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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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願望其實很簡單。
但是為什麼那麼簡單的願望看起來卻必須歷經千辛萬苦才能達成,她不明白。
『小哀就是小哀喔。』
那名女孩曾經這麼對她說過。
或許是察覺到了她的真實身分,但是即使如此也堅持著對自己同樣的態度。
明明覺得萬一被識破的話是絕對沒有辦法被接受的。
『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小哀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可能就是因為這樣,自己才覺得得到了救贖。
一度放棄了同歸於盡的想法,因為想要回到他們身邊,以一個平凡女孩子的身分重新來過。
但是果然、就算被那個溫柔的孩子接受了,神明大人也要給予她懲罰吧。
「我這樣自欺欺人下去果然是不行的呢。」
在她面前站著的男人,Gin看著她的眼神有些錯愕。
或許是從沒想過一直抱頭鼠竄的她會有這般勇氣吧?還是單純的理解到曾經如此輕忽的女人會為了他人而做到這種地步而感到震驚?
嘛,不管怎樣都好。
打從脫離組織的那一刻起,過去那個少女就已經死了。
但是她的新的生命,是由好多好多人的關愛和溫暖所建築起來的。
雖然不打算輕易的丟掉,但是比起那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所以、──
像是夏日祭典璀璨的煙火一般,數不清的爆炸由遠至近。
火舌吞噬了細長的黑色身影。
咒罵與尖叫聲混雜在爆裂的巨響中。
一陣天旋地轉過後她瘦小的身體狠狠撞上了什麼,在幾乎令人難以忍受的痛楚中似乎還能聽到碎裂的聲音。
碎裂的,是自己的未來嗎?
──さよなら。
喃喃著告別後,她只感覺到自己不斷下墜、下墜…
…
……
步美坐在哀的病床邊,今天的作業攤在大腿上,教科書則攤在一旁。
時光飛逝,轉眼之間她也升上了中學。
在似乎很快卻又漫長的等待中,每日固定來醫院報到的例行公事今天也沒有改變。
這段時間裡面有很多事情改變了。像是健太君和光彥君和她自身的成長。
但是也有很多事情沒有改變。像是少女依舊沒有醒來的事情。
還有某些事情,正在漸漸加深中……
「那個啊,小哀。」
她一邊寫下課堂上重複過無數遍的公式,一邊喃喃自語著。
「這種東西對妳來說一定很簡單吧。」
今天、我心中的空虛依舊因為妳的缺席而逐漸擴大。
「如果小哀現在醒來的話,課業的進度絕對不是問題,我是這麼想的。」
但是我們之間的羈絆又要花多少時間填補呢?
從妳陷入昏迷後的那天開始我們之間開始不同調的時光要花多久才能彌補呢?
妳會為我的改變感到驚訝嗎?妳會為這個世界的變化感到驚訝嗎?
還是像以前一樣的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著『なるほどね』一邊露出似乎早已猜測到的笑容呢?
直到現在,妳為我留下的謎題依舊無解。
只要妳不醒來,這些謎題就不會有被解答的一天吧。
從走廊那傳來了噠噠噠的腳步聲。
步美抬起頭。原來已經是這個時間了嗎?
她一邊將文具收進鉛筆盒中,一邊凝視著那張沒有變化的睡臉。
門刷的一聲被打開了。
「步美ちゃん~」
光彥踏進病房內,右手抓著書包左手拿著飲料罐。
他的身高在這幾年內突然拔竄,讓本來就比他矮的步美常常必須稍稍仰著頭才能對話。
如果灰原哀也站起來的話,應該會比她高吧?那會比光彥高嗎?
步美心中突然出現了這樣的問題。
「稍微再等一下喔」
她心不在焉的邊回答邊將書本闔上。視線始終離不開那張清秀的臉。
哀的眼睛是什麼顏色的呢?
