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骑着北极熊爬山 于 2014-6-21 15:28 编辑
016.铭心
从顾里家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应该是个阴天,我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一颗星星。我拎着我的包,沿着路边新修建的路肩,一步一步往前走。无数个计程车从我身边经过按了两下喇叭,见我都毫无反应,便有些不甘心的疾驰而去。
我知道我现在看上去就像一个快要病死的人。
一点活路都没有。
我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把我投在地上的影子从长走到短,再走到长,走到一个四下全是黑暗,除了一条笔直的柏油马路以外连路灯都没有的地方,我才缓过神来,我不知道上海竟然会有这么一个幽静而偏僻的地方,我拿出手机来看时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走了整整五个小时。
我瞬间就颓了下来,一屁股坐在路边,再也动不了。我觉得我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痛。
从那天起,我就在她们三个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她们谁都没有找到我。我关了手机,在一个偏僻的小旅馆里住了下来。这是我唯一的办法了,二十多年来,每当我没办法面对,我唯一的办法就只有逃避。
有人曾经说,在你痛苦的时候能忠实的陪伴你的东西只有两个,一个是狗,一个是酒。很显然我没有狗,尽管我不愿意像个矫情的穷酸文人一样动不动就借酒浇愁,但此时的我,就像一块断了线的大石头一样,迅速的坠落下去,沉寂在深不见底的深渊。
日子在寒冷的冬风里一天一天流淌过去,地面上薄薄的积雪终于融化的一点不剩,风吹过城市,被各种形状的摩天大楼切割成大大小小的气流,仿佛完整的布匹被无数把刀裁开,四散分裂,像涓涓细水一样,抚摸过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地面。一个星期过去了,当我把自己灌的意识混沌,路过一个长椅边,我疲惫的坐下来,拿出我的手机,开机。
短信像潮水一般涌了进来。
其中有Kitty的:林萧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不来上班也不请假,找死吧你。
还有宫洺的:需不需要我帮你彻底消失?
还有Neil的:林萧你为什么不见了?我们很伤痛!
还有南湘的:林萧你到底怎么了,收到短信速回电话。
还有唐宛如的: 林萧你赶紧回电话啊,到底谁打你了我帮你报仇还不行么?
还有顾里的:不想我结婚,为什么不说出来。
我抬起手捂住嘴,哭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也许是因为我喝多了控制不住情绪,也许是我被宫洺的威胁吓哭了,还有可能是我被我惊人的存在感而感动的流泪,但这都不重要,我的手机屏幕停留在顾里的短信上,手哆嗦的像是得了帕金森的重症病人。
下一秒,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正在很认真的哭泣的我吓的差点把手机扔了出去,我看见屏幕上闪烁着顾里的名字,我赶紧抹掉眼泪,努力使自己的情绪正常一点,我刚刚按下接听键,连“喂”还没来得及说,就听见顾里在电话那边劈头盖脸的说,“林萧你死哪里去了!你赶紧告诉问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我在哪里啊……”我举着电话,“你猜我在哪里啊。”
“林萧你他妈的……”顾里竟然被我气的爆了粗口,但她下面的话还没说完,我就听见南湘的声音在电话那边传来,“把电话给我,我跟她说。”
电话那边的人换成了南湘,她语气虽然很焦急但依旧温柔而甜美,让人安心,“林萧,你别闹了,你现在在哪里,赶紧告诉我,明天就是顾里的订婚仪式了,你赶紧回来。”
“哦……订婚仪式啊。”我笑了起来,“恭喜啊,帮我跟顾里说一声我祝她百年好合~,她能和顾源结婚我真是太高兴了!”
随后我清晰的听见电话那边传来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清脆而震耳欲聋。南湘赶紧打断我的话,“林萧我开了免提的!”
“那你赶紧关上啊,和别人打电话竟然用免提,你上学时老师没教过你要注意素质啊!”
“……已经关上了,林萧,别闹了,赶紧说你在哪里。”
“我在哪里啊……我这是在哪里呢……”我开始语无伦次了起来,几乎是呜咽着,“南湘我不知道我在哪儿啊……我迷路了……我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
“你冷静点。”南湘拼命的安慰着我,“你周围有什么能指明你地点的东西没有?”
