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骑着北极熊爬山 于 2014-6-24 18:37 编辑

025.万劫不恕

上海的黑夜永远喧嚣而充满着寂寞，金光闪闪，格外耀眼。那些车轮转动的声音像是一簇一簇的暗黑色海浪滚滚而来。把我的一切都吞噬的一点不剩。

上帝站在最高的地方俯视着这个巨大的人间和微渺的我们，他是永远不会甘于寂寞的，他最大爱好就是找各种各样的乐趣。一旦他觉得你的人生无聊而寡淡，他就会马上拿起遥控器，帮你调出一个惊心动魄的频道，然后微笑着静静观赏。

此时此刻，我就在经历着这些。

如果说半个小时之前对我提起简溪的话，我心里能够想起来的，除了伤痛、悲哀、失败的恋爱、背叛之外，没有别的。而在半个小时之后，这个我以为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生命里的男生，正单膝跪在我面前，帮我穿上一双黑色的高跟鞋。他低着头把那双鞋套在我的脚上，手心里的温度还如当初那样灼烧着我的皮肤。他就好像是童话故事里为灰姑娘穿上水晶鞋的王子，动作温柔，纯黑色的头发在房间的灯光下晕开一个均匀的光晕。

半小时以前，简溪拉着浑浑噩噩的我，走出了宴会大厅，一直走到大堂。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我甚至都没想他要干什么。他一直拉着我走到前台，对前台小姐说，“有情侣房间么？帮我订一间。”

在前台小姐暧昧嘲讽而意味深长的目光中，我的脸有些红，扭过头没有看他。简溪的手轻轻的搭在我肩膀上，“林萧，我们去房间里好好谈谈吧，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你一定要听我说。”他接过前台小姐递过来的房卡，牵起我的手，温柔的笑着，露出一点点洁白的牙齿，依旧是曾经那个干净少年的模样。

然后他就托酒店的服务生去帮我买一双新鞋过来。他本来是想买一双平底鞋的，但是酒店附近根本没有运动和休闲商店，满满的都是奢侈品专卖店。简溪拿出他的卡，“那就买一双高跟鞋，要和这位女士的穿着搭配。”他指了指我。

高级酒店的服务生素养就是不一样，点点头说句稍等就转身离开了。二十分钟以后，一双崭新的GUCCI黑色高跟鞋就送到了我和简溪的房间。

帮我穿好了鞋子，他抬起头用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望着我，滚烫的目光下，我内心那些锋利而寒冷的冰块，渐渐融化开来。所有的感觉都在融化之后复苏，当然，包括那些痛苦和恨。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无限的怜爱以及没有尽头的温柔，像是藏着一片碧蓝色的大海，他像太阳一样温暖。

他抬起手，摸着我的脸，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像一把被煎炒的滚烫的沙子，“真不错，美丽的新娘。”

那一瞬间，我所有死去的理智都像通了电一样唰的亮起来，所有的脑细胞被这曾经出现过的八个字刺激的开始四处乱窜，我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清醒，一把甩开他的手，站起身，离开沙发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那些刚刚融化开的锋利冰块在空调的冷风下又开始渐渐冻结。

简溪露出了错愕的目光，很显然他对我突如其来的反应弄的措手不及，但他只是站在那里，没有走过来，“林萧，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声音冷漠的不像我自己，“你有话就在那儿说吧。”

简溪沉默了几秒钟，轻轻的点点头，表情一如既往的温柔，“好。”

然后他用悲伤迷人的声音，告诉我他所有的心里话，他对我讲他过去的一切，讲着那些分别的日子，讲着当初那些各种各样如肥皂剧般荒谬的故事，像是来自梦境深处低沉而悲怆的大提琴琴音，把所有的悲伤和难过，渲染放大直到撑满一整个天地。

“林萧你知道么，过去的那几个月，我一直让着她、迁就她。她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想尽快赎罪，我想让她尽快厌倦我。等她腻烦我的时侯，我就能回到你身边了。我总是这么跟自己说，真的。”

“我在北京老想说回来。好多次，我都快要摔门走了，但是每次都能听见她在房间里哭，我又忍不下心了。很多时侯我想你，特别想你的时侯，我也受不了。我就对自己说，等结束了这边的事情，我一定立刻坐飞机回去，大半夜我也立刻飞回去，然后就跟你在一起。这辈子无论你怎么踢我，怎么撵我，我都不走了。我怎么都不走了。”

“我总是安慰自己，甚至开玩笑跟自己说，这就像是小两口贷款买了房子，老公有责任还房贷。当初是我们惹出来的事，那就由我来还。我把自己当奴隶，陪着她，她想干嘛我就干嘛。”

“后来她终于受不了了。因为她知道我不爱她。最后她问我，是不是这辈子，我都不可能爱她，是不是只有林萧死了，我才会和她在一起。我就和她说，是的，这辈子我都不可能爱她，而且，就算林萧死了，我也不会和她在一起。”

他的喉结滚动着，沙哑的声音对我说：“我只爱你，我他妈这辈子只爱你。”

