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killkill 于 2014-6-20 23:02 编辑

PART5 困兽

那时，诸神畏惧巨狼芬里尔，商议将其缚住。雷神托尔用九天九夜的时间，锻造了一条铁链，但芬里尔两次都轻而易举地挣脱了束缚。第三次，诸神不得不屈尊向斯华特海姆的侏儒们求助。这些能工巧匠用七种不可思议的材料，打造出了一根纤细如丝、柔软如绢的锁链。这一次，芬里尔再也没能逃脱。那根缚住恶狼的锁链名为Gleipnir。

——意为“诈欺者”。

真夜闭上双眼，沉入意识之海时，蓝色的广袤海面下正奔涌着看不见的暗流。

暗流形成漩涡，漩涡带动浪潮。

她赤足跋涉在风波渐起的海域里。

风暴的中心是蜷缩着的白发少女。

她坐在海域中唯一的一块黑色礁石上。

“真昼。”

她一边涉水，一边呼唤着对方的名字。

衣衫被接连不断涌来的浪花打湿。番场真夜擦了擦脸上的海水。

上一次看到真昼内心这样的景象，是什么时候呢？除了偶然会产生的、对圣遗物的强烈渴望，会在这片意识之海里掀起短暂的风浪外，这片海洋在大部分时间里，一直保持着风平浪静。

番场真夜所熟悉的真昼，一直是个乖巧到近乎无欲无求的孩子。

现在的真昼，是又有想要的东西了么……

这样想着的番场真昼，踏上礁石。

“……和、和英同学接吻了。”

“喔。”

真夜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她挠了挠头发，大咧咧地在真昼身边坐下。潮水一波一波地冲击着裸露的礁石，卷起白色的浪花。她毫不在意地在冰冷的海水中晃荡着双足。番场真昼双手抱膝，蹲坐在礁石上，没有转头看她。

“是那位大小姐突然发神经。”番场真夜摊了摊手，说。说着说着渐觉底气不足，话音低下去。面前有银色的鱼跃出水面。鳞片莹莹地映着光，半透明的鱼腹中，隐约看得见内脏。

真昼和真夜同时盯着银鱼看了。真昼伸手去抓，鱼总是差一点，从她的指缝间滑走。真夜说“切，真是笨蛋”，猛地在脚下的海水中踢了几脚。有几尾鱼被浪头打上来，真夜抓住鱼，大概是太用力了，鱼几乎被捏成软塌塌的两折。她“啧”地一声，把鱼递给真昼。手心里黏腻湿滑的感觉。——有点像那天晚上，那个男人死的时候，从温暖的腹腔里滑出来的内脏，握在手心里的感觉。真夜想。

你记得么，真昼。当时你吓死了，一边哭一边问我该怎么办。我也没有办法，只好把它们一个个塞回去，想办法把滑溜溜的肠子塞回去，没有办法。塞得很难看。最后那男人肚子隆起，看起来像怀孕了。真好笑。一个畸形的胎儿。

但是真夜没有说出口。有些事情一个人记着就好，不必两人一起回忆。

真昼捧着银鱼，露出了浅浅的笑容。“鱼、那个、很漂亮。谢谢……”

真夜说，“你高兴就好。”

真昼说，“那个，关于英同学……”

又来了。真夜皱起眉头。在外面时听英纯恋子“真昼真昼”地说个不停，在这里时也要听真昼絮叨英同学。

“什么感觉？”真昼盯着她看，她被看得有些发毛。原来话题还未过去。

“没什么感觉。嗯，有茶的味道。”真夜坦诚以告。她本来就坐在真昼身边，这会朝真昼的方向靠过去。看着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在眼前放大，然后若无其事地吻上对方的唇。真昼一动不动。一次拙劣的模仿。“像这样。”她补充道。

“像作弊一样。”真昼喃喃地说。真夜耸了耸肩。

她不知道真昼是在指自己，还是指英纯恋子。不过她无所谓这一点。

“那女人太危险了。”真夜说，“我不让你同她喝茶，是为你好。谁知道她下次能做出什么。”

真昼瞪大眼睛，很惊愕的样子。

“她只是喜欢你乖巧的样子。就像那个男人一样——”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真夜想。

一开始总是温和有礼，邻家长辈模样，态度和煦得无可挑剔，连警惕性很高的父母都被骗过。某日一杯投入了三唑仑片的热饮端到面前，醒来时已经身处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她在太小的年纪就坠入无穷无尽的恐惧，回想起来值得庆幸的是，当时那男人的爱好只是躲在监视器背后欣赏她绝望的神情。半年后他开始痴迷起暴力和摄影，番场真昼遍体鳞伤地倒在水泥地上时，只听到男人神经质的笑声和快门的“咔嚓”声。太久没有接触过室外光线，闪光灯在已经适应黑暗的眼前烫出一片片刺痛的白灼亮光。

后来番场真夜用那台笨重的相机砸烂了男人的头。

天灵盖碎裂的声音，比快门声听起来好听一点。

“不、不会的。”番场真昼极小幅度地摇着头，“英同学不是这样的人。”但番场真夜知道她已经动摇了。远处海面似乎正掀起一场风暴，潮水冲击礁石掀起的巨大浪花，几乎要将坐在礁石上的两人吞没。番场真昼无意识地紧握着手里的银鱼，半透明的鱼腹里一片混沌的血红。

“想试试么？”

“什么？”

“真昼，她只是喜欢着乖巧的、听话的、不会反抗的你。”番场真夜说，她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我不相信你做什么她都能容忍得下去。”

真昼微微张了张唇，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如果把那双温柔的蓝眼睛挖了出来，它们还会一样注视着我么？如果把那张美丽的笑脸撕裂了，她还会一如既往地对着我笑么？”

“不、不是这样的。我、我……”

“——你想做的，不就是这样的事情么，真昼。”

番场真夜说。

“我都知道的。”

番场真昼松开了手。垂死的鱼掉在礁石上，鱼嘴一张一合。没有人在意。

她呜咽起来。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对、对不起。”

番场真夜舔了舔嘴唇，回想着那个短促的吻。

为什么当对方的气息贴近自己的时候，从心底涌起的不是对拥抱的企盼，而是无法抑制的、撕开血肉吞噬脏器的渴望。

——那时，巨狼芬里尔虽然被诸神所缚，却依旧咬下了战神提尔的一只手臂。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