大尉就在一个没用的地方耗掉了青春和能力，但她只是笑笑。有人喜欢毁坏就有人喜欢守护，有人喜欢前进就有人喜欢停驻，非常简单的道理却不是人人能懂，但对于菲利西娅，只要有那么几个人懂就行。
27岁退伍的她并没有离开塞兹，本质上也没有离开1121小队，真正退伍的原因很简单，作为小队副业酿造的苹果酒因为日益有名，带来效益的同时也带来了危机，政府部门的关注还有商业上的争抢让她们头痛。所以为了避免这些，菲利西娅干脆离开军队，不仅对于市场的情报更有把握，还可以起到一些掩护作用，而且她的年龄确实也不再适合呆在前线。
菲利西娅和原本就是她们酿酒贩卖中介的直美大姐协力，一年下来感觉还不错，甚至于被直美说明明交际手腕那么犀利为什么从来都不用，就算早点退伍当个商人也不错啊，而菲利西娅只是用她一贯的笑容和几个“嘛，嘛”的音节带过。这样的菲利西娅一直都是最让直美头痛的，特别是菲利西娅一直在用这招打断直美的“找对象”话题。
“那丫头明明和我那离家女儿差不多大，却成熟得过头。”直美曾这样形容过菲利西娅。
就是这个成熟过头的菲利西娅现在却在凌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闲逛，至于理由大概是不知道在家里该做什么就出来了吧，不过还偏偏很适合她的作风。
轻巧的软底便鞋踩在地上几乎没有多少声响，入春不久的凌晨还比较寒冷，但菲利西娅只是在家里常穿的白色长裙外套了一件外套。
天比刚才亮了些许，正从深沉的墨蓝逐渐向轻快的天蓝转变。
「快到吹晨号的时间了吧。」菲利西娅这么想着，身体也跟着从漫无目的的闲逛转为向特定的方向前行。
脚下的道路她已经熟悉到闭着眼睛也可以顺利走下去，比如下一个路口右拐就是她第一次来这里迷路的地方，比如沿着刚才那条路一直下去就可以到达教堂，比如在这条小巷通向的街道上就可以清晰地看到晓时堡，那里是去晓时堡的必经之路也是她的目的地。
看着越来越亮的天空，菲利西娅有些急躁地微微蹙眉，加快了步速，却在快到达的时候突然停下。
因为在这条小道的尽头是菲利西娅等待了将近十年的身影。她的身材似乎更为挺拔，容貌也更为俊美，即使只能看见一个侧脸，眉宇间多出的成熟和凌冽也是显而易见，但不变的是她特有的浅淡微笑，永远都在诚实地展示那个微笑背后的感动和愉悦。
「梨旺！」菲利西娅的脑海里蹦出了这个词后就变得一片空白，呼吸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止住，身体瘫软到要扶着墙壁才能站立。
终于等到梨旺了，此刻的菲利西娅是这样认为的。
“妈妈，好漂亮。”稚嫩的童音不免让菲利西娅吃惊，先前因为太过激动而完全没有注意到一个小女孩正骑在梨旺的脖子上。
「妈妈……吗？」菲利西娅不知道自己应该为这件事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既然结了婚，这才是正常的吧。」苦笑，以及突然产生的想要离开的念头。
“嗯，很漂亮吧。”
“所以说这就是妈妈来这里的原因吗？”
“啊，因为好不容易路过这里，所以想带你来看看。”
「路过吗？」菲利西娅突然发觉自己刚才的激动全是没有观众的杂耍。
“妈妈，最喜欢了。”
“哈哈，我也是。”
「走吧。」菲利西娅对自己劝告，有史以来第一次，梨旺真诚的笑声让自己心碎。
背后，日出的金色光芒覆盖了打笑中的母女，却并没有透射入菲利西娅所在的小巷。
小号悠远的声音传至此处——Amazing Grace，菲利西娅熟悉到发呆时都能哼唱的曲调，但在此刻却像是嘲讽，如同菲利西娅脸上的笑容，带着苦涩，带着自嘲。
「果然，自己的内心还是没有想象中的强大。」
一步接着一步，心里好疼，却没有一滴泪。
只是，命运就是喜欢用短短的几秒钟去戏弄人们。
如果菲利西娅没有转身，她会看到梨旺在听到号声时转瞬即逝的惊讶，和之后温柔且范泪的目光。
如果菲利西娅没有离开，她会听见一曲完毕后，梨旺喃喃出声：“我回来了，菲利西娅。”
一记手刀，虽然很轻但依旧敲醒了还沉浸在余韵中的梨旺。
“怎么了？艾比。”梨旺困惑地问着骑在自己脖子上的女孩。
“因为妈妈做坏事了，所以要受罚。”小大人的语调和奇怪的指控让梨旺哭笑不得。
“我做什么坏事了？”
“妈妈前面撒谎了。”
“诶？”梨旺完全被弄糊涂了，反复思考着自己先前说出口的话语，却始终没有一个答案。
“妈妈变笨了，”名叫艾比的小女孩揉了揉自己面前深蓝的头发，“妈妈明明就是专门到这里来的，还要骗艾比说只是路过。”
“不是的，我*&@#￥”两只小手揉捏起梨旺的脸蛋，打断了她的辩解。