“我周围……”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我旁边有一条水沟。”
“……”我似乎能看到南湘隐忍的表情,“除了水沟呢?还有什么?”
“水沟里还有易拉罐。”我揉了揉鼻子,刚刚哭过的我现在鼻音很重,像是得了重感冒一般。
“……林萧!”南湘提高了音量,“你闹够了吗?大家都在等你,你别这样行吗。”说完她又马上压低了音量,好像是捂住了话筒用不想被第三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顾里这几天找你都找疯了,她一直在找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传来顾里的尖叫,“林萧你怎么不去死啊你!”接着,电话就挂断了。
我在浓稠的黑暗里,感觉到了像是被全世界都抛弃了一般的孤独。
你说的对啊,我怎么不去死呢我。
接着我的手机提示我收到了一条短信,是南湘发来的,只有一句话:顾里是真的不想失去你。
那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我逃避的并不是在顾里未来属于别人的日子里,我不能陪着她,而是我要一直陪着她。我要看着她为另一个人哭,为另一个人笑,为另一个人努力扮演好她该扮演的角色,在我逃避这些我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时,她却在心里期盼着在她难过的时候有我的安慰,在她开心的时候有我的分享,在她一个人走向黑暗走向毁灭的时候,回过头就能看见我。
她一直在心里把我当做她唯一的退路。死里逃生以后,还能牵着我的手。
而我却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离开了她。她即将迈入的那个陌生而崭新的世界里,一定是险象环生,步履维艰,亦或是幸福美满,金光闪闪,如果她一个人走的很辛苦,我要给她拥抱,如果她走的很幸福,我要对她微笑。
我想起她发给我的那条短信“不想我结婚为什么不说出来。”顾里啊顾里,理由很简单,因为我根本说不出来。不管我愿意还是不愿意,我开心还是不开心,接受还是不接受,那个唯一能给你带来美好的人,是顾源,不是林萧。
我要回去,回到她身边。就算是眼看着她走向另一个人的怀抱,我也应该陪在她身边,最有资格亲眼看她幸福的人难道不该是我吗?
我现在就去找她,我现在就去。
正在我思绪万千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忽然在我身边急刹车,车轮和柏油路面摩擦的声音非常刺耳,车窗摇下来,竟然是Kitty。
“你让我好找啊你!”Kitty打开车门走下来,一把揪起我,“幸亏我今天路过这里,宫先生找不到你,差点扒了我的皮,快跟我回去负荆请罪!”
大概是因为刚刚喝了很多酒,她把我从长椅上扯起来的力道又太大,我一下子感觉天旋地转,视线向上一挑,我就失去了意识。隐隐约约只听见Kitty的尖叫。
等我再次在头痛欲裂中醒过来时,外面已经是艳阳高照,很显然,是第二天了。我揉着太阳穴坐起来,看见自己睡在一个几乎比床还宽大的白色真皮沙发上,我脑袋底下枕着的Fendi毛绒靠垫柔软而舒适,我再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很陌生的环境里,客厅里所有的装饰几乎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地板,白色的窗帘,白色的茶具,白色的墙壁也几乎一尘不染,我有点晕眩,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哪里睡过去了。
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呦,你醒了。”我回过头,看见Kitty正靠在客厅入口的架子上看着我,她穿着一件雪白的浴袍,明显是刚刚洗过澡,没有化妆的她看上去娇嫩的像个星级酒店大门口站迎宾的小姑娘。化精致为纯洁,但眼神里那股凌厉依旧没有减少。
“这是你家?”我疑惑的问Kitty,看见她点点头,我更加疑惑了,“我怎么会在你家?”
“你还说?”她走过来用食指用力的点着我的额头,那架势恨不得将我脑袋戳出一个洞,“我还想问你,你到底吃错什么药了?说晕倒你就晕倒,吓死老娘了,我不把你带回家,还把你扔路边啊?到时候你要是被什么人给奸污了我还不得愧疚一辈子!不过我可能是多余操心了,我后来想了想,应该没人会愿意奸污你,还有,林萧,你能稍微减减你的体重么?你知道我拖你回来我累成什么样么?”
