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香港中環區的FWT總部。何芊憶得到得力助手楊霈盈的報告,立刻找著周兆隆,匯報周兆穎到港逗留的情況。
楊霈盈被叫入CEO辦公室,當面報告。
「屋苑的保安狀況和平時一樣,並無異樣。我們輕易便能潛進去,裝設必要的設施。」楊霈盈道。「但10樓到12樓都裝設了訊息干擾設備,我們裝置的竊聽器收到的全是古典音樂,完全無法察知那三個樓層中的任何對話。單位窗戶貼了反光紙,無法偷拍。我們只能在門外站崗,但未見到周兆穎,又或任何可疑人物出現。」
周兆隆不語。他知道商隱和邱至中兩個基金主事人的去向。有傳張大先生請商隱去『富臨亭』當和頭酒主理人;邱律師則出席癌症兒童基金的恙善晚宴。二人都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據。
至於有沒有人暗中聯絡周兆穎,這便不是任何人所能探知了。要是真要秘密進行,周兆穎人不必來香港,一通電話、幾封速遞信便能解決。
8000萬,還全是容易變現的股票、黃金和樓宇,有誰不會對它垂涎三尺?單是為了他能分得的那一份,他便願意跟母親合作,把這筆錢拿到手。不過不代表他會用作奸犯科的方法得到那筆錢。不然一旦失風被抓,有再多錢也沒法子享,平白益了那個只會演名媛戲的老婆。
想及此,周兆隆道:「這次算周兆穎走運,不然若她做出甚麼事來,我一定找人抓起她,用迫的也要迫她把錢吐出來。不過本少爺現在不等錢使,暫時便放過她,就看她有甚麼好下場。噢,現在也沒甚麼好的就是了,一個打工的庶民,不就這樣沒沒無聞地過一生嗎?」
楊霈盈張了張口,還是沒有把她的想法講出來。
其實要拿錢,最簡單的方法,莫過於做掉周兆穎,再以周兆穎兄長的身份繼承遺產,大模大樣地把基金的財產納入自己手中。但殺人的風險太高,雖然楊霈盈自己是香港黑道狙擊手出身,也全無把握可以打得過望月機要部那班中國特種部隊出身的傢伙。而且萬一事情捅了出來,自己固然沒有好果子吃;周大公子也一定無法脫罪。他們周家都是一班有頭有面的正派人士,不是喊打喊殺的黑道亡命之徒,未到最後,應該不會使用殺人手段。
楊霈盈無聲嘆息。周大公子顯然不知道,這個世上就是有人以沒沒無聞地過著平靜生活為畢生夢想。就像她從小便被訓練成為狙擊手,後來乘著組織崩潰的機會,以特赦證人身份重獲新生;但有限學歷和僅有的『手藝』,令她只能做這種不見得光的工作,幸而未有人指令她動手而已。若她能過上像周兆穎那樣的生活,她只會萬分感謝上天厚愛,不會有其他。
「所以現在周兆穎已經回到神川市了?」周兆隆問道。
「是的。」楊霈盈道。「她乘坐今天8點35分,由香港開出,只停深圳、神川、寧波和終站上海的高鐵『九龍號』。我親眼目送她上了車,列車開走了,方才回來覆命。」
「那麼,繼續留意『那三個傢伙』的動向吧。」周兆隆下達指示。「還有,叫那班八卦傢伙好好管緊他們的嘴巴,昨天的事,我可不要在周老太太和我老婆口中聽到一個字,知道嗎?」
何芊憶和楊霈盈心領神會,一同點頭。
秘書室的人退下後,周兆隆靠到大班椅椅背上,嘆了口氣。
說不等錢使是騙人的。結果母親挹注到地產項目的錢,遠遠超過當初他們講好的,完全超越了安全線。本業鞋業的現金流吃緊,母親自然是有她那一套說詞的,甚麼過季的商品庫存可以變成錢啦、零售業因為是現錢交易,資金鏈不會那麼容易斷裂啦、FWT的營運費用從今年的門市、OEM收入中補充就行啦,等等。
世事才沒有那麼容易哩!一季度的商品都是一口氣生產,再以一季的時間賣出去,回收資金的時間循環說不定比B2B企業還慢。前線員工的成本、租務成本,處處都有上升風險;過了季的商品卻只有賤價出售的份兒。即使把貨品運上中國的三、四線城鎮散貨,拿回來的錢也可能不夠填補這窟窿。
看來今年不炒兩回股也不成了。本來以為生意上了軌道,兆偉和兆慧的野心又被壓了下去,應該再無威脅,也可以乘機歇歇手,免得公司給人一個不務正業、只顧炒股的印象;但若公司現金流不足的事傳了開去,到時股價恐慌性大跌,便甚麼也沒得玩。
