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十一 • 独行 】

黎明前，天地间仍是一片混沌。

在这片混沌之中，睡梦中的卯之花睫毛微颤，好看的眉此刻蹙着，如同压着不可承受的重担。

没多久之后，猛地睁开眼。黑暗里平复着紊乱的呼吸。

她已经太久没有做过噩梦了，久到她甚至记不起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因为没什么东西能让她产生负面的情绪，悲伤，恐惧，这一切似乎离她很远。

梦中的感觉迟迟无法散去，她坐起身，抬手将黑发拢到身后。然后，便再无动作。

闭着眼，表情上写着一丝痛苦。似乎正在调整心态。

她梦见了她的副官。

那个梦更像是对之前场景的回放。

她梦见了那时在森林里的场景，梦见了对方变成虚的样子。那个清澈的眼眸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属于虚的，阴冷而可怖的黑白分明的瞳孔。

而她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一切发生，无力阻止。

颤抖着叹息一声之后抬手抚上额头，黑发垂落。

噩梦初醒，天际未亮，正是人最为脆弱之时，即便强大冷静如卯之花烈此刻也不例外。

在此时，她不是站在那位尸魂界顶端的人，不是那位强大是四番队长，甚至，不是死神。

只是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女人罢了。

静静坐了许久，神色终于恢复如常。

而此刻，窗外的天际已经泛红。

起身，将一旁搭着的羽织拿起之后披上，一看便是刚刚清醒不久的面容此刻因些许的忧伤而更加柔和。

走出房间的霎那，卯之花怔住。

并不很明亮的房间中，桌旁，虎彻勇音就站在那里将热水倒入茶壶。似乎是听到了响动，抬起头温柔笑着。

“卯之花队长，早安。”

熟悉的声音似乎传到了耳中，卯之花晃了晃神，片刻后再看着那个地方。

空无一人。

茶壶只是静静摆在那里，一旁的杯中也没有热水，茶杯是空的，并没有以往每天清晨醒来都会看到的暖茶。

看着熟悉的场景，沉默了许久，最终缓缓走上前，一个人做了热水，一个人拿起茶壶放入茶叶，一个人将茶沏好。

最终，仅仅倒入一只茶杯。另一个杯子依旧摆在那里，安安静静，仿佛与背景融为一体。

拿起茶杯，闻到熟悉的香气心底却不再感到惬意，原本饮茶是为了平心静气，调整状态的。然而此时却起了一些不该有的感慨，挑起了本是普通但此刻回想却只觉难过的回忆。

尸魂界，瀞灵庭内，队长和副队长的地位都是相当高的，人气方面几乎是现世的明星一般的存在。甚至每年会发出周边，印制海报出售。

工作方面，护庭十三队有上万位队员。每个队普通队员基数极大，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副队长，也是有着相当的权力。

她从未看重过这些，虎彻勇音似乎也是如此。

只是，身为副队长，每天除了处理队务之外竟还将许许多多的小事包揽了去。比如，最普通的，每天早晨她到队长室都会看到的，桌上的暖茶。

第一壶茶是从何时开始出现已经忘记了，然而，只知道在那之后，以茶代水的她几乎很少自己冲泡茶叶。

她也曾向对方说过，不必如此。

毕竟，在真央灵术院学习了那么久，进行那么刻苦的修炼，最终的结果不该是成为副队长然后为自己来端茶倒水。对方大可以不做，大可以只将副队长的工作结束之后便出去发展自己的事情。

