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X

人潮洶湧群聚，圍繞著絳紫色調的舞台開成一朵層層舖疊的花，隨著花蕊中央的一動一靜在夏日炙陽的曝曬下焦躁浮動。所有的人都目不轉瞬的凝視著舞台，如果可以，甚至連眨眼都覺得是太過浪費時間的礙事舉動，連這不到一秒間的開闔都想省略。

女王削瘦的身影彷彿生了根的樁子，深深的釘在舞台前方。

她本有成千上萬的藉口用來阻擋公主，不讓她走上那座壟罩著死亡陰影的舞台，不給她往前、不要她有受任何一點傷害的可能和危險。經年往事如水中倒影，波光粼粼的回憶中映照出Anna當時滑倒在黑豹面前被重重撲倒的身影……

但是她的公主說了:「妳必須相信我，Elsa。」

抿緊的嘴唇咬出一線死白，女王的意念在懊悔與信任往覆翻轉焦慮不堪。

然後，一個突兀的念頭竄過她的腦海。像雷霆閃電，隆隆作響的聲音總是慢上半節。

她低下頭，不著痕跡的拎起紋飾低調華美的長裙一角，裙襬邊纏繞的鳶尾花圖騰像她此刻的心一樣沙沙作響，騷亂不安。而她被墨黑絲襪完整包裹的腳踝和包鞋因此暴露了出來。

深深呼吸。

右腳向前一踏。

冰藍色的底影，如涓滴細流，暢行無阻的分游而上。悄然無聲，完全隱密伏貼。

※ 　　　　※　　　　　※

群眾爆出一陣猛烈的喝采，歡呼聲如雷鼓動，興奮、激昂難耐的尖叫聲如煙火破空而出、拔高而去。舞台上健壯如熊的男人忽然摔了個四腳朝天，因著他正好在隔檔公主凌厲如風的招式而狠狠踩了個空，往後重重摔倒。

他是該國一流的劍術高手，從小便在劍術和體術方面有驚人的天賦長才。青少年時前便被公爵破格連連提拔，一路平步青雲的抵達顛峰，一時之間難以置信自己竟會犯下這種低等錯誤，整個人都懵了，股間和大腿像是被什麼細細密密的東西扎破了留下千瘡百孔的痛。

他隨手胡亂摸去，厚重的指尖掃斷許多短而碎的冰刺。忽然間就沾黏著，離不開手了。

Anna轉過身去，在狂熱得幾乎開始手舞足蹈的人群中尋到那張殷勤迫切的面容。她給了台下的人一個無奈的苦笑，擠眉弄眼的怪罪她為何不相信自己的身手，卻只見對方忽然神色驚慌。

本能反應是可以藉由後天訓練增強的，尤其對依循著中規中矩的皇家劍術指導的Anna來說，她所欠缺的並非劍術而是實戰反應，她記得老師傅總是這麼叨唸著───永遠別要偏重去依賴妳的五感，特別是眼睛。只有自己騙自己才會真的把自己害慘了。

所以在回頭檢視發生什麼之前，Anna早已搶先一步握緊手中的短劍護住胸口。

剎那間的湧入耳中的聲響竟是很多的，男人的嘶喊聲、刀劍相碰的鏗鏘聲、還有手臂上布料被劃破的嗤啦聲，穿插著爭先恐後的收進了Anna的耳中。儘管她第一時間做出防護，卻因為男人此刻仍維持著摔倒時的伏低動作所以算錯了來劍的方向，由下而上的長劍直傷到她抵護在胸口的短刀上才被壓制下來。

男人怒不可遏，丟臉難堪和察覺到自己被算計而暴跳如雷近乎喪心病狂，竟然在雙腳著地擺明已經輸局的狀況下硬是從背後偷襲Anna。

Anna急急忙忙往後退去，她深怕自己會誤踩舞台上的滑冰被逼近絕境，慌亂中還得不時低頭去檢視腳邊。但現在四周卻哪裡有半點殘冰留霜?她正覺得奇怪，耳邊只聽見更加巨大突兀的聲音，隆隆作響四下迴盪，抬頭一看，男人身邊猛的竄升起不規則的冰柱將他如籠中困獸般包圍環繞，而他閃避不及的許多低矮冰叢、就這樣在他手臂、大腿外圍刮出一道又一道傷痕。

女王拎著裙襬踏上舞台，臉色深沉的像暗夜裡的驀然顯現船首的冰山，心底的憤怒只能略窺一角，但致命凶險卻是絕對的。她先是吩咐身後的侍衛喚來醫生，給了Anna一個神色複雜的眼神後緩緩走到羅伯特面前。

「我們曾被剝奪夏天，永寒，不分晝夜。夏季的回歸，教會我們何為寬容，何為體諒，何為設身處地的為人著想。讓整座國家的人民，讓我們用自己的雙眼去檢視何為偽善何為真惡。」