我被她噼里啪啦喷射出来的毒液弄的头晕脑胀,恍惚我感觉我身边站着的仿佛是顾里。
顾里……
脑海里出现顾里的名字,我才忽然想起来,今天是她的订婚典礼。
我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昨晚就该回去找她的我,却在Kitty家里睡到了现在。我颤颤巍巍的问Kitty,“那个……现在几点了?”
“十二点了。”Kitty回答我。
我脑子一下子炸了,我赶紧手忙脚乱的掏出我的手机,果然,上面显示的时间是12:06,此外还看见了无数个南湘的未接来电和短信,我来不及看她都发了些什么,呼的一下站起来,因为动作太过迅速和剧烈,吓了Kitty一跳,“你又抽什么风?”
“把你的车借我!”我抓住她的肩膀,手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都泛了白。Kitty似乎被我抓的很痛,皱起了她好看的眉毛,“你借车干嘛?”
“我要去找人,来不及了!”我急的几乎要哭了出来。Kitty看见我这个样子,无奈的摇摇头,回手把车钥匙扔给我。
“谢了!”我接过钥匙,穿上外套和鞋就冲出了她的家门。我听见Kitty还在后面对我喊,“林萧你刚醒酒开车小心一点!”
我已顾不上其他,我完全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油门踩到底,我握着方向盘,觉得胸口里一阵的翻搅的疼痛。时间已经一分一秒的流逝,我错过了太多东西,明明此时应该陪在顾里身边,我却因为我的懦弱和胆怯,一次一次把她一个人留在失望的深渊,就好像一个眼看着她慢慢的陷入一个沼泽,而我没有对她伸出手一样。
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后悔过。
我顶着沉重的脑袋一路踩着油门闯着红灯,感觉自己所有的知觉似乎都已经停滞掉了,我头晕目眩,车也开的越来越快,忽然我余光瞥见侧面好像出现了一辆白色的小卡车,在我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它已经直直的朝我冲过来。
我吓得慌忙一脚重重的踹向刹车,车轮在柏油路面上高速的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我感觉我的车身都已经横了过来。接着砰的一声巨响,好像世界都崩塌了。我整个人重重的砸在了弹出来的安全气囊上,眼冒金星,胸口瞬间像是插进去一根烧红的铁棍一样剧痛。
眼泪一瞬间狂涌而出,我趴在方向盘上,视线一点一点变得模糊,好像有锋利的玻璃划破了我的皮肤,我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在世界变得一片惨白之前,我忽然看到尽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穿着洁白的婚纱,一步一步向我走来,长长的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上下起伏,像一片干净的,雪白色的海。她终于走到我面前,抬起眼来看着我,原来是顾里,我亲爱的顾里,她用很悲伤的眼神看着我,是了,我记得那个眼神,当初我从简溪家里冲出来时,顾里在电梯外等着我,和她对视的时候她就是这个眼神,仿佛她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的心爱的东西。她似乎想和我说什么,可是,我什么都听不清。
我挪着还能动的右手,摸向口袋里的手机,我的潜意识告诉我应该打个电话给某个人。我的手指在手机键盘上来回摸索,我看不清上面的数字,只是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拨了一个号码过去。电话接通了,屏幕上的数字变成了一个名字:顾里。对,就是顾里,我必须要打给她,我要问清楚她到底和我说了什么。
“顾里……”我的嘴角好像流出了血,嘴里满是苦涩的腥甜。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手机就从我手里掉在了地上,电池也摔了出来。
顾里,顾里。我抓着方向盘,就像是紧紧的抓着顾里的手。
为什么你会越走越远,顾里,你还会回来吗?
你还会回来吗?
顾里啊,顾里。
走了就别回来了。
耳边突兀响起的救护车的警笛把我眼前的一切都撕的支离破碎,意识开始混沌,眼角余光的末端,却久久的迎风招展着那长长的,雪白的婚纱裙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