就算从常理来讲，队长与副队长关系比较亲密但连这种小事也让对方做，总归是委屈了对方。

然而，当她那样说时，虎彻勇音却怔了一下，好像这本该就是她应该做的事情。最后，没有说其他，这个传统就那样保留了下来。

茶香在口中飘散。她的口味虽然很重但并不喜欢喝浓茶，因为茶的魅力就在于那种淡雅。如果想要热烈一些，不如干脆喝酒。茶与酒，都是文化，都有底蕴，然而风格却是截然不同。

值得一提的是，她两样都很喜欢。

放下茶杯，卯之花看向窗外的景象。暗夜的森林总是阴森，不过在晨光出现之时却会换成一种充满生机的感觉。

造物者对于美景总是赋予了太多感情，在不同时刻不同心态，所见的景色都大不相同。

走至屋外，到了悬崖边缘，静静看着眼前的景色。晨光初现，远处的天边被染上了淡红，阳光终于将一切照亮。不过，在阳光的背面，还是残留着暗夜的阴霾。

人爱赏景，然而那种震撼难道真是来自来自于美景吗？那其中的感慨，又有几分是真的有关眼前的景致呢？

微风拂过，羽织衣角飘起些许。

人类在天地之间所窥见的，究竟是眼前的景色，还是内心深处复杂到无法言说，唯有寄于美景的情感呢？

天台，虎彻勇音抬眼看着晨光升起。

阳光将人类所构建的钢筋铁骨的大楼染上一层灿烂的颜色，站在这种高处看着清晨的繁华的城市也是震撼。

极度的自然，极度的科技都是一种美。尽管，她并不是很喜欢人类所创造的这种充满了现代感的震撼，这种繁华的城市总会给人一种疏离感，一种疲惫感，一种……孤独。

大概是她也老了吧，虽然作为死神还是非常年轻，但毕竟活了数百年，见了太多，现在也开始无法接受新鲜的事务了。

又熬过了一晚。

随着清晨的到来，那种空虚感那种痛苦终于散去。叹气之后撑起疲惫的身子起身，走到天台边缘，看着百米之下刚刚恢复了繁忙的街道。现世的街道总是很热闹，但实际却是冷漠。

她认为，来现世度假的话的确是很好的享受。但是，如果要她生活在这里，恐怕得花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适应。

一夜未眠，经受了那种折磨之后实在是非常疲惫。她需要休息。

然而，要去哪里呢？

世界如此之大，想找个安身的地方却是如此困难。

过去和她的队长在一起时，不管在哪都有着一种归属感。然而当下，一个人，去哪里好像都是不对。

垂眼俯视城市，沉默了许久。

说起来，昨天因为状态实在不好，还没来得及向那位人类道谢，也没有说很多话。

只是那样默默地接受对方的好意，一点也不表示的话总归不礼貌。

终于想好，做下决定之后朝前迈了一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数百米高的楼顶坠下。

半路，身形消失。

木原勋艰难地将闹钟按掉，抱着被哼哼了许久简直眼泪都要下来。

现在工作时流下的眼泪都是当初选专业时脑子里进的水，怎么就想不开，当了平面设计师这种搞笑的玩意儿……

这个大概也算服务业吧？的确，顾客就是上帝……但是有的上帝脑子是有病的啊！就比如昨天遇到那个，明明一切都谈好了图都做好了，最后竟然说要换色调。

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揉了揉睡乱的头发。

今天还要去公司……说要开什么会。真搞不懂为什么有那么多会可开。

正习惯性地在内心进行吐槽时，木原勋突然闻到了一股香味。

啊……好香……果然就有些可恶的人家做饭还特意开窗户放味道给别人闻。真的好香……人类为何要互相伤害啊。

叹气之后穿上衬衫，扣扣子时突然怔住。

不对啊，他昨晚好像没开窗户。难道现在这菜味儿都能破窗而入了吗？

推开门走出卧室的房间之后她怔住，只见昨天他救回的那个女人此刻正在厨房做饭，刚才他闻到的菜香就是从那里飘来。

他起来的似乎正是时候，对方正在将做好的菜式放到盘中。

似乎是听到了他开门的声响，那个女人回过头，银发在阳光下甚是好看——他昨晚还真的想了对方头发的问题，那种发色实在非常显眼，但是放在那个人身上似乎刚刚好，一丝违和感都没有。

“早安。”那个人微笑着说。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对方微笑，不得不说，对方微笑时的样子实在比昨天那种痛苦的表情好太多了——是截然不同的风格啊。

虽然看得出这个微笑并不是真的发自内心，更多是礼貌性质，脸上还带着一丝倦意。

不过，这样就好很多了。

“早安……”他看着对方，下意识地便将心中的震惊表现了出来。“你你你……你会做饭？”

他自己也知道，他关注的点有时好像有些奇怪。

虎彻勇音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问题，她会做饭，这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毕竟死神也是需要吃东西的。

“当然。”并没有将这种想法表现在脸上，她笑着说。

“……可是，这些食材…？”再次在无关紧要的问题上纠结起来，他记得家里的食材应该都用光了才对。

“刚刚买的。”勇音简洁明了地说，之后将餐点摆上餐桌。

“嗯？！不对啊，所有人都看不到你，你是怎么买的？！”木原勋继续震惊。

“将钱放下之后直接拿走就好。”

“嗯？！你还有钱？！”

“……嗯，有。”勇音突然觉得这个人类关注的东西好像和其他人关注的不太一样。也多亏了她是这种耐心的性子，换成别人恐怕会被问得不耐烦吧。她点头之后轻声说。

“……”木原勋突然觉得对方简直是谜一样的人。

“昨天实在非常感谢。”

