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海间 于 2014-7-3 23:12 编辑
第五章 友谊
停下步子呼出一两口气，佐仓杏子重新抱紧了美树沙耶加，将手臂环得更紧了些。呼啸而过的列车让她心中莫名一酸，匆匆的人生，奔驰的青春，如花一般的少女就这样、在她面前用最悲怆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你怎么能这么就走了，沙耶加，醒过来。要死，你也应该是死在和魔女的打斗里；要败，至少也得是败在和其他魔法少女的比拼里。这种结局不适合你，听到没有，醒过来。
可是这一次，无论她说些什么，想些什么，做些什么，都没有意义了。跟那一次前去搦战不同，那人不会响应，不会反驳，不会出击，只是安静地躺在她的怀里。
远处出现了一个粉色的身影——那个飞速跑来的、气喘吁吁的、随时就要晕倒一样的、手无寸铁半夜里和她们一起游荡在城市边缘的少女，正是美树沙耶加最好的朋友鹿目圆。
“沙耶加，怎么了？”
“啊，soul gem呢？”
“沙耶加她怎么了？”
佐仓杏子只是将头扭过去，避免看到她的焦急，无奈和眼里隐隐若现的泪光。那带着哭腔的疲惫的无助的声音对着她心上的一道伤口反复鞭挞，她全部忍住了。
笨蛋，你朋友来看你了。快睁开眼睛跟她说话吧，就算你讨厌我，现在是鹿目圆来了，你最好的朋友啊。
美树沙耶加依然闭着眼睛，脸上波澜不惊，一条表示表情变化的皱纹都不曾浮起，更不用说睁眼醒转。佐仓杏子望着鹿目圆，心里生出几分悲凉的慨叹。
也许只有鹿目圆这样单纯的女孩子才是美树沙耶加所需要的朋友吧，这才是美树沙耶加期许的友谊，永远彼此一如既往地忠诚和关心，有着一致的世界观与价值观。
在需要的时候随叫随到，在孤独的时候可以相伴，在烦恼的时候能够倾诉……这些她不是不能做到，而是在成长过程里，她把某些通常被认为很美好很纯洁其实是残害人心于人无益的东西给丢掉了。
出于对同类探知的敏锐直觉的考虑，晓美焰和自己才是一路人吧？唔，可是命运却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让她在美树沙耶加身上看见了曾经的自己，让她如此执着于接近和拯救这个固执倔强的女孩，让她的好意和牵挂被误解和糟蹋，让她在不甘心的同时又怀着更加热烈的期望和希冀。
相比这份有所松动的心绪，这个对任何事物都不加以关注的晓美焰，倒是最标准的魔法少女体质呢——佐仓杏子自嘲——在处理现实和决心上都被对方毫无争议地比下去了，虽然被对方认可过，那也是面子上的浮云吧。
即便是面对魔女的心理素质和实战经验，对方可都要高出一个等级不止——这一次被援救的“恩情”她会用作为盟友的形式去回报的。收了别人的恩惠一定要返还对等的利益，这是她的人生信条。
只是——从没有想过晓美焰会这样残忍而直接地将真相全盘托出，从未想过看似有一丝人情味的她会这样尖锐地带给别人以痛苦，也从未想到不愿重复的现实会如此之快地再次褪去所有的面纱赤裸裸地呈现在意识前。
身体已经疲惫得很了，可现在还不是放下美树沙耶加的时候。木然地站在那里听完一连串问答，已经受过一轮打击的佐仓杏子的心理再次受到猛烈的冲击。
面对这些事情她有些乏力，却还是命令自己站在地上不要逃避，努力地理解和记下了每一个字。孕育出了魔女的Soul gem——这就是她们的灵魂的最终归宿——这就是所谓的“命”了吧。她感到了夜的寒冷，又觉得这一切是那么地荒诞可笑，正如那一夜站在燃起大火的教堂前，边哭泣边吟诵着赞美诗的自己想起了成为魔法少女的契机：
想让更多的人来听父亲的布道，想有幸福美满的家庭。
然后一切就像是被海水冲刷的沙之城堡，无声无息地消失得干干净净。
疾驰的列车又在身边驶过，佐仓杏子瞧了瞧怀里的美树沙耶加，鹿目圆一时受不了而跪倒在她面前哭泣低语。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听她喃喃地说出美树沙耶加曾经重复过的那些相似的话。
晓美焰还站在那里。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的身体像是通过了一阵电流活泛了起来，激愤汹涌的心绪在心里不断升腾。既然知道了命运的宣判，那为何又要牵扯进不相干的人呢？她们已经成了被捆绑在同一命运之轮上的牺牲品，为什么又要带给那位误入命运悲剧的少女的挚友如此强烈深沉的刺激？
希望，绝望，正义，诅咒，保护，背叛，拯救，欺骗……
佐仓杏子不知道怎么安慰，也不想去用无谓的话语打扰鹿目圆的心情，惟有小心翼翼地蹲下，将怀里的美树沙耶加托付给了她最好的朋友。