“说完了吗？”我等他话音落下才开口。我感觉我的眼睛难受的像是被扬进了一把沙子又被强烈的风席卷过，眼泪源源不断。心脏里，某一个地方碎了一个小洞，于是，黑色黏稠的液体汩汩地流了出来，像是黑色沥青一样包裹住我的心房。虽然脸上还挂着两行泪珠，但是，我知道，自己的心脏正在变得坚硬起来，百毒不侵。

“简溪，你说的真感人啊，真的，我已经被感动了。但是，你在决定抛下我一个人离开的时候，你想过这些么？你想过我的感受么？为什么我要原谅你，为什么你回来了我就要接受你？你当初走的时候就已经觉得我以后会原谅你了么？那我只能说，简溪，你太不了解我了。你至少应该掂量一下自己值不值得被原谅吧？”

“我跟你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你到底是怎么认为我的呢？顾里觉得我像小宠物，你也一样对么？随便摸两下，就乐的直摇尾巴。真不好意思，让你误会了这么多年，不过现在你知道了，还不算晚。”

简溪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似乎开始有些焦躁不安，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而他这个样子让我在心里开始对他有了憎恨，无休止的憎恨，我恨他忽然回来打扰我本来趋于平静的生活，甚至在我心里，我觉得他的出现彻底扰乱了我和顾里之间的感情和生活空间———当然，如果我知道是顾里亲自把他送到我身边的，也许我就不会这么想了。

此时此刻我内心里阴暗而扭曲的荆棘肆无忌惮的从我身体里生长出来，就像我黑色的长头发一样把简溪密密麻麻地包裹缠绕着，无数带吸盘的触手、滴血的锋利的牙齿、剧毒的汁液，从我身上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我心中那些肆意泛滥的恶毒开始毫无克制的喷涌而出。

“假装谈恋爱你都能谈到床上去还说是为了我，那你那时候想的是“好爽”还是“好想林萧”？你为什么就不觉得恶心呢？你的道德底线到底被刷新到什么程度了我简直想都不敢想。你怕我有报应啊？我最大的报应就是遇到了你。为了赎罪为了救我，所以你怀里抱着林泉然后脑袋里想着我林萧，你打游击战啊？上演国民英雄舍身取义啊？打个电话回家问问你爸你妈这么做合适吗？”

简溪的眼眶迅速的红了起来，像是起了一圈湿漉漉的红疹子。他纯净得像是天山上的湖泊般动人的瞳孔里，忽然漂浮起一层风沙，他的目光让人看了胸口发痛。

“走了就别再回来了。”我说，鼻梁酸痛让我差点哭出来，“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简溪看着我的眼神像是被砍了很多伤口一样汩汩的流着血，他朝我走过来，还没靠近我，我就伸出手，指着他，“你别过来，还记得当初我和你说过什么吗？我闻到你身上的味道，快吐了。”

昏暗的灯光下，简溪像是一个忽然被扯断了线的木偶，身体垮了下来，一动不动了。

我和他就这样在酒店的房间里僵持着，像是两尊雕塑。而我的心情也在一瞬间变得轻松无比，感觉像是一根吊着的巨大石头的绳子忽然断掉，于是飞快的坠落下去那样轻松。就算隔着这么远，我已经能清晰的感觉到空气里都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几年来我熟悉的那种清香，温暖而又和煦的阳光味道，如同太阳下发光的溪涧。

直到我的手机铃声忽然短促的响了一声，提示我收到了一条短信，才打断了这个诡异而沉重让我险些窒息的气氛。我本来不想管，但是两分钟以后它再次响起，我才发现收到的原来是一条彩信。我翻开手机，发件人显示的是顾里的名字，发来的只有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上，我几乎是第一次看见顾里如此妖冶的样子，甚至能清晰的看见她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的覆盖住她的阖起来的眼睛上。

而她对面的顾源，满脸温柔的沉醉。

他们安静的在接吻，就像是忘记了全世界一般动人美好。

顾里微微脸红的样子特别让人心疼。

我还没来得及思考发生了什么，我的大脑甚至还没有完全接收刚刚传来的那些讯息，我的眼泪就“啪”的一声就掉在了手机屏幕上，模糊了顾里那张漂亮精致的脸。

巨大的月亮把白天蒸发起来的欲望照的透彻，银白色的月光把一切丑恶的东西都粉刷成象牙白。

芬香的花瓣下面是腐烂化脓的伤口。

我站起身，向房间外走去。至于我要去哪里，也许目的地离我并不远，也许我根本就没有目的地。

简溪也赶紧跟了上来，“林萧，你怎么了，你哭什么啊？”

我转过身，用我手里的手机对着他，想象自己是在拿着一把枪，“你别跟着我，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你自己好自为之。趁着林泉还爱你，抓紧机会回去吧。我已经不恨你了，你就当做我已经原谅了你，走吧，离我远点儿。”

“林萧……”他欲言又止的靠近我，我后退一步，几乎是尖叫着，“你要是再跟着我，我让你后悔一辈子！”

他马上站住了。双眼通红的看着我。

我转身准备离开，刚走了两步，我就站住了，然后把我脚下那双高跟鞋脱了下来。

“还给你。”

我把简溪一个人扔在了房间里。用力的关上房门时，感觉像是听到一声短促而沉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