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表面上很幸福的人，其实内心并不那么快乐——这句话是真的吗？”
“哈?”弘世堇站在餐桌前转过头来望向她回答，“如果你来帮我收拾桌子的话，我肯定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说到收拾桌子，堇的动作挺熟练啊。”宫永照从手中的小说里抬起头来，一边拧脖子一边问，“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吗?”
弘世堇收拾餐桌的手一顿，又立刻着手继续刚才的工作，“如果你在的话就不用了。”她轻描淡写地说。
“额……”宫永照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梁，“我是说，你父母什么的。”
“我父亲病逝了，你没有在的两年前。”弘世堇飞快地回答。
“……对不起。”
“有什么好道歉的，”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急切了一般，她深呼一口气，重新换回往日那种淡然的语调，“也不是你愿意的，对吧。”
“嗯……”宫永照闷闷地答到。
仿佛是为了化解两人间略尴尬的气氛，弘世堇继续开口道，“倒是明天，我母亲……她要来哦。”
“明天?好哦。”宫永照顺势接过话茬，“……等等，明天?!”
“又不见你，你激动什么？”堇白了她一眼，“明天中午来，呆到下午走，你自己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堇不和伯母一起住吗?”
“她啊……再嫁了，不方便。”弘世堇盯着黏在餐桌上的几粒顽固米饭分子回答。
宫永照在心里再次抽了自己两巴掌。
“怎么不问了？”弘世堇转过身来靠在餐桌上，“都不问问发生了什么吗?”
“如果你愿意说的话……”宫永照斟酌着开口。
“我还以为你会像以前一样打死都不开口问呢，照。”弘世堇将手上的抹桌帕往桌子上一扔，两手抱在胸前，“四年的变化真不小嘛。”
宫永照盯着眼前这个穿围裙都能穿出帅气的女子，咽了一口口水回答道，“你变化却不大嘛，每次装模作样放狠话的时候还是得做把手抱在胸前的动作。”
弘世堇被说得尴尬地脸一红，想要放下手，又觉得不能着了宫永照的当，只能别扭地保持着动作咬牙切齿地道，“我真的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在你身上。”
“你不是应该先说说你自己吗?”宫永照回答，“你答应的。”
“哼。”弘世堇从鼻腔里发出一丝冷哼，“还有什么，不就是老土的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俗套故事吗?”
“冷静地聊过了？”
“该聊的早就聊了。”弘世堇道，“几十年的夫妻都这样，所以像你这样失踪四年突然蹦回来的，我怎么信任你啊。”
宫永照一时语塞。
“就当是几个月一次的例行检查好了，你别多管。”
“我哪儿敢多管你啊?弘世大人。”宫永照漫不经心地忽悠着，低下头继续与手中摊开的小说奋战。
“都说了不会乱说话的啦，就让我留下来嘛。”第二日，被弘世堇推搡着赶出家门的宫永照无辜地道。
“才怪呢。”弘世堇一手撑着门一首插着腰，“你走远点就是最好的帮忙了。”说完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喂！”门打在宫永照鸭舌帽的帽檐上把她弹得后退一步，“我真的不会……”
门开了，弘世堇一脸气氛地站在门口。
“回心转意啦？”宫永照连忙问。
“不是。”弘世堇飞快地回答，从身后拿出一口袋东西丢进她怀里，“今天的午饭，还有你的东西。叫你记得拿走的!想让我妈看见吗?”