「來自遠方的客人，想必您早對此有所耳聞。」

女王是笑靨如花的，紅紫色的唇上揚起艷麗詭譎的笑，勾魂攝魄，願教人掏心掏肺的雙手奉獻靈魂。她一字一頓的說著，語調婉轉輕柔，彷彿典禮開場致詞，拘謹又禮貌得體。

台下由遠而近的響起凌亂的腳步聲，Anna轉頭一看，正是不久前出聲阻止羅伯特的高瘦男人。他的膚色原就偏白、加上眼前事情一刺激，就隱隱約約的慘綠了起來，只見他快步走到女王面前，單手橫放胸前向女王深深鞠躬，呼吸間仍還是亂糟糟的沒有調理過來。

「陛下、是我的手下失態了。羅伯特是我國頂尖的劍術高手、更是我的貼身護衛，他的人品和行為都是我能用生命作為擔保的高貴。他從以前就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大概是因為突然在人前出了這樣的糗態……才、才一時間難以控制情緒，請陛下千萬不要怪罪於他。」

Anna不願意離開，醫生還沒趕過來的當下只用旁人遞過來的布條緊緊的纏住傷口和手臂上方簡單止血。本來她等在旁邊忍著痛，聽到這裡卻幾乎要笑了出來。看看公爵的神色如此坦然誠懇、與羅伯特那滿嘴髒話滿手下流招式的實際狀況兩相比較後，這公爵的演技簡直出神入化，Anna都忍不住想開口勸他往舞台劇發展了。

「停下。」

女王輕舉雙臂，壓低的眼眸裡冰冷毫無情緒，甚至連憤怒也懶得表溢，只餘下鄙夷和不耐煩。

「公爵您口中的高貴正直之人，就是這樣三番兩次勝負已分後出手偷襲的趁亂之徒嗎?就是對於女性、甚至我艾倫戴爾公主痛下殺手也面不改色的狂暴之者嗎?」

手掌輕輕一擺，女王舉手投足間的姿態柔軟的消去桎梏，她轉眼見公爵的口中還囁嚅著打算說些什麼，眼神一凜卻是不容置疑的盛勢凌人。

「到此為止吧，公爵您所提出的建言我仍然會好好參考，至於那些繼續辯解的企圖，我建議您，留在回航的旅途中慢慢說完。別說得太快了，我怕航程太長、您手下這位高貴的劍士會覺得牢獄中的等待太過無趣漫長。」

說罷眼神輕輕示意，身後便有一批整齊的士兵踏步上前用長槍架住羅伯特並一併『請』走了公爵。

女王用餘下的幾句公開致詞暫時穩定住場面後便交代典禮按照原訂計畫、稍微截長補短的修改後繼續進行下去。轉過身後發覺Anna仍站在舞台的邊角遲遲不願回皇宮接受治療，她便開始有些沉不住氣了。

「Kristoff，麻煩你陪公主一併回去休息、走慢一點，小心別刺激到傷處了。晚上你就留宿這裡吧，這幾天哪裡都別去，留下來陪著公主。」

原先和醫生呆站在一起，手足無措的面對固執公主的Kristoff聽到這裡忽然面露遲疑，吞吞吐吐的半天才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來:「陛、陛下，我雖然也很想這麼做，但、我現在有不得不離開的理由，我…我和人有約了。」

Kristoff不曉得為什麼總是有些懼怕女王的，此時聽到女王如此慎重的開口邀請他，他顯得相當慌張，總覺得哪裡不對、又說不上來。

對Kristoff的推辭感到相當不滿，女王很快的皺起眉頭，表情變得相當嚴肅，簡直像是───對著學生說教的教師一般，板起臉孔來一字一句的說著:「我真不敢相信、難道現在對你來說還有什麼事情會比陪在Anna身邊來得重要嗎?她受了傷，不管你有什麼樣的約會都應該完全推開，全心全意的陪伴在她的身旁。這不正是做為伴侶最基本的相處之道嗎?」

Anna和Kristoff簡直被女王給搞糊塗了，兩個人愣在原地啞口無言的停頓了好久都說不出話來，什麼全心全意?什麼伴侶?什麼什麼相處之道?

「噢、Elsa，我想妳一定是搞錯了什麼，我、Kristoff?我們不、我們並沒有……好吧，Kristoff的確是要結婚了沒錯、但那個對象不是我。」

「妳讓我困惑了。但是、但是你們手上的……」女王欲言又止的停頓，眼神卻來回的停在Anna與Kristoff的手腕上，她不會看錯的，Kristoff先前在幫她們解開織帶的時候，她的的確確的見到織帶上繡著一位棕紅髮色的女孩。

她懂了，Anna很快的反應過來了，立刻用空著的那隻手推了推陷入一片驚恐的Kristoff:「好了、沒事了，我知道她誤會什麼了。你快點先回去吧，讓女士等太久可是很失禮的!我會搞定她的。」

然後她轉過身來，緊緊的凝視著女王眼神中滿溢著難以言喻的情緒，

「陪我回去好嗎?」

她輕聲的說著，然後甜甜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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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更個，過場趕緊交代完。

想吃滿嘴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