“妈妈不仅骗艾比还要骗自己。”不用看也知道现在那小人儿的双颊一定是气得鼓鼓的。
“为什么会说我是特意过来的呢？”梨旺轻叹一声，不知真的是在问肩上的小人还是自己。
“嗯……不知道。”
“噗嗤。”梨旺被艾比可爱的反应弄得笑出声，惹来一阵拳雨。
“妈妈欺负人。”艾比嘴里抱怨着，两只小手却摸着刚刚一直被自己轻轻捶打的脑袋，“唔，因为妈妈带了行李。”
梨旺哑然，理由太过简单，结论却正中红心。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里是旅途中的一站还是终点，但她知道她想要找到菲利西娅。虽然几年没有联系，也只知道她在一年前退役，但在搜寻到足够的资料前就已经开始了旅途来到这里。为什么会这样冲动？大概因为她有说过“会一直在这里的”，就和自己寻找她的原因仅是因为那时她有说过“会一直一直等着你”一样。
「真的会有人等这么久吗？」梨旺在出发前问自己。
她知道有人会，很少，她母亲就是其中之一，但那样等待的行为一直不是她所赞成的，也很少会有结果。她很矛盾，一方面不希望菲利西娅真的为了一个约定就浪费了青春，但另一方面又不希望菲利西娅被别人所拥有。在这一刻，她很看不起自己，看不起自己的懦弱和任性，但更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意识到这些的重要。
就和那个扔下自己和母亲直到来不及了才后悔的人一样。
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艾比早就懂事地下地自己走路，梨旺紧紧地握住身边小家伙的手，害怕她淹没在人潮之中。梨旺的害怕并不是没有根据，从艾比的身形上就可以明显看出她的羸弱，比她的同龄人完全小了一号，也跟她成熟的发言形成鲜明的对比。
感觉到自己牵着的人停了下来，梨旺也停下脚步，低头看着那个正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自己的艾比。习惯性地想去摸一摸她的脑袋，却被立马躲开，加上一个没有什么气势的怒瞪。
艾比拉了拉梨旺的衬衫下摆，示意她蹲下，等到两人的视线平行的时候却只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怎么了，艾比？”梨旺尽可能地把声音变得轻柔。
小家伙却转过脸不理会梨旺。
顺着她的视线，梨旺看到了几件美丽的玻璃饰品，也立马知道了小家伙心里的想法，扬起了嘴角。
「原来是害羞了啊」玻璃里清楚地倒映出艾比软乎乎的脸蛋上的两朵红晕，「不过要不是艾比提醒，我还真是要把直美大姐的店给忽视了。」
这么想着，梨旺一把抱起了还处于纠结中的小家伙。
“诶？妈妈？”一下子离开地面让艾比有些不适应。
“这家店的老板娘是妈妈的熟人，想要进去参观不？”
“嗯！”艾比先是呆了一下，但立马就露出了天真烂漫的笑容，幸福地回抱住梨旺的脖子，在上面蹭了蹭，闹得梨旺轻笑。
店内的光景和十年前没有什么不同，阳光从上方的窗口倾泻而下，透过木架上摆放着的玻璃饰品，熠熠生辉。艾比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玻璃器皿放在一起，不停地转动着小脑袋，眼睛看得发直。
店主人正架着老花眼镜对着阳光看书，虽然知道有客人进来，但没有特别在意也没有抬头。银灰的头发和以前一样盘在脑后，岁月也在她脸上添上几道浅痕，但让梨旺注意到的是直美桑的嘴角不像记忆中那样紧绷，而是放松的甚至微微上翘。
“早上好，直美桑。”虽然思考过应该怎样打招呼比较合适，但最终还是习惯性地用了十年前的方式。
妇人明显地僵住了，缓慢地放下书本，摘下眼镜，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盯着正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艾比轻轻地拍了拍梨旺的手臂，让她把自己放到地上，然后绕过遮挡住她身体的柜台，在直美的座椅前剖为严肃地自我介绍：“早上好，奶奶，我叫艾比，是妈妈的女儿。”
小大人的气势，稚嫩的声音还有可爱的发言让直美心里一乐，原本敏感的称呼都没有去理会，脸上开心的笑容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奶奶笑起来好漂亮。”抛开刚才的严肃，艾比露出甜美的笑容，再加上赞美的话语，直美已经被这个小家伙所攻陷。