看着对方好像一百年没吃过饭的狼吞虎咽的样子，虎彻勇音突然很理解。她昨天见识了对方的厨艺，能做出虚吃起来觉得味道还好的食物，在黑暗料理界手艺大概也算是巅峰了。

“不用谢，”木原勋简直要被这饭感动得泪流满面，这比外面卖的还要好吃好多。“说起来，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虎彻勇音。”勇音看着对方感动的表情微笑说。

“喔喔，我叫木原勋。”木原勋虽然在说话，但往嘴里塞食物的动作一刻也没停止。

“很好的名字。”勇音点头。

“嗯……谢谢。”木原勋看着对方。不知为何，对方的武士服出现在这里让他觉得很是违和。“话说……我有事情想问你。”

“关于我的身份？”勇音已经猜到了对方想说什么。

“嗯。”木原勋认真地点头。

“你不知道会比较好。”勇音轻声说。“我并不会在这里呆太久，等一下就会离开，实在多谢你昨天的照顾。”

“……真的不能说吗？”木原勋皱眉。“我真的很好奇。”

“可是说起来很麻烦。”勇音为难如实说，的确，这要解释起来真的相当麻烦。

“我会听着的。”看到了希望，木原勋赶紧坐正之后保证似的说。“拜托了，告诉我吧。”

勇音看着对方认真的表情，沉默了许久。

“好吧。”像是败下阵似的叹气，她开始考虑要从哪里开始说起。

“你说你曾经梦到过我，对吧。”

“对啊。”

“其实……那个不是梦。”

虎彻勇音尽力用最简明易懂的方式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了对面的人类。

三界的存在，死神的存在，死神与虚之间的战争，以及死神当下的情况。

“……原来是这样。”木原勋点头。

“你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么？”勇音发现对方似乎很快就接受了这些说法，这多少有些奇怪，一般来说人类听到这些之后都会很惊讶吧？

“如果在之前大概会惊讶。”木原勋如实说道，“不过，毕竟你现在就在我面前，我也验证了别人都看不到你这个事实。而且，你说的虚那种玩意儿我想我经常看到。”

“这样啊。”勇音开始佩服起对方对事物超强的接受能力。

“……嗯，不过……”木原勋注意到对方似乎跳过了一些重要的事情，比如——如果按照对方的说法她现在不是应该在为之后的战斗做准备吗？“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勇音默默垂下头。

“而且，我看你昨天的状态……不是很好。”木原勋停顿一下之后小心翼翼地说。

“发生了一些事情。”勇音轻声说。“我无法参与之后的事情，也无法回去了。”

“……嗯？”木原勋没有理解对方所说的话。“为什么？”

“没什么。”勇音露出微笑之后起身，似乎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我要走了。很感谢你的收留。”勇音说着就朝门口走去。

“诶等等？！”对方这走的有点突然，木原勋赶紧放下餐具起身。“这就要走了吗？”

“嗯。”勇音点头。

“可是……你去哪？你们死神在这个世界有住的地方吗？”木原勋忍不住问。

“总会找到的。”勇音思索了一下之后说。

“……如果没有住处的话，你就先住在这里吧。”木原勋突然认真的说，语气里掺了一丝恳求，似乎真的很希望对方留下。

“非常感谢，但是不必了。”勇音看着眼前善良的人类内心突然有点感动。

“那……”木原勋小心翼翼地，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又不敢。

“嗯？”勇音耐心地看着对方。

“……你能偶尔过来做顿饭吗……”木原勋弱弱地说。“……你做的饭真的太好吃了……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饭。给你报酬也好……拜托了。”

勇音还以为对方要说什么，听到这个请求之后先是怔住，然后轻笑。

“好啊，不需要报酬。就当是昨天你救我的回报吧。”真是有趣的人类。她忍不住这样想着。

“……太感谢了。”木原勋眼泪都要下来。

虎彻勇音微笑着摆手表示道别，然后打开了门走出木原勋的住处。

在大门关上的瞬间，微笑散去。英气的面容上重新挂上了无法散开的落寞。

她突然很羡慕那个人类的性格，想到了什么都可以说出来的性格。

如果她也是那种性格的话……是不是当下的情况就会有些许的不同呢。如果卯之花知晓了她的心意的话……

她想起那个吻。

想到她离开时对方的表情，鼻子又是一酸。深呼吸一下之后闭着眼睛抬头忍了忍，最终响转离开。

“所以那位副队长真的虚化了？”

虚圈内，布克哈特像是不相信一样重复问了一遍。

“嗯。”伊马诺点头。“怎么了，需要做什么吗？”

布克哈特眯了眼，看着窗外远处壮丽的大漠风光。片刻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事一样轻笑，用带着一丝阴险的声音开口。

“当然需要。”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