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Friedrich·H 于 2014-6-8 06:19 编辑
Chapter.4
维格兰雕塑公园是安娜最钟爱的“休闲胜地”,因为她一贯就这么用它的。
星期六早上的脚踏车运动途中,她一路穿过公园的主干道,直奔跟克里斯多夫还有其他朋友常光顾的咖啡店。她已经好几个礼拜没去过奥肯咖啡馆,这炎热得反常的日子,让她感受到了它的召唤。她在架子上停好车上了锁,朝着店内迈进去。
“请给我来杯草莓意大利汽水,附加一个巧克力松饼。”她伸到袋子里掏零钱,而后却为某些奇怪的原因突然感觉到了紧张的刺痛。
“安娜?”
她瞬间认出那是弗罗斯塔小姐的声音,从某张桌子传过来。
女孩转头看到那耀眼的女人正坐在店里,手头一堆报告;不用想那就是她得批阅的论文。
灿烂的日光从窗外倾泻到她身上,让她的身影看起来有些恍恍惚惚。她只简单扎了个马尾,显露出那头秀发真实的长度,今天穿了便服,深蓝色无袖衫跟褐色七分裤,脚踩凉鞋,和平常安娜看她在学校穿的相比彻底翻了个样。尽管,那套装穿在她身上还是很有格调,安娜咽了咽唾沫。
“啊……弗罗斯塔小姐!嘿。”她冲那个年长的女人微笑,取了点心后朝那边走过去,“要人陪吗?”安娜的视线直直落在她桌对面的椅子上。
艾莎突然感到一波紧张泛上来;她还没期望有更深一步的交集。
“好啊,要是你不急的话。”
“今天不,我有的是时间。”她坐下来吸了一口饮料,把东西都搁下,她开始剥松饼的包装,“你……是住这儿吗,要是我没冒犯的话?”
“现在是了,没错。为了能离学校近点我就搬到这儿了。”她把手头的报告搁到一边,将注意力集中到对面的女孩身上。放松点儿,她只是在表示友好。
“啊,这地方很不错,我从小就住这儿。”她停顿片刻,“还记着我的信吗?我提到朋友克里斯多夫,他也是在这儿长大的。”
“你们一块儿长大的?”艾莎觉得颈后有些刺痛,一股燥热自背后唰地涌上肩膀。
“没错儿。事实上他就住我家对面。我们都住维格兰公园另一边。”她说着朝那方向努了努下巴。
艾莎顺着她的指示望过去,将公园的入口处收入眼底。
“所以那儿叫……维格兰。”艾莎点头,稍稍眯起眼睛,仔细瞧那儿的景致,“这还是我们公寓的卖点,不过我目前还没去过那儿。”
“噢,你跟别人同居?”安娜歪过脑袋,又吸了一口汽水。
“嗯哼,我和最好的朋友一起住,事实上他更像我的兄弟。”艾莎朝着窗外指向远处一栋浅蓝色综合公寓楼,“那一幢。”
安娜点点头放下饮料,拿起了松饼,掰下一大块咬了一口。艾莎轻缓地靠回椅背,微笑着望向那个可爱的女孩。安娜稍瞪了瞪眼睛,然后递过手来。
“要尝尝吗?很好吃。”
艾莎想了想还是接过来,将那块松饼塞进嘴里,接着立即就发出了小小的赞叹声。
“看吧?这就是我来这儿的目的。”安娜咯咯笑起来又掰了一块给她。
她们在那儿聊了近一个钟头,几乎都是在谈安娜对烹饪的热情,但艾莎并不介意,只要那女孩还在说下去。我能听你讲上几个小时;你是那么可爱,能说会道,对一切都充满了热情,让我想起奥拉夫……
“……另外就像我在那封信里提到的,我们想开一家熟食店或者咖啡屋类型的餐馆。我的特长是烘焙,所以看起来只适合搞个用得着烤箱的店子。”安娜轻轻叹了口气。她喜欢谈自己的梦想,尤其是对艾莎……她是个那么专注的倾听者。也许因为她是教师。
“而且你想研习斯堪的纳维亚烘焙术,对吗?”艾莎想起那封信,毕竟已经读过四遍了。她喝光了咖啡把杯子推向一边,将双手交叠在桌面上。
“那是当然的,我做的蛋卷、豆蔻曲奇和丹麦环饼好吃到要命。”看到艾莎赞叹地撑大了眼睛,她勾起笑容。
“丹麦环饼很不好做。我妈妈通常在圣诞时(丹麦语:Jul)准备这个,先母有一半丹麦血统。”那是世界上我最喜欢的食物……而且你能做。好吧,我应该就只收你这份点心。
“……先?”安娜蹙眉,从椅子上前倾过身体,看到艾莎的表情同样也黯淡下来,并点头垂下目光,“我——我是说,我不是那个意——”
“我父母几年前过世了……因为船难。”她咬住下唇。