想了想,他打通了電話。「老陳,是我,Benedict呀。近來如何?……對了,今年我還有一手認股權證,要在四月股東大會之前用掉,你有沒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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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序進入三月。神川位處中國的南方,又是海洋性氣候,已經沒深冬時那樣冷得難受,正午時份甚至已有一點暖意。不過葛敬姮仍舊小心,穿上短身皮外套、圍上羊毛圍巾,再套上長靴,方才出門。
下午3點,Jason Chen開了蓮花跑車在街上等,看見葛敬姮離開屋苑的打扮,不禁一怔:「很少見你穿得那麼休閒。」
葛敬姮笑道:「今天是星期六,沒有必要還像上班見人那樣緊繃吧?」
Jason想想也有道理,自己也只穿著休閒裝束。「也對。上車吧?我們先去電影院。」
車子駛在周六的市中心區。商業區空蕩蕩的,沒有多少人;購物中心和商店街則可見大量休閒購物的人潮。路上有點塞車,車子慢駛,Jason Chen開著車,有點急躁。「這兒怎麼這麼多人又多車?又不是上班!」
見識過香港和倫敦人擠人盛況的葛敬姮則處之泰然。但她也明白Jason Chen心急,白聽了男朋友埋怨幾句後,便自顧自拿出手機,查看Whatsapp訊息。
Jason Chen透過倒後鏡,看著葛敬姮低頭用手機的樣子。
畢竟是31歲多的女子了。這樣素顏出門,便不可避免地看得見歲月留下的痕跡。
這個年齡的女子,在他成長的地方,早已是幾個孩子的媽了。若是還沒結婚的,家人和女子自己也一定急死。
他也是來到這大城市,方才看見那麼多過了30歲、甚至40歲還沒結婚的女孩子。
Jason Chen忽然感到一陣恐慌。他自己也不年輕了,留在家鄉的弟妹也早已有了自己的子女。現在選的女朋友又已快過產齡,要是結了婚卻生不出孩子,那怎麼辦?
到時連說要貢獻其中一個孩子給葛氏繼後香燈,也說不起了。退一萬步說,他已經在城市扎根了,無意繼承家中土地,所以孩子少或沒有,其實不是太重要。但成了家卻沒有下一代,如何面對世人的議論?死後又由誰來四時祭拜?又或許這麼說,若沒有共同養育孩子的必要,與一個女子以一紙婚書在法律上綁在一起,這樣值得嗎?
葛敬姮看見Whatsapp訊息後,本來開心輕鬆的心情隨即轉為擔憂。
她知道今天周兆穎要帶訓練;也因此知道了CVL是在三月份舉行春訓的,為期一個月。但Eva卻回信說其正在場邊休息療傷,原因是她在走位訓練時充人數,結果在救球時撞倒球籠,砸傷肩膊和側額,腳也輕微扭傷。
葛敬姮的驚慌只持續了一剎那,隨即想到Eva還能照常與她聯絡,應該沒事才對。而且Eva是副教練而不是球手,受了傷大可休息到傷勢復原,無需勉強自己。
只是Eva扭到的是腳,畢竟影響行動,雖說Eva過著CVL隊伍春訓時的半集體生活,但也算是獨居在屋子裏。受了傷,很多事情也不方便。
葛敬姮很想立刻去Dreams宿舍看看,但今天是周六,她和Jason都放假。今天肯定都會膩在一起的,看來是沒機會一個人溜去菖區的了。
也許明天吧?明天是星期天,雖然Dreams好像也有訓練,但到了晚上便會有空了吧?而且自己也可以用贊助者的身份參觀訓練……老實說,無論如何,素玉應該也會讓她進去訓練場館和宿舍的。
在車上,葛敬姮一直胡思亂想, 並沒有發現身畔男友注視自己的異樣目光。
今天看的電影是Jason Chen愛看的荷李活大規模動作片。葛敬姮並不喜歡打打殺殺的片子,但出於女友的義務,還是盡量抽時間陪Jason Chen看戲。只是有時少不免無法集中精神觀看,打盹、走神是常有的事。
驚險場面引來觀眾的輕聲呼叫,男朋友的評論聲音也在耳邊隱約迴蕩。葛敬姮卻無心裝載,只是掖著手機,看著大銀幕發怔。
Eva比較愛看紀錄片。昨天才說起,原來她們都有看前晚的可愛小貓紀錄片。
葛敬姮自己也比較愛看沒多少故事性的教育類、科普類節目,或是介紹美食和旅行的節目。畢竟白天已有千萬樣事情要她去跟,精神早已緊繃得受不了;回家也不想被那些動作故事再刺激一回,那可真的會造惡夢的。
那些小貓真可愛呀,可惜工作太忙,連自己也要蘅儀照顧才轉得過來,何況養寵物?
