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6 日蚀
“不明白我温驯羊毛後面是只饥饿的狂兽，抑制将她撕碎的冲动。不明白一切的一切都是爱的交易。不明白她使我受苦。不明白有爱这种东西。 ”
被刻意避开了。
清楚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英纯恋子不由自主地心烦意乱起来。
自从那一夜有些尴尬的吻后，番场真昼就刻意与她拉开了距离。早晨醒来时，隔壁的床只剩下了一个空位；到达教室后，白发少女总是趴着，竭力避免与她眼神接触；放学回宿舍的时候，真昼迫不得已走在她的身边，两人之间的空位却宽松到似乎能容纳下第三个人。
像是有一堵透明的玻璃墙，矗立在英纯恋子和番场真昼之间。
看得见却无法触碰。
她去搭话，她不回答；她提出邀请，她眼神闪烁；她走到她的身边，她条件反射般避开。
英纯恋子露出有点懊恼的苦笑。
只是一个吻，竟让对方害怕至此。
夜晚的时候她也尝试过和番场真夜沟通，但对方的态度益发古怪刁钻。“是你把真昼逼到这个地步的。”留下意义不明的话语，真夜固执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再与她答话。
日复一日地紧贴着冰冷的墙面，不断增加的焦灼感如气球缓慢膨胀。
这虚张声势的巨大气球或是等待一根针来刺穿，或是等待承受不住内部气压的那天。
——渐渐无法忍耐了。
“那个、我、我周日同伊介大人约、约定好了……”
这天英纯恋子照样约真昼在周日喝茶。白发少女嗫喏地回答，求助般地望向远处坐在课桌上的犬饲伊介。粉发少女拨弄着自己的头发，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
英纯恋子和煦地笑笑。“是这样么，我怎么不知道……”
她转身朝犬饲伊介走过去，轻声说了几句话后，慢慢走了回来。
“哎呀，真是不巧，我刚刚听犬饲同学说，她周日有别的安排了。”
番场真昼惊慌地“哦”了一声，头低得极低，几乎要埋进课桌里去了。
“——不说话么，那我就当真昼同学默许了。”
英纯恋子轻快地说。她笑得如沐春风，冰蓝的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
周日的时候，英纯恋子醒得很早。
番场真昼揉着惺忪睡眼走到客厅时，正撞上她平静探究的眼神，吓了一跳。英纯恋子的表情很严肃，甚至带点冷漠。是番场真昼从未见过的模样。
“英、英同学，早上好……”
白发少女慢慢走过去，声音都不由自主发颤。
“早安，真昼同学。”
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的英纯恋子轻轻颔首，然后用如同谈论天气一样的随意语气说道：
“啊啦，今天倒是没有想着事先逃走么？”
脸色瞬间煞白。
番场真昼僵硬般地立在原地。英纯恋子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白发少女下意识地倒退一步，低头避开眼神接触。英纯恋子抿了一下唇，更加恼怒。番场真昼一路后退，直到小腿抵到床沿上。
——这比想象中的更为过分。英纯恋子突兀地想到。
但是顾不上这么多了。
头脑中紧绷的一根弦骤然崩断。
反应过来时，英纯恋子已经把白发少女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从白发少女没有完全扣好的睡衣扣子间，露出白皙的皮肤。英纯恋子的长发垂到番场真昼的脸上，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非常低声的轻笑。
英纯恋子吃了一惊。
身下的人发出充满嘲讽意味的轻笑。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是番场真昼的确在笑。
“英同学，原来你想要的就是这个么？”
“不是的，我……”
英纯恋子辩解道。她知道自己的话听上去有多么苍白无力。
下一刻番场真昼抓住她的手腕，轻而易举地翻身压倒她。
两人的位置颠倒，英纯恋子的呼吸一滞，突然间察觉到充满危险的意味。
“我啊，一直在想，英同学、英同学到底想要什么呢？”
番场真昼的眼神没有畏缩，望向她时满是居高临下的嘲讽。太奇怪了——英纯恋子这样想道，她试着起身，但是手腕被对方扣住了。挣扎不能。
“……真昼同学，你冷静一点。”
“先回答我。”
固执地重复着。坏掉的答录机，一遍遍回放着让人心烦的问题。
“为什么要向我这样的人搭话……为什么要一次次邀请我……”
“英同学、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
英纯恋子吸了一口气，她突然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番场真昼看着她局促模样，像是看到了很好笑的事情一样，笑了起来。天真无邪的残忍在她的脸上蔓延开来。
“我劝你别把我想得那么……”犹豫了一下，像是在寻找措辞，“纯真。”番场真昼凑近英纯恋子的耳边，轻声细语。英纯恋子颤栗了一下。她看到一抹嗜血的笑容在她那一贯怯生生的室友脸上浮现。一瞬间她以为面前的人是真夜。但是窗外的阳光正打在她的脸上——毫无疑问的白昼——晃得她不得不眯起了眼。来不及确认，对方的吻已经覆了上来。笨拙、青涩，毫无技巧可言的吻。唇齿之间的碰撞，明晰的疼痛感。英纯恋子微微侧了脸，试图迎合一下，以避免拙劣亲吻带给两个人的不适，但对方毫无察觉地自顾自继续着——
演化成了撕扯般的亲吻。
下嘴唇被狠狠咬了一口。
“啧，你不就是想要这样么……”
英纯恋子忍不住皱了下眉头。一定是流血了。因为番场真昼又凑过来一下下舔吻她受伤的唇，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骗人的。”白发少女下断语道，英纯恋子茫然地看着她。停顿几秒，番场真昼毫无自觉地舔舐了自己的唇。“没有茶的味道。”
“是真夜让你这么做的？”