“咳咳。”直美咳嗽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失态，转向梨旺“好久不见，你这次回来要呆多久？”
“不知道。”梨旺摇了摇头，“但直美桑，我想请问一下知不知道菲利西娅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直美一口否认，梨旺失落地低下了头。
“诶，”看到那样的梨旺，直美叹了口气又偷笑了一下，“你过来。”
虽然有些摸不清头脑，梨旺还是顺从地走到柜台旁边。
“弯下腰。”
呆呆地听从着指示，“啪”一声脆响，梨旺就在什么也不清楚的情况下被直美赏了一个爆栗。
“直美桑？！”突然就被敲了一下，还是被十年不见的熟人在孩子面前，梨旺不知道自己应该是生气还是做出其他反应。
“呐，拿去。”直美随便撕下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了个地址交给梨旺，顺便再给了她一个白眼。
“这个是……”梨旺看着手里的纸条发愣。
“你是被我敲晕了吗？看到这个还不明白是什么。”
梨旺读着字条上的一串字符和数值，表情从迷惘转变为欣喜，拉上艾比的小手，转身就要离开。
“直美桑，非常感谢。”
“等一下。”直美对于梨旺的迟钝感到头疼，一边按揉着太阳穴一边把她叫下，“你准备带着那么一袋行李和女儿去吗？”
“嗯。”
听到这个回答的直美简直怀疑十年前那个做事严谨的梨旺和现在的是不是同一个人，看来感情让人降低智商的说法是有依据的。
“妈妈。”不等直美训话，艾比先拉了拉梨旺的衣摆。
“嗯？”梨旺顺从地蹲在艾比的面前。
只见艾比非常认真地看着梨旺，然后轻轻地在她的头上敲了一下。
“诶哟。”梨旺装作很痛地喊了一声，眨巴着眼睛，摸了摸自己被敲的地方。尽管演技拙劣，依旧博来艾比一笑。
“这是因为妈妈惹奶奶生气了。”
“那艾比可以留在这里等妈妈回来吗？”梨旺轻轻地扶着艾比软乎乎的脸蛋。
“唔……可以的。”虽然艾比很想帅气地做出回答，但真实的心情已经从偏过的脑袋和失落的语气中体现出来。
梨旺把艾比揽到怀里，轻轻地在她耳边讲了句话。
“真的？”小家伙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嗯，所以可以呆在这里等我回来吗？”
“好的，妈妈加油。”艾比兴奋地向她妈妈挥了挥拳头。
直美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的互动，嘴角弯起一定弧度，突然很想抽上一支烟，习惯性地朝平时放烟的地方伸手却只摸到一片空气。
「玛利亚那小鬼也真是。」
“直美桑，那我离开一下，麻烦你照顾艾比了。”
“啊，快去吧，如果把别人弄哭的话找你算账。”
“那个，再怎么也不会弄哭的吧。”梨旺有些为难地站在楼梯上。
“快去快去。”直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温柔的笑容却完全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目送着梨旺离开。
「呵，还完全不是个合格的妈妈呢。」直美看到艾比有些寂寞地垂下眼帘，在心里说着，「不过确实成熟了很多。」
“艾比。”
听到刚刚认识的奶奶在叫自己的名字，艾比怯怯地跑过去，盯着直美有大概十秒，才稍稍卸下防备，让直美把她抱到腿上。
“刚才你妈妈和你说了什么？”直美问道。而怀里的小家伙听到这个问题明显激动了许多。
“妈妈说会再带一个妈妈回来。”光是从语气上就能知道艾比现在很高兴，“艾比从没人要的孩子到有了梨旺妈妈，现在艾比又会有第二个妈妈，艾比真的非常非常开心。”
「果然是这样啊」
“奶奶可以保证等一下来的妈妈会很喜欢艾比哦。”直美说着抱紧怀里令人疼惜的孩子。
“真的？”
“嗯，而且奶奶也很喜欢艾比。”
“谢谢，艾比好幸福。”
清脆的笑声在这家小店里回荡，有那么一刻，直美觉得这店铺里没有任何一件玻璃饰物比怀中孩子纯洁的心灵更为澄澈，比她的爱意更为美丽，比她对幸福的向往更有价值。
看来梨旺已经找到了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只希望她可以一直守护下去。
TBC
先是感谢各位阅读。
出于自己的私心还是给她们加了小孩，因为觉得妈妈，妈妈这么叫得特别萌啊，也不枉爸妈组的名称。
下章结文，希望能看到点评，板砖砸过来也没事，谢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