伏在好友的身上悲切哀哭的鹿目圆完全陷入了巨大的哀痛里不能自持，佐仓杏子咬着牙攥起了拳头，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
“你以为你是谁啊，告诉我们实情就很了不起了吗。”
她一把抓起晓美焰的衣领，将她拖近自己。这个时候需要的是某个突破临界值的发泄点，她已经受够了这个漫长痛苦的夜晚所带来的一切事情。对方的退让和沉默寡言成功点燃了本属于她的、因过多突发事件而蛰伏于内心深处的佐仓杏子式的怒火。
“为什么你能说得这么得意，这家伙是沙耶加的，”她舔了舔嘴唇，捏住晓美焰的双肩质问，“是沙耶加的挚友！”
咽下了下一句话，她将超越激愤的吼叫声埋在心底——“我以为你把我当成朋友看，晓美焰，可是你没有！”每一次生活总能在给她以某些微小的希望时立刻施加以彻底的绝望来进行逆转。当上魔女为父亲带去听众也是，碰到美树沙耶加也是，连和晓美焰在共同对抗魔女的不期而遇里也是……
一瞬间，美树沙耶加的音容笑貌又在眼前闪现，那蓝色的、带着笑的、无拘无束的少女，似乎要成为诀别一样的回忆重现让她感到了一丝恐慌。她在向自己辩解这一切只是一个过渡，一个小差错，一个小插曲，美树沙耶加当然不可能就此真正离她而去……
她们之间应该还有很长久的未来呢，她们还没有真正化解冰封一样的微妙关系呢，还没从亦敌亦友的状态里解脱出来呢，还没有真正一起并肩作战互相扶持呢，还没成为生死托付可以知交的同伴呢，还没一起交换着吃爱吃的零食去好吃的餐厅分享值得的东西呢……
“……既然特地将尸体带了回来，就小心对待吧。不注意而随便放置的话，之后会变得很麻烦的。”
格开了她的手臂，晓美焰这般说道，佐仓杏子只听清楚了最后一句话也只被最后一句话而吸引——如同烧红的烙铁一样、深深印到了她的神经上的每个字摧枯拉朽一样地将她对对方建立起的微弱好感燃烧殆尽。
“你还算是人吗。”
她已经出离愤怒了，她知道若是再这样任由晓美焰说下去，濒临崩溃的也许不仅仅将是鹿目圆。这个黑发女孩如同梦魇里的未知魔怪一样，加诸于众人之上的痛苦压抑得连她都要喘不过气来。
“当然不是，你也一样。”捋了捋长发的晓美焰转身时留下了这句，佐仓杏子咬了咬牙，由她离开。
“来，把眼泪擦干，听我说，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情，你会陷入麻烦。把沙耶加交给我，我会保护好她的。”
握住了她的手鼓励她尽可能地站起来，她尽量压制住了所有的感情，甚至挤出了一丝笑容——她确信自己笑得虚伪做作，甚至可能就是一副哭丧的脸。不过，就这双已经哭得红肿的眼睛来说，也未必就能看清她的表情。
“回家去吧，”她轻轻地横抱起地上的美树沙耶加，既是对着鹿目圆又是对着她说道，“走吧。”
“沙耶加，”鹿目圆怯怯地伸出手拍了拍美树沙耶加沾了土灰的衣服，在摸到她已经冰凉的手后，忍不住又哭咽了起来，“沙耶加她……”
“坚强一点，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如果连你都放弃的话，她还能怎么办。”堵住了她未出口的话，佐仓杏子低下头，让刘海挡住眼睛。
“嗯，好的。”
“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相信一定还是有希望的，我会带她回来。”
“诶？”
鹿目圆抬起了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了满脸泪痕的佐仓杏子，还有她美到无法描述的、在月光下的笑靥。
“你一定要相信我，因为这是——最后的‘希望’。”
第六章 临时同盟
“我回来了。”佯装欢快的声音响起，随后是带上房门的响声。踩着快要漫过鞋底的冰凉的水，拎着几大袋食品的佐仓杏子瞥向堆在床单上融化得还剩碎渣的些许冰块，微微舒了口气。她走近床边，被凉气迫得打了个寒颤。
“喂，前辈回来了，不答应难道还不睁开眼睛看一下吗，你。”佐仓杏子将零食袋放到墙边的地板上，随意拆开了一包，拿出一盒小熊饼干。
这是她临时找到的“家”。依仗魔力的便利而对值班人员进行精神眩惑、大摇大摆地登记了假名后入住的佐仓杏子对这套把戏已轻车驾熟。她刚刚从附近的24小时便利店购物归来——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和一大堆消闲必要的零食。