安娜轻抽了一口气,然后立刻伸过手覆上她的手背。这触碰让她仿佛被电了一下,起码能这样说。她的腹部升起一阵躁动,抬眼触到安娜的目光,那女孩正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歉意注视着她。
“我很抱歉……”安娜低语道。
艾莎微张着唇,居然没移开手。女孩用拇指轻扫过她的手背,那奇妙的触感经由手臂传过来,攀上她的肩膀,又自咽喉悄然滑下腹部。她用力吞咽了一下;别停下。
她们长久注视着对方,安娜的指腹仍旧轻抚着她的手背。
“谢谢……那时候……那时候的确很难过。我父亲从事造船业,有一天母亲跟他一块儿,坐了他新设计的样船出海钓鱼,他们……遇到了突发的风暴。海岸管理机构只找到了船的残骸,还有一些我父母的遗物……”艾莎感到口中干涩,她突然眨了眨眼,不管多想延续那份触碰还是把手抽了回来,“抱歉,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那些。”她用双手掩住脸。
安娜只是难过地牵起一抹表示理解的浅笑。
“别道歉,不管你想说什么我都很乐意听。”安娜将手收回膝盖上。艾莎抿起嘴唇又望向了窗外,身体隐隐颤了一下。
“我一直都讨厌水。也从没跟他们一起出过海,因为总是很怕船。”她咬着下唇。
安娜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望向远处的公园。
“弗罗斯塔小姐,你想瞧瞧维格兰公园吗?”
艾莎扑扇了一下眼睫,重新让注意力回到那年轻女人身上,然后低头瞧了一眼手表。
“我……”虽然有那么一股渴望正催促着她,可另一股更强烈的意识又从脑海里划过,提醒她那有多不合适。
“或……或许下次?我现在真的得回去处理这些……”她朝着桌上那叠报告做了个手势。
安娜的表情上闪过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着手收拾桌上的垃圾。
“好了,我该走了。我还得去骑车呢。”她十分仓促地站起身。
艾莎蹙起眉心,不确定她是否冒犯了自己的学生,或者是又让那女孩感到尴尬了。她感觉到比起拒绝汉斯,让安娜失望实在糟糕上太多。她看着安娜把垃圾丢进废物箱里。
“周一见。”她冲那年长的女人浅笑了一下,艾莎也回以微笑,然后她就转身离开了。
艾莎的目光追随着那女孩,望着她从架子上推下脚踏车,蹬车骑向了街道的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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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的窗。
我已悄然苏醒,却仍像漂浮睡梦间。
我的生命将延伸至何方,
夜晚又是于何处升起帷幕?
我能想到,一切仍萦绕于身畔;
清透如水晶的深邃,幽暗,寂寂无声。
我内心的余地,足以容纳繁星,那样空旷广袤;
我内心的余地,足以容纳他的再度离去,那样无怨无悔。
或许那是我已爱上的人,或许是我将拥有的人。
多么陌生,不可预知的命运正凝望着我。
我将何去何从,在这无限广阔的真空之下,
馥郁有如牧场草海,无边摇曳。
呐喊,同时又忧惧,
也许会有人听闻这呼喊,
却又命运般地消失无踪,
进入另一个生命里。
”
艾莎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如此安宁。当她在教室前端来回踱着步,大声朗读着课本的内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身上。
她将课本搁回讲台上:“里尔克在说什么?”她扫视整个教室;一些手举了起来,她挑了个人来回答,“约恩?你怎么想?”
“爱?或者畏惧?”
“为什么你说,‘畏惧’?”艾莎偏着头。
“好吧,他说‘忧惧’……”她点头认同了他的答案,“嗯,畏惧爱情?或者是畏惧去爱?”
约恩耸肩,冲她露出抱歉的表情。
“有人能进一步扩充答案吗?”
