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桐谷 柩
“生田目同学真的是很温柔的人呢。明明自己工作那么忙碌,还不忘记关心家中的恋人。两位的关系真是令人羡慕。”英纯恋子用一贯优雅的姿态搅拌着红茶。
“恋人什么的……说起来,英同学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茶,要喝吗?”
我继续用询问的眼神盯着她不放。
“不喝吗?算了。‘英大人,我要出差几天,家里的桐谷就拜托你了’这样,生田目同学低着头请求了我。”她转动水蓝色的眼睛,略带笑意的目光从我脸上一掠而过。“正巧我这边也很闲,就答应下来了。顺便也能和桐谷同学叙叙旧呢。”
“十分感谢您的好意,英同学。”不自觉地用了敬语,或许是我无法继续冷静下去了。“不介意的话,现在我想要用一下那边的电话,可以吗?”
英对我微微一笑。她仿佛不经意地拿起桌上的银质餐刀,然后像是切下一片黄油似的,把那根电话线整齐地切断了。
“哎呀。万分抱歉,可是这个房间的电话似乎不能用了呢。”她若无其事地把刀子放在一旁,又端起了那个有着精致雕绘的茶杯。“不过请不用担心,这种小问题的话,只要叫酒店的工作人员来修理一下就可以了。”
“英同学……”我知道这个女人想要做什么了。
“可是,现在房间里的电话坏了,不是没办法叫人过来这边了吗?”皱起眉头,她继续自导自演着蹩脚的喜剧,“这下可真是糟糕,桐谷同学。看来要等到客房服务时间了呢。桐谷同学,害怕吗?寂寞吗?没关系哟,生田目同学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会在这里陪着你的。”
“茶,请喝吧?”英再一次伸手邀请我。
别以为这样就吃定我了啊,这个多管闲事的大小姐。我装作没站稳,抓住那只手用力一扯。虽然英的身材是和我差不多的瘦弱,但她的真实身份可是经过身体改造的半机械人型兵器。如果不小心弄伤我的话,就没有立场在这里说三道四了吧。
“桐谷同学?”她的瞳孔放大了。
然后我听到关节脱臼的声音。成功了,这么想着的同时却发现自己的手上并没有传来预料之中的痛感。来不及做更多的判断,我已经跌倒在地上。英同样以不雅的姿势伏在我的身上。她的身体好柔软——柔软?
“英同学,你、你的手……”我指着她,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没有像人偶一样掉下来。没有像终结者一样露出里面的机械结构。只是很普通地有些红肿。英纯恋子从我身上坐起来,神情有些呆滞地盯着自己的手腕,然后转过头对我一笑。
“有点痛呢,桐谷同学。但这个不是桐谷同学的错哟,所以没关系的。”
“可是,你的手,你的手不是早就已经……”
“嘛,那是以前的事了。先不说这个,能站起来吗,桐谷同学?”她向我伸出另一只手。
十分钟之后,总算用厨房里找来的冰袋处理了受伤手腕的英再次邀请我一同享用红茶。没有拒绝的理由,我在桌子另一边与她面对面地坐下来。
“虽然早就想要这样做了,可是医生说正式的手术要等到身体发育成熟之后。四肢的培养过程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她的语气中听不出欣喜或是其他的情绪,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总之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拖到最近才完成。现在还在服药,而且,幻肢痛也没有能够消除。”
似乎是靠着叫做“自体细胞克隆”的神奇技术,再造了失去的四肢。有钱人就是方便啊。觉得这是件好事的我真心地恭喜了她。不过身体发育成熟?我偷偷地打量了她的身材,并且在同时感受到了极度冷冽的一股杀意。看来还是不要深究的好。
“桐谷同学,虽然没有长个子,可是力气却意外地很大呢。”她意有所指地揉着被我弄伤的手腕。
“啊啊,那是……对不起。”只好暂时低头认错了。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很爽快地原谅了我,“既然刚刚回答了桐谷同学的问题,那么现在由我来问桐谷同学一个问题,可以的吧?”
“……请问。”
“如此多谢。之前在电话里,生田目同学告知了我这次事情的大概。其中有一点让我不太明白的是,曼陀罗是通过什么线索找到你们的,又为什么要追着你们不放呢?啊,这里用‘你们’或许不太准确呢,应该说‘你’。能告诉我吗,桐谷同学?”
我默默地叹气。这个人明明已经取得了谈判的胜利,还是不放弃使用一些话术来追加打击。不妙的是,我的反攻时机还未成熟,只有暂且吃下这一击才行。
“很狡猾呢,英同学。这是两个问题吧?”先讲讲条件吧。
“诶?是这样吗?可是呢,我很好奇,可以全部告诉我吗?”
她又开始揉起手腕来了。现在看来,那只不过是一种策略吧,中招的我真是太失策了。我深吸一口气。
“全部,都是我的错。”
话一出口,声音已经哽咽,再也无法忍住的眼泪就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地流下来了。这样子可不行,不可以在千足以外的人面前哭啊——这样想着的同时我也意识到了,千足又是为了我背负了多少、放弃了多少,她有没有在我面前忍住哭泣的时候呢?