兩小時的動作片完結,葛敬姮及時在最後一幕演到一半時醒來,避免了在男友面前出醜之難。不過這麼一來,她便對戲劇在演甚麼一無所知,但她也不在乎就是了。反正總比和Jason共渡夜晚,半夜做惡夢嚇醒自己和男友要好。
Jason Chen早已訂好晚餐的位子,這次是比較『平實』的半套法式料理餐廳。葛敬姮知道這種料理店不用正裝,也不會坐太久,穿得休閒也可以放心進入,便安心坐下,靜靜喝著檸檬水。
「要點酒嗎?」Jason Chen問道。
葛敬姮微笑搖頭:「這兩天胃不太舒服呢,請放過我吧?我喝水就可以了。」
Jason Chen今天開車,也沒點酒。晚餐因此似乎失色了些,但葛敬姮反而鬆了口氣,輕鬆地欣賞桌上的食具和擺設。
「剛才大臥底突然在敵營發難的一幕,無論是演員演出和打鬥場面也這麼完美,真是精彩。」Jason Chen意猶未盡,仍在說有關剛才那電影的話題。
那場面葛敬姮因為打盹而完全錯過了,所以她一無所知。她只能微笑著點頭,附和著Jason Chen的話;心中卻還在想小貓的事情。
Eva家應該也無法養寵物的吧。Eva在賽季中要每個星期帶隊出戰,大概也沒有時間和心力照料貓咪。
Jason Chen見葛敬姮一直沉默,不禁道:「Freya,你也說說話呀!我們第一集和第二集都看過了,這次的續集也難得的很有水準是吧?」
葛敬姮的確走神了,連忙以微笑掩飾:「唔,第一集和第二集也不錯呀。」
Jason Chen再笨,這時也發現到女友的心不在焉了,不禁有些懊惱。
早知道Freya的反應如此,一開始便應該找小蘭一起看才對。小蘭也很熱衷於大製作的電影,只要掏錢買兩張票,再去家庭式餐廳,小蘭便會很開心,和自己一同熱烈談論電影的情節,渡過快樂的一天了。
他想盡方法,想令Freya高興;但Freya總是這樣淡淡的笑著,也看不出她喜不喜歡。相比起來,小蘭便容易滿足多了。像上次那樣去個酒吧請她喝調酒,她那股開心勁兒,完全滿足了他心中深處那種男人討好女士的榮耀感。
Jason Chen和葛敬姮點好了菜,便喝著礦泉水,等候前菜和湯送來。
Jason Chen看見葛敬姮的手機吊飾,想起先前瞧見的女友的手機屏幕,便道:「這是和布的貓咪?還有你換了貓咪的手機桌布,我也不知道你除了狗以外,也那麼喜歡貓咪的。」
「我喜歡狗狗,也喜歡貓咪呀。」葛敬姮不自覺地漾出溫柔笑容。「我以前在英國的時候,有一隻貓咪常來我家那邊討東西吃。牠應該是流浪貓吧,一開始牠很瘦,耳梨又在TNR計劃時被剪去了一小角。牠很黏人的,有時在街上碰到,牠也會過來撒嬌。我餵了牠兩年,牠漸漸長了些肉,也有精神了很多。到最後牠好像知道我要回中國了似的,竟然帶老鼠和蜥蜴來給我,我想牠是在感謝我那時給牠食物,讓牠渡過難關吧?所以說貓咪雖然獨來獨往,但也知道是誰幫了牠,也是有情有義的動物啊。」
Jason Chen聽見葛敬姮又提起她在英國時的經歷,心裏不禁有些不舒服。Freya周遊列國,又在外國生活過,他光是生活經歷便完全比不上。有時也會覺得Freya是在賣弄。雖然想想她應該不是這種人,但內心難免會有芥蒂。
先前聽說有個甚麼『工作假期』,澳洲、紐西蘭、日本都有這種計劃可是他不敢停薪留職,過去那邊過一、兩年生活。再說到了那些地方,還不都是做農活?小時候做得還不夠嗎?