英纯恋子忍着唇上烧灼般的疼痛感，说道。她的语调冷静极了，若非脸上的潮红和话语中细微的喘气声，几乎让人以为刚刚激烈的吻全是错觉。
番场真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英纯恋子头一次看到番场真昼露出这样痛苦表情。
仿佛拼命压抑着什么，紧促的眉头和死死抿着的唇。
反正已经到这一步了。
“你可以松手了。”英纯恋子说，她又补充一句，“我不会挣扎的。”勒得生疼的手腕得到解放。她抚上番场真昼的后背，才发觉对方正在微微颤抖。
那样受惊的、无助的模样，她不知道除了再一次温柔的亲吻以外还有什么能安抚这开始错乱的一切。
所以她也这么做了。
这次番场真昼没有咬她，却乖乖不动；一吻结束，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你喜欢……我。”
带着一点古怪语调的肯定语气。
英纯恋子蓦地睁大双眼。
番场真昼望着她，眼神催促着回答。
多么奇怪，前一秒还是蠢蠢欲动的野兽，下一秒却是温驯无害的小兽。
但是别被骗了——
英纯恋子深吸一口气。她的眼眸明亮，呼吸急促，伸手触摸着番场真昼柔软的脸颊，心里涌起与指尖第一次扣下冰冷扳机时如出一辙的兴奋。
她回答道：“是的，我喜欢你。”
番场真昼没有说话，她的眼神里突然充满了彷徨和不安。
颤栗在加剧，英纯恋子抚摸着白发少女的背，明确地体会着这一点。对方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她们拥抱。紧贴在一起，少女单薄的身体。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消弭那些不断颤栗的不安。番场真昼的体温依旧偏低，英纯恋子却觉得自己快被皮肤接触的温度灼伤了。她的动作小心翼翼，似乎正触摸着易碎的冰冷瓷器，又像在抚摸着即将消逝的泡沫。纯白床单上一点点压出褶皱。
“我、我可以相信英同学么？”
她看起来快要哭出来了。
英纯恋子点了点头。
下一刻番场真昼却哈哈大笑起来。“你？喜欢我？”恶意的笑容从唇边蔓延开来。“是怎样的喜欢呢？像现在这样么？”
“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什么的……”
英纯恋子瞪大眼睛。番场真昼扯开她衬裙上的扣子，她因为惊愕而一动不动。少女穿着长袜的腿挤入她两腿之间。
“——也不过是，得到了身体不就可以了么？”
她挣扎起来。但是番场真昼压制了她。
发卡在不知不觉间碰掉了，掉到床下时，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她一丝不苟的刘海变得凌乱。迟疑了一下，番场真昼的手伸到了她的裙下。
她无可避免地发出一声极力压抑的惊呼。
像是一壶茶被打翻了。液体浸透布料，渗透并且蔓延。湿润，湿润。触目所及的一切变得湿漉漉的。桌角淌水，地板渗水，天花板滴水。
几乎像是讽刺，因为始终注视着番场真昼的脸，因为清楚自己是被番场真昼所触碰着，疼痛也变成一种欢愉。
“明明你自己这么害怕……”
即使是失控的番场真昼，在进入她身体时也带上一丝迟疑。缓慢得像是一种凌迟。
英纯恋子皱起了眉头。
“英同学，很疼么……”
明明在这个时候，却以真昼的语气不安地发问——
太狡猾了。
英纯恋子咬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她的手指却死死绞住了身下的床单。
番场真昼俯下身去吻她失去血色的唇。
颤栗的、轻柔的。
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英纯恋子听到对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轻声呢喃着“对不起……”
“……好喜欢英同学。”
“对、对不起！”
番场真昼说着。她语无伦次地说了好几遍“对不起”。白日里的一场梦魇，悄然褪去。她几乎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在哪里。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英纯恋子的刘海上，“英同学、那个、发卡……”
她惊慌地从英纯恋子身上起身，四处寻找，捡起掉在地上的发卡。
然后心虚地替英纯恋子别好。
“实在、实在对不起。”
再度低下头道歉。
番场真昼的脸红得像是下一刻就要爆炸了。
英纯恋子嘴角勾起一笑，被薄汗沁湿的刘海湿答答地贴在额头上。
她直勾勾地看着不知所措的真昼：
“继续。”
“……英、英同学！？”
“怎么，有胆做了这些，还想再逃么？”
英纯恋子笑盈盈地回望她，语气危险。
白发少女几乎跳了起来。但是英纯恋子已经抓住她的手，凑到唇边逐一亲吻每根手指。番场真昼很不争气地脸红心跳起来，细声嗫喏着“请不要这样”，想要抽回手。英纯恋子无声无息地笑了一下，在手背上留下轻轻一吻，然后抬眼，似笑非笑地望着局促不安的番场真昼。
远处桌上的花瓶，一片花瓣坠落下来。
“我喜欢你，番场同学。”英纯恋子说，非常和缓的语气，“无论是怎样的你，我都喜欢。黑夜里的你也一样喜欢。你的伤疤也一样喜欢。即使是刚才的你……”
说到这里，还是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头。
“所以，不要怕。”
她说。
番场真昼怔怔地点了点头，不说话。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顺着脸颊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
“别哭啊……”英纯恋子说。她抚上对方的脸，一点点抹去泪水。明明自己才应该是痛得要哭出来的那个人吧。
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英纯恋子抱住了跨坐在自己身上的少女。
——捉到你了。
“下一次……一起喝茶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