为了创造尽可能的低温保证肉身的不腐，她离开前先从冰箱里找到一些冰块直接撒到床单上，再将美树沙耶加置于其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到她只想好好吃一顿洗个热水澡睡一觉——但这是不可能的。她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要逐一逐条整理消化分析，飞速流逝的时间给不了她半点用来奢侈浪费的功夫。偏偏她现在脑子乱得很，既没有头绪又没有计划。
唯一能先做的，就是让她的身体保持鲜活的姿态了吧——这样想着的佐仓杏子动用起魔力，红色的光芒笼罩了整个房间，她单手持着Soul gem，神情专注地凝视着躺在床上的毫无气息的蓝发少女。
余光捕捉到白色的生物从窗外跳进了房间，她忍住没哼出声来，只是专心地做自己的事情。
“做到如此程度来保持尸体的新鲜，你到底有什么打算？”QB的询问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倒也看不出它在吃瘪后有任何情绪起伏。在收敛了Soul gem以后，她径直走到堆放食物的墙边，坐下后开始进食。
“拿回这个家伙的soul gem的方法是？”咬了一口包子，她边咀嚼边问道。
“据我所知是没有的。”似乎像是故意要耍宝逗乐的答案一般，QB摇了摇尾巴。
“那是指‘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存在’的意思么？”蹙起了眉头，这明显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魔法少女本身就是推翻常理的存在，无论你们做到多少不合常理的事情，都无需惊讶。”这无辜的回答让她连进一步询问的意愿都消去了。
“那要是做得到呢。”一脸严肃的佐仓杏子挑起了眉毛。
“没有先例，所以，我也不知道方法。不凑巧，没法给你建议了。”QB那没有喜怒哀乐的脸定定地向着佐仓杏子的方向，一人一兽对视了许久。
“不需要，”在经历了片刻沉默后，佐仓杏子开始风卷残云，“谁需要……你的帮助。”
“不需要么？”QB摇了摇尾巴，溜向了窗台，“那，等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再次出现在你面前的，杏子。”
“别走，我需要你，”佐仓杏子吞下一口鸡腿，“明早，我要你帮我找到那个粉头发的……谁？”
“原来你有事情要找鹿目圆啊，现在沙耶加已经不在了，这个城市需要新的魔法少女来补充。而且，如果想要打倒沙耶加所化身的魔女，那现在也只有拉上她这一条路了。”
“只是联系到而已，之后你就不用出现了。现在你可以走了，再见。”佐仓杏子将汉堡的包装粗粗揉作一团，扔到了垃圾袋里。
转瞬间，QB已经跳到了窗台上：“杏子，鹿目圆是个潜力相当惊人的魔法少女，如果能成功地将她拉入阵营，你将战无不胜。”
“我不会如你所愿的，再见。”
再一次得到答复后，QB跳出了窗外。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喀拉喀拉的咀嚼声，佐仓杏子拆开一包巧克力味的Pocky，坐在床边一段一段地嚼着。
“对除了维持现状以外什么都不做、什么都做不了的杏子，其实沙耶加你现在，也是有所怨恨的吧，”她将最后一根Pocky棒叼在唇间，双手撑住床沿，“巧克力的，很好吃。不来一根吗？”
月光投在蓝发少女如同沉睡一样的脸庞上，美树沙耶加失去灵魂的身体栩栩如生，丝毫还没有腐烂败坏的迹象——只是一块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感觉不到饿，感觉不到渴，感觉不到痛，没有记忆，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物”了吧——一具空壳，一个肉质的容器。
慢慢靠近，慢慢靠近，佐仓杏子弓着身子撑在床上，安详地闭着眼睛的美树沙耶加似乎还带着笑容，细长的睫毛似乎还能自发地颤动。
“好啦，不逗你了，我才不喂不喜欢吃苹果的人吃Pocky呢。”
有敲门声响起，她直起腰板走到猫眼前，确认过后便为晓美焰打开房门。出去采购之余，佐仓杏子在路边公用电话亭给她打了电话，说了自己的住址并约她过来谈话。晓美焰放下手机便赶往她们所在的宾馆，一刻也没有耽误。
“就算你去找她，她还是回不过来的。已经成为魔女的魔法少女除了逆转时间或者穿越平行世界，无法跳出当下的轮回。”
“QB已经说过的话你不用再重复一次。还有，能不能不要打扰我的私人时间，即使是同伴。”佐仓杏子不快地答道。她随手够到离身体最近的一包薯片，扔向了她。