宫永照忙不迭拿稳，抬手扶了扶歪掉的帽子，“不是不是，我只是……”
“嘭。”门又关上了。
“哎——”宫永照叹了口气，心想我是那种会对别人的家庭说三道四的人么，明明自己的家也一团糟，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一边在脑海里回味着那天与家人相遇的事一边等着电梯，“叮咚”的提示音及时唤回了她。
提起口袋，抬脚正要迈进电梯里，抬头却被电梯里的人吓得停住了脚步。
电梯里有个女人，四十多岁的样子，穿得很得体，手里还提着一包包看样子就很贵的蔬菜水果，嗯——最重要的是，她是堇的妈妈，她在哭。
宫永照连忙一个闪身躲到一边，但弘世妈妈显然已经注意到她了。
“对不起，这电梯的顶上没安装好，开动起来掉灰……掉眼里了。”弘世妈妈一边拿着纸巾拭擦一边尴尬地解释。
宫永照没敢出声。
一直站在一旁，低着头等着弘世妈妈一边擦眼泪一边走出电梯才走进电梯里，电梯门关上前看着弘世妈妈站在公寓门前掏出镜子打算补妆。
我应该滚得越远越好好吧，电梯达到底楼时她想，却鬼使神差地在楼下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让妈妈哭真的好吗？
傍晚的时候，宫永照捕捉到了堇与弘世妈妈的身影。
她站起身来，却不敢上前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电梯，弘世妈妈板着脸，好像不大开心的样子，后面的堇也没有跟上来并排走，提着早晨在弘世妈妈手里的那包原封不动的水果，表情漠然地放慢脚步，有意拉开了距离。
走到街边的弘世妈妈伸手招了一辆车，回头对堇说了什么。
堇一脸不快地摇了摇头，将手上的东西递还给了她。
弘世妈妈好像有些火了，推开她递来的东西，抬脚迈上了出租车。
堇不满地对着出租车里说着什么，情绪激动。
出租车开走了。
堇转身把手里的东西连着包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没必要这样吧……”宫永照硬着头皮出声。
弘世堇惊讶地回过头来，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宫永照，“你怎么在这里?”随后她又立刻反应了过来，脸色也沉了下来，“你一直在这儿等看着?”
“我……”
“告诉过你不要管了!照。”她黑着脸打断，“请不要再像随随便便介入我的生活一样介入我的事儿。”
“你听我说。我能解释。”宫永照急忙道，伸手想要拉住她。
“还用说什么?反正你总有你的理由!”弘世堇大吼道，猛地甩开她的手，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公寓里走去。
宫永照不满地皱了皱眉头，立刻跟了上去，继续道，“你就不能改改你那专横的毛病听我说说吗?”
“不能。”弘世堇在电梯前停住脚步，用力地按下按钮，金属按钮被她有些暴躁地按得“啪啪”作响，“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所以，闭嘴!”
“错的人可不一定是你妈妈!”宫永照吼道，“少在哪儿自以为是了，你才该闭嘴听我说完!”
她俩略有些失控的争吵引来了不少过路人的目光，宫永照环视路人一转，将帽檐又向下拉了拉。弘世堇则转过头去继续猛戳那个电梯按钮，仿佛这样电梯就能从天而降一般。
“你有些过分了啊。”宫永照压低声音却仍是非常不满地道，“明明能在家人身旁却不好好陪她，今天下午我看见你妈妈在电梯里哭哦。”
“……”弘世堇没回话，盯着那慢悠悠减小的数字，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
“喂!听见没有?”照有些生气伸出手捏住堇的肩膀，这时电梯却“叮”的一声打开了门，弘世堇甩开她的手走了进去。
“我说你啊!……”宫永照气得眯起了眼，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去使劲掐住弘世堇的肩膀，用力向后一拉把她扳来转过身再猛地撞到电梯内壁，电梯壁发出“嘭”的声响，“我说!你妈妈可是哭……”
她的话停了。
弘世堇低着头，蓝色的刘海有些过长了，在她粗鲁的动作里散乱在她的额头上，遮住了她的眼睛，但是她的肩膀在抽搐，就算是她用手紧紧地握住的那面，也在微微颤抖着——实在是太明显了。
“喂……我……”
“哭了而已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就因为我不会哭吗?”堇的声音闷闷的，“哭了就可以原谅了，你也是!说几句话就可以原谅了。反正你们都有自己的理由，你可以招呼都不打就离开四年，又可以没事儿人一样突然出现把我支使得团团转，一句‘我喜欢你’就可以把我搪塞过去，然后理所当然地介入我的生活!”她念着不知所以的话抬起头来。
眼圈通红。她抬起袖子倔强地往眼睛上胡乱擦一擦，事实上却只是让眼睛变得更糟糕了，“那你们当我是什么？想要的时候来就是，想走的时候拍拍屁股就走?我最难过的那年，你莫名其妙地失踪了，爸爸走了，她不也没在我身边么!?现在却反而来指责我铁石心肠?”
“堇……”宫永照皱起眉，“我不知道你一直这样想。”
“那我能怎么想?!”弘世堇大喊道，“总之被留下来的人不是你!每天像傻瓜一样到处找人的不是你!每天看着各种媒体大肆宣扬自己却无能为力的人不是你!每天对着空荡荡的房子的人也不是你!该死的，或许那时你正在不知哪个时代的海边度假!!”