底下一片沉寂。今天是礼拜三,礼拜三不太适合探究问题;所有人都感到疲乏且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天,因为礼拜四就代表着礼拜五接踵而至,而礼拜五则意味着周六已经指日可待了。或许她该把讨论放到周四的……
“空虚……”安娜突然提出。
艾莎为这忽然脱出的答案眨了眨眼,又移动到她所在的那一侧,当然还是在教室前方。
“空虚?”艾莎重复了一遍,望着教室那头的红发女孩抿了一下嘴唇。安娜继续说下去。
“里尔克在开头写了这个女人空虚的感受。她感到心里有那么多空余,想要填补和点亮。她已准备好面对一切,因为她说了‘我的生命将延伸至何方,夜晚又是于何处升起帷幕?’她想开启自己的人生,并且自爱情来打开。然后,有个她爱上的人出现了……”安娜吸引了整个教室的注意,艾莎正站在他们中间心无旁骛地倾听着。她能感觉到胸腔里膨胀着,一种异样的刺痛感正在腹中发酵。
“……还有当里尔克说:‘我将何去何从,在这无限广阔的真空之下,馥郁有如牧场草海,无边摇曳。’是指她正为诱惑而挣扎。这是一份无望的爱……可那个人已充斥了她的心,正如她所愿。”安娜的眼睛凝固在课本上,她感到脸颊发烫,不敢抬头瞧上一眼,清楚知晓艾莎正看着她。
艾莎慢慢颔首,吸了一口气,从那女孩身上移开目光。
“好的,我想安娜找了个出色的切入点。”艾莎回到教室前方,将背倚在讲台上,“当她在诗中提到窗,她正试着去蠡测什么时候她的人生将开始,什么时候结束,但这并非指生与死,更像是思考着她何时能坦诚去爱,那份爱又会何时完结。几乎能说,她似乎对爱缺乏经验,她渴求它,却可能因未知的命运凝视着她,还有不确定性让她害怕,因此感到担忧和畏惧。”你该明白的,你就是个跟她一样自我压抑的怪胎……
艾莎轻轻叹息,抬头望向时钟,铃声很快就会响了:“好了,我想今天就这样。每个人记得今晚回去看68至72页。”
话音刚落铃声就响了,艾莎转身回到讲台后的椅子上。当听到关门声时,她估计所有人都走光了。
“空虚……无望的爱。”她咬住下唇。多聪明的女孩……
“对。我就读到这些,不管怎么说。”
那突然的插话让艾莎差点失声惊叫,瞪大眼睛仰头看着安娜,像被吓得不轻。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吓你的!”她扑闪着眼睛,看到艾莎扫去脸上那惊恐的神色。
“没关系……我只是以为人都走了……”她缓缓吸气,又吐出,“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那年轻女人抿紧嘴唇向前几步,靠向艾莎的桌子,伸过手来,指尖按在讲台的边缘——一个紧张的姿态。安娜坚定地维持着那个动作,然而,女孩的胸腔正起伏着,几乎在她面前袒露无遗;身上那件苔绿色Polo衫,正漂亮地勾勒出那完美的胸型。该死!别想那些!马上停下!你是她老师,她的老师……艾莎凝视着女孩的眼睛。
“我一直在考虑……或许我该邀你去那个公园,这周末。”
安娜注视她的眼神带着对答案的期许,让她一阵头晕目眩。这年长的女人尖锐地吸了口气,下意识不适地缩了缩肩。她的眉头蹙起,露出焦虑的神情。
“安娜……我——”
“你——你瞧,不如这样:星期六正午我会在维格兰公园的大喷泉那儿等着。要是想见我,那你就来。我会等半小时。”安娜下定了决心;那些话一气儿脱口而出,接着她就以相同迅捷的速度拔腿离开教室。
“安娜!”艾莎高声唤她,但她已然迈出了门口。差不多同一时间,汉斯正踱过来拜访。噢,好极了……真是我现在想要的。她的脑袋里又开始不舒服地眩晕。
“嘿……不是时候?”他的笑容近乎闪耀,艾莎敢发誓它……在发光?“有点儿火爆,那姑娘。虽然很聪明,我去年教过她。”他在室内驻足。
“没关系。有什么事吗,汉斯?”她在椅子上坐直身子,将注意力转向他。
“中午威斯顿想在休息室开个短会,就是通知一下你。”他踱向窗台,研究着摆在上面的一罐人工盆景,“你该弄盆真的来;可能会让这儿气氛更好些。”
“我的气氛?感觉……很糟?”艾莎朝他抬起眉,又望向那盆绢花。或许我能让奥拉夫给我弄点镶边竹蕉。
“我那儿有些盆栽,看起来挺管用。我想没准能帮学生集中注意力。”他突然停顿,又转向她,“看来你在想心事。我不打扰你;午餐见。”他又朝她抛来一个耀眼夺目的微笑,然后迈向门口。
艾莎思忖着抿起嘴唇,然后从手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奥拉夫的号码。
“嘿,你那儿有镶边竹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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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是里尔克的Die Liebende,英版叫Woman in Love,没找到中译我就只好自己翻了,你们不要嫌弃……而且作者选的那版英翻和原版还稍有点出入,我就比照德版译了一下。总之大约看个意思就行了这是安娜把姐的情趣而已,我水平臭你们不用太认真!
噢,我忘了。
452159 via http://www.kringle.com
丹麦环饼(kring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