「只是一頭貓吧,也許牠把你家當成是儲備糧食的好處所了吧?」Jason Chen淡淡地道。
葛敬姮聽出了男友語氣中的不屑,不禁蹙眉。「Jason不喜歡寵物?」
「只是畜牲吧?我便不明白為甚麼現在的人都把貓呀狗呀捧到天上。連我叔母也弄了一頭甚麼玩具狗放在家裏,天天大魚大肉的,遇到陌生人就懂得躲,一點用也沒有。」Jason Chen道。「狗是看家,貓是抓老鼠,牛耕田、雞生蛋、豬食肉。三字經不都有得唸嗎?這些畜牲沒有性的,不管著牠們,都爬到我們頭上去了,還把牠們當祖先般供著,不是有病是甚麼?」
葛敬姮深吸一口氣,忍住內心的不舒服。「動物也有感情、也會感受痛楚的。牠們是我們帶進人類世界,我們是應該負上一部份責任。」
「就是因為有Freya這樣心軟的人,流浪貓狗才越來越多,把地方都弄污了。」Jason Chen撇了撇嘴。「Freya你不是想養吧?」
葛敬姮不語,以棕黑的明亮雙眼瞪視Jason Chen。
Jason Chen卻完全沒有察覺葛敬姮的無聲不滿,逕自道:「我不贊成。我家沒有老鼠,不需要貓。貓只會弄得我家滿家毛,又要浪費時間照顧,麻煩!有這時間不如生孩子吧!未來還可以指望孩子養老。」
「Jason想生孩子了嗎?」葛敬姮問道。
「當然!我年紀也不小了,家裏也在催。」Jason Chen道。「你過年時也見過我弟弟的兩個孩子。老爸、老媽都在問我,為甚麼35歲了還不生孩子。再說你也31了,再不生,這輩子也不知道再生不生得出來了。」
葛敬姮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但仍勉強忍住,和緩著語氣。「我明白現在這年紀是要孩子的好時候,但我們現在都在事業衝刺期,我認為還不是時候。你我的工作也這麼忙,常常不在家,在這種環境養育孩子,真的好嗎?」
Jason Chen抬頭,看著素顏、表情嚴肅的葛敬姮,心中不知怎的起了一絲厭煩:「女人結了婚不就該回歸家庭了嗎?大家都是這樣的吧?本來女人就不應該做到公司高層的,每次都是上了高位就突然辭職或停薪留職,說要去生孩子,這樣哪間公司受得了啊?」
「你的意思是叫我辭職?把我對葛家、對員工的責任棄下不顧?」葛敬姮的語尾顫抖起來。
Jason Chen還沒發現問題,眼尾也不瞄葛敬姮一下:「難道不是?不然你要等到甚麼時候才生孩子?你已經老了,還有多少時間去等?」
葛敬姮滿面通紅,羞辱、憤怒、恐懼、哀傷的心情一下子全部衝上喉頭,眼圈也紅了起來。她深深吸了口氣,把雙手的顫抖壓下去,話到口邊變成了毫無溫度的平靜的諷刺。
「Fine。」她從包包中掏出錢包,取出500元,輕輕放在桌上,人也站了起來。
Jason Chen這時才發現葛敬姮的異狀,也驚覺自己講錯了話;但大男人的自尊不讓他開口道歉,一開口又變成了攻擊。「Freya,你又發甚麼脾氣?不要任性好不好?」
葛敬姮氣極反笑,回首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轉身披了外套,挽著包包,揚長而去。
500元剛剛好付清二人的餐費,還夠給侍者小費。Jason Chen回過神來,見葛敬姮已經走遠,附近幾桌的人都在看著他,不禁臉上一紅,『啪』的一聲,狠狠敲了桌子一下,敲得杯盤也跟著震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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