“我一直都在想办法回来!”宫永照加重语气道，“也不是我愿意离开的。”
“别说了。”她用力一把推开宫永照，“我说过你总有理由，我不想说的，是你非逼我把话说到这一步的!”说罢她转身跑出了电梯。
“等等!”照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后背撞在电梯上发出“啪”的响声，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她却着急地大叫一声，又立刻起身跟了上去。
“弘世堇!你给我等一等!”难得地连名带姓地叫了，前面奔跑着的人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凭借腿长的优势吧差距越来越大了，不，应该说是弓道部和文学部的差距吗?还有街上那些人甩来的好奇的眼光，东京人不是应该更加冷漠一些吗?
像是笨蛋情侣一样的追逐游戏最终停在了一条川流不息的马路前，弘世堇即使是喘着粗气红着眼，也理智地停在了人行红灯前，大口地吸进夜的绵延。
“喂!——”没喘两口气，身后就传来了锲而不舍的某人的喊声，路痴跌跌撞撞地跟了上来。
“多大岁数了跑这么快?”宫永照俯下腰喘着气，一手撑在膝盖上一手胡乱地摘掉了鸭舌帽，火红的头发随意地散乱在夜色里，“呼——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我们已经谈过了，谈话多小姐。”弘世堇转过头来气愤地看着她。
“从刚才开始，我根本没有完整地说完过一句话哦。”宫永照一脸正经地回答，“是因为某个人总觉得我要为自己找借口，其实我只是想说说以后的事。”她竭力挂起一个可能略怂的笑容，“我喜欢你，弘世堇——这是我四年前，散步的时候本来要打算对你说的话，现在，我还想告诉你，从此以后我不会让你孤单一人了。”
“谢天谢地你当时没有说。”弘世堇冷冷地道。
“只是迟了而已。”宫永照说。
“现在不迟吗?”
“不会的。”宫永照说，“这次不会的。”
“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弘世堇嘲讽地扯起嘴角，“你已经离开过一次了，并且不能控制下一次的离开。到底是什么自信让你说出这见鬼的胡话?”
“不试试怎么知道?如果两个人都这样坚信的话，那也许时空再也不会把我送走了。”宫永照说，“为什么不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还在十八吗?没成长的少女!”弘世堇继续说，“我没时间和你玩过家家的游戏。”
“和你的话。”宫永照蹙了下眉头，又继续坚定地说，“这一次我会好好保护你的，不会再离开了。”
“哼——”弘世堇冷哼一声，“天真。现在的你，连正大光明地走上大街都做不到。”
“迟早能够回去的，四年又不明显，只要想好了借口。
”宫永照回答，“而且，上次你这样评价，我就帮白糸台拿了第一个冠军。”
“四年的缺席和打麻将输四百分不一样，照。”弘世堇双手抱在胸前，其中一只手指着自己，“这里面，你已经是零的总分了。”
“只要是有天梯让我爬。”宫永照嘴角一翘，竟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她四年未变的脸颊突然在弘世堇脑海里与无数个过去的宫永照相重叠，那个小时候一脸流氓样的宫永照，那个拽着她到处玩乐的宫永照，那个长大了一脸面瘫的宫永照，那个遇到黄豆糕就飞扑上去的宫永照，那个在全国大赛里淡定赢分的宫永照，仍旧未变的充满自信地回答道，“我就一定能追回来。”
两人狼狈地返回公寓时已经将近七点了，汗水把发丝和衣服都紧紧贴到了她们的身上，黏黏的不舒服极了。
“你先去洗澡。我把剩的午饭热一热。”弘世堇将浴巾丢给她。
“洗了再来做吧。”她坚定地一把拉过弘世堇，“你先去洗。”
晚上俩人一起躺倒在了一张床上去，弘世堇抓住被子，睡到了靠窗的那头，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身后突然传来“索索”的响声，她暗想不好，就感到一股重量带着她熟悉的体温向她压来。
“照?!”堇皱着眉头恼怒地喊了一声，抬手挡开她伸过来的手臂，扭动着身体挣扎着想要起来。
“对不起，”宫永照连忙移开了，“我只是想……”
“不行。”弘世堇回答，“我说过了，不可能的。”
“你没有拒绝我。”宫永照斩钉截铁地道，“我说过我会一直努力的，一直到你点头那天为止。”
“我拒绝了，就算是没有回话那也不代表我答应了!”弘世堇恼怒地回应，暗自为刚才自己一时心软没有直接拒绝她而恼火自己。
“你不会拒绝我的。”宫永照简短回答，“你从来就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