“抱歉抱歉,桐谷同学……”另一边,英似乎慌了手脚。“不想说的话也可以哟,不,不用说了,唉,请你别哭呀……”
不过很快,眼泪就止住了。我擦擦眼睛,对她歉意地一笑。
“对不起呢,英同学。”
“那就请你不要突然这样子啊……只是很普通的问题吧,为什么我好像变成了反面角色……”似乎还是不甘心的样子。
“果然还是会好奇吧。那么告诉你也无妨。”我给她的杯子添了茶,手腕活动不便的英对我点头致谢。“曼陀罗之所以能够发现我们的线索,其实要从那场《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舞台剧说起。”
“是这样吗?从那个时候起吗?”
“正是。”我举起茶杯,微笑着看着她也下意识地喝下一口。“千足同学喝下了我所调配的毒药。那是一种虽然不至于使人立即丧命,但十分难以清除的毒药。”
“像爱情一样呢。”英若有所思地插嘴。
“千足同学一年前出院后,实际上并没有完全康复。来到这边之后,她每个月还要定期去医院做后续的检查和治疗。曼陀罗很清楚我使用的药剂的特点,所以恐怕是通过这一条线索追了过来。”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实在是十分不巧的巧合。”她放下杯子,有些严肃起来:“在这样的特别时期,生田目同学把你交给我照看的心情,想必桐谷同学可以理解?只要几天就好,安心地在这个房间里等待吧。三餐和其他需要的东西,都可以吩咐人送上来。不要让出差在外的生田目同学为你担心会比较好吧?”
我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腕表。
“桐谷同学?”英似乎一定要在我这里听到答案的样子。千足,你究竟许给她什么好处呢?
“为什么要帮我们到这个地步呢,英同学?”不自觉地问出来了。
她掩住口呵呵地笑出声来:“这个嘛,也要从那场舞台剧说起了。”
“诶?”
“托桐谷同学和生田目同学的福,演出很成功呢。真昼那孩子,真的很开心。虽然一针一线地缝出那些衣服让她实在是累坏了,可是真的很开心哟。”英把茶杯抵在唇边,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我也是,得到了第一件真昼亲手缝制的衣服。‘演出能成功真是太好了’——听到那孩子这样说的时候,我就想着一定要找机会好好感谢两位呢。”
“是、是这样啊。”没想到听到了这样意料之外的回答,我觉得脸有点发烫。
“那么,作为这个问题的交换,能告诉我另一个问题的答案吗?曼陀罗为什么会追着你们不放?你已经从杀手界彻底退出了吧?”
还真是缠人啊。什么问题不问题的,这个人只是想要找个借口拖住我吧。我又看了一眼腕表,秒针还是那么不紧不慢地跳动着。
“大概因为我曾经是曼陀罗的教官吧。”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我察觉到英的瞳孔微微地放大了。是听到这个回答的缘故吗?还是别的呢?“在暗杀的时候,毒药的用途和效果也是有很多学问的哟。不想要被当场发现是暗杀的话,一点点花生就可以让过敏的目标在餐厅里窒息,一点点番木鳖碱就可以让目标产生中风的症状。”
英同学,似乎已经被我说的话吓呆了呢。
“……胶囊注射的话,可以延迟药物生效的时间。曼陀罗之所以一定要找到我,大概是为了这些用毒的知识吧。毕竟组织里其他人的手法,我一眼就可以看穿了呢。”我的解释告一段落,“英同学,你累了吗?在这里暂时休息一下吧?”
“什,么,时候……”她的目光已经散乱了,口齿也变得不太清楚,想要动起来的手笨拙地打翻了茶杯。这样的英同学意外地很可爱呢,我微笑着把她扶到沙发上躺好,她也丝毫没有反抗的力气。
“英同学,是因为经常被暗杀的关系,对很多毒药有了抗性吧?”
她强行睁大了眼睛,用目光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可是之前的谈话里,你说漏了一点哦。再造四肢,这种程度的手术,不使用麻醉药的话,无论如何都挺不过来的吧?只是用了一点利眠宁,看起来效果还不错呢,不是吗?”我轻轻地在她的手臂上拍了拍,她的眼睛就慢慢地合上了。
“我怎么说也是‘天使小号’啊,为什么毫无戒心地请我喝茶呢?”
不知道英究竟有几分是故意,又有几分是无意。总之,这下子我可以从这里出去了。我整理了必要的装备,然后目光停留在了千足留下来的便条上。
说着这样自欺欺人的话,也是千足的温柔吧。从最初相遇的时候起,她就把我当做天真无知的孩子一样保护着。“桐谷这样的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样反覆地问着。真的这样相信着我的无辜吗?
恐怕正是。否则她又是为什么,愿意为我而死呢?
一直没能和她好好地谈过这件事,所以我不知道千足对我的看法。在她的心目中,桐谷柩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吧。一定是因为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被杀手组织收养,才会变成使用毒药的杀手这样子。她所描绘的属于我的过去,大概就是这样悲伤而又美好的故事。
其实不是的。
我没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也不是被人强迫。我啊,是自愿成为杀手的。
抱歉呢,千足。这样让你失望。可是接下来,我又要做让你失望的事情了。就像你用那个拙劣的“出差”的借口欺骗我一样,我也在之前的约定里欺骗了你。那个“绝对不再杀人”的约定,我正准备去打破它了。
千足,你不会原谅我的吧。可是,希望你可以不要责怪我。
我抱起暌违已久的泰迪熊,默默地按下电梯的按钮。
再也回不去了吧,那个曾经属于桐谷柩和生田目千足两人的家。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