“你依然决定那么做么，想去救回美树沙耶加。”干脆利落地伸出手指夹住飞来的包装袋，晓美焰撕开了塑料包装，面无表情地将一片薯片放入嘴巴。
佐仓杏子的表情随着晓美焰的吞咽而稍稍变得缓和，她低下头，指尖掠过美树沙耶加的脸，除了那份冰凉，如此柔软的触感根本无法与“死亡”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我已经想好了，去找鹿目圆，利用她最好的朋友的呼唤，或许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会让她的意识苏醒过来。”将Pocky盒子踢到袋子堆里，她拆开另一包膨化食品，咯吱咯吱地嚼了起来。
“没有用的。为什么你总是将希望寄托于他人，非得拉上鹿目圆呢。”晓美焰轻轻说了一句只有她自己才懂的话，既像是提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什么？因为她们毕竟是处了很长时间的人呐，最好的朋友啊——如果单凭我的话，这才几天？这家伙如果真是陷得够深，八成已经认不出我了吧。”佐仓杏子无所谓地笑笑，晓美焰开头的几个字她没听清，也懒得深究。
“我的最高目标是保护鹿目圆，必要的时候我会清除掉威胁到她人身安全的一切因素，”晓美焰拈起第二片薯片，表情却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这一次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都没有变成魔法少女，我绝不会半途放手前功尽弃。”
“虽然不是很明白你在说什么，”佐仓杏子一笑，两颗小虎牙在月光下一闪而隐，“晓美焰，作为正式加入你的魔女之夜作战的同盟，你是想在这里和我打上一场么？”
少女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开始激荡不安，启明星在夜空里散发出别样的光辉。晓美焰捋了捋黑色的长发，淡定自如地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美树沙耶加：“我相信我们是真正的盟友，有绝对一致的利益基础。即使出现了分歧，在彼此理解的状态下是能够消除的。”
佐仓杏子微微松开手中暗扣住的Soul gem：“你那么在乎鹿目圆吗？真看不出来，不是几个小时前才用‘朋友’的事情狠狠伤过她的心吗？”
“这就是作为魔法少女的最坏的下场，说成是‘警示’也不为过。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让Soul gem过于污浊，还有魔女之夜需要打倒呢，”晓美焰微微侧头，避开了带着讥刺的提问，“不和我去确认一下最新的资料么？这很重要。”
在沉默中幻化出惯用的长枪，望着冰凉的枪身在月光下映出的淡淡绯红光泽。佐仓杏子在室内随手挽了个枪花，最后瞧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沙耶加，从窗口跳了出去。
第一次进入晓美焰的家，佐仓杏子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她伸手点向一张图片，放大后的文字是一篇标注了无数尾注的考据。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对‘魔女之夜’知道得这么多，这么细，就像是……亲自对战过很多回一样。”一边仔细观察着投影墙壁上的浮动图片，佐仓杏子一边问道。
“我有我的情报来源。”晓美焰公然回避了她的提问。
“难道不是QB提供给你的么？啊——抱歉，现在说到它的名字，可真让人恼火……”她握紧了拳头，脸上显出某种被恶心到的神情。
“无所谓，它只能是那种玩意儿罢了，”晓美焰说罢，站到了佐仓杏子身边，点开另一张图，“看，这里是魔女之夜的出现地点概率分布图，红笔标记的是其结构弱点……”
耐心地听完晓美焰的讲解，佐仓杏子点了点头，露出难得的笑容：“晓美焰，现在除了魔女之夜，就有一个魔女在外面等着我们解决。我能不能请你看在我们是盟友、沙耶加曾是你同学的份上，放过她？你不要插手，一切由我来——”
话还没有说完，她猛地感到一种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愤怒的目光的鞭挞——晓美焰冷冰冰地瞪了她一眼，化身为魔法少女后立即隐去了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