明明上次想起時還能夠毫不猶豫的做出回答,但是這次卻有些猶豫不定。雖然隱約記得是藍色系,但是確切的形容詞卻舉不太出來。
只記得是很漂亮的顏色。但是灰原哀這個存在本身就散發著不高調卻讓人難以別開視線的美感。
將最後的書放入書包裡後,步美仍繼續望著哀。
在門邊的光彥沒有催促。
期待著那名少女醒來的心情他們都是一樣的。
但是隨著時光推移不只是他,健太也是阿笠博士也是就連小蘭姐姐他們都是,大家對於『下一個瞬間』已經不再抱持著『灰原哀馬上就會起來』的期待。
只有步美。
只有步美而已,仍然天天來這個安靜的讓人難受的病房。
只有步美仍然堅持要每天和沉睡的哀報告學校的情況,就算沒有回應也好,就算有時已經不知道還能說什麼而只是默默的寫著作業。
光彥覺得步美之所以會來這裡只是因為一種執著。
一種如果不繼續這日復一日的例行公事的話灰原哀就永遠不可能醒來的執著信念。
最初他也曾經有過這樣的感覺,但是經過幾年歲月他也懂得放棄了。不是說他已經放棄了灰原會醒來的希望,只是如果這樣下去永遠也走不出過去的話也絕對不會是灰原所樂見的吧。
他是這麼想的。
而這就是吉田步美和圓谷光彥根本上的不同。
「…走吧。」
但是該說的還是要說。
注意到步美有些黯淡的眼神和似乎又陷入思考的模樣,光彥還是輕輕出聲將對方從思緒中喚回來了。
「……恩。」
他將一隻手放在走到她身旁的步美身上。
「說不定明天灰原就會醒來了。」
說是這麼說,但是他自己都覺得這話很無力。
或許步美也是這樣覺得。
因為那名稍矮的少女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的看著病房的門在眼前關上。
然後,又一次的讓那棕紅色頭髮的身影從眼底消失。
 
灰原哀作了個很長的夢。
夢中的她只是個平凡的女孩子,有和藹親切的就職於知名製藥公司的雙親,有溫柔疼愛自己的姊姊,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生活在一起。
她和其他所有女孩子一樣平凡的上下學,平凡的交著朋友平凡的說著不著邊際的事情平凡的開懷大笑。
那個平凡的她從來沒有與某個充斥著恐怖的黑衣組織有過牽扯,那個平凡的她也沒有變成年紀輕輕就成功開發出禁忌藥物的科學家。
那個平凡的她,是個僅於幻想狂想妄想中存在的虛像。
真正的她直到現在仍被黑暗掐的窒息,仍為過去的罪孽接受著懲罰。
所謂現實既不是英勇必勝的童話也不是努力就有回報的勵志故事。
因為那時害怕孤獨死去的自己的貪婪軟弱,摧毀了天使般的那孩子的純真。
恍然大悟的時候已經走到了無可挽回的情勢。
她除了自嘲的一笑之外在前往決斷之的的路上沒有再說過什麼,只是心中的沉痛從來沒有停息過。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還有……
如果世界上存在著神明的話,灰原哀祈求的不是救贖也不是寬恕。
只要一次就好。
請至少讓我向那孩子傳達──
……──
吉田步美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和朋友們起爭執了。
「不可以。」
她搖著頭,緊緊抓著對方衣襟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而即使因為這樣的攻勢而險些要窒息,被少女抓著的那名瘦削少年也絲毫沒有掙扎,僅是默默的承受著。
站在一旁的高壯少年似乎也沒有出手調解的意思。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現在立於此處的他們已不是當年懵懂的孩子,也不是尚懷抱熾熱夢想的青少年。
啊啊,距離那命運般的夜晚來已經過去多少時日,少年們早已失去概念。
對於那個噩夢是漸漸淡忘還是不願去想,只怕是他們自己也不明白。
在時針的輪迴擺盪之間,唯一不變的只有仍躺在白色病床上的少女的身姿。
漸漸的已經變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或許從今以後也不會再有所改變。
就像顆埋在胸前從未移除的子彈,即使肉體已經癒合痕跡依舊存在,不經意的碰觸也可能讓傷口再次裂開。
他們已經無法再承受。
「步美,放棄吧。」
光彥的聲音輕的幾乎聽不見。
但是對於步美來說卻是刺耳至極。
「灰原她已經不會──」
「住口!不准說、不准那樣說……」
如同負傷動物的咆嘯,到最後也漸漸的小聲起來。
「……」
一隻溫暖的大手小心的移開了步美緊握的雙拳。
少女抬起淚眼迷茫的視線時,看見的是工藤新一溫柔卻滿是悲傷的臉。
「步美,已經是極限了。」
偶爾來病房查看灰原哀情況的醫生每每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即使看見來探病的人們也僅點頭致意,不肯再像撒謊的說出懷抱希望的鼓勵話語。
諸多案件的時效都將在近幾週內過期,FBI也沒了再護著沉睡的少女的理由。
過去曾和少女有所牽扯的人們都習慣了沒有她在身邊的生活,即使少女於此刻化為清晨的薄霧散去也幾乎不會對世界造成任何變化。
金錢、資源、人脈、時間、感情,一切的一切都到了極限。
「………」
步美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垂下頭。
她的舉動究竟是因為如同其他人一般死了心,亦或是為了隱藏悔恨痛苦的淚水,沒有人願意多想。
只是直到所有人皆離去後,黑髮的少女依舊沒有移動分毫。
一個人的存在之於世界,原來就是這樣渺小。
當黑髮少女總算移動僵硬的身體坐到病床旁的椅子上時,頭一次,她看著她的眼神中出現了不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