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JacieNL 于 2015-12-22 00:14 编辑

弓手（I）

分级：T

类型：家庭/友情/爱情

“求你了，妈妈？”

“梅莉达，这事我们已经谈过了。一位公主参加比武大会实在有失体统。那样还有哪个头脑正常的人敢参赛？成为冠军固然光荣，让王室蒙羞却不是荣耀之举。”

“妈妈，没什么可蒙羞的，我会击败任何敢在我面前开弓的弓手！”

“梅莉达。”艾莉诺王后轻叹一声，放下书向女儿走去，后者正闷闷不乐地朝舷窗外眺望。“我不怀疑你有那技术也有那天份胜过各国弓手。但问题不在这里。不管冠军奖金多丰厚，也没有哪个正常人敢打败一位公主。他们会故意输掉比赛。那还有什么荣誉可言？”

“你是说那些胆小鬼会放水让我赢？还真是英勇无畏。毫无疑问，一群让妻子都难引以为傲的所谓勇士。”

“别急着下结论，梅莉达。平民过的日子和公主可不一样。再说了，你要那两万金币有什么用？”

“也许给老妈买条新裙子？”梅莉达边说边从窗口回头，朝母亲赧然一笑，“我是说，女巫的魔咒害你撕坏了那条漂亮绿裙子，这是我欠你的。”

“别傻了，亲爱的。除了买东西给我当补偿，我想你肯定有更适合花这笔钱的地方。也许你可以订一张新弓？或者一批新箭？你可以订些雪松杆的箭。”

“妈妈，用不着雪松。岑木就很好了。反正我的箭多半会被我弄断，用雪松太浪费了。”梅莉达转头继续眺望海平线，“也许我会直接把钱存起来呢。”

“哦，有一万金币当嫁妆，我敢说你会是个再诱人不过的新娘。”

“妈妈！”梅莉达呻吟一声回过头，只见艾莉诺王后正捂嘴偷笑，“我说了，我不想结婚。就算要结，我也不会给任何人任何嫁妆。我可是位公主！老天爷，我肯勉为其难接手替他们管教太子爷，要付钱也应该他们付给我。”

“我敢说，那些氏族首领和他们的儿子听到这话一定会大失所望。”艾莉诺王后语调古怪，一点都不像她平常的口气。梅莉达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不太相信端庄的母亲也会挖苦人。“总有一天你会成为女王，孤身一人。”

“啧。我不会有事的！时代在变，妈妈。如今，女王也不是非得有个王夫。我是说，这位艾伦戴尔的小女王自己一个人也干得挺好的嘛。”

“亲爱的，拜托你到时可别当艾莎女王的面说什么‘小女王’。也别当着任何艾伦戴尔人的面说。况且这根本没法比。我听说艾莎女王拥有……超自然的力量。”

“那又怎么样？我有我的弓。利箭和冰锥一样能致人死命，这我敢肯定。”

“梅莉达，艾莎女王冰封过整个王国。一名弓手就算再训练有素、再天赋过人，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不过更重要的是，我听说艾莎女王跟你完全不同。她从小就是一位真真正正的公主，如今则是一位真真正正的女王。”

“我听说她还是个女巫呢。”梅莉达一边小声嘟囔，一边漫不经心地拉扯着坐垫一角，“你觉得她和那个会变熊魔法、花言巧语的老巫婆有相似之处吗？”

“我强烈建议你把这念头藏好，梅莉达。艾莎女王不是女巫。我们应该这么说，她只是……天赋异禀？她加冕礼上出的乱子并不影响她的统治。除了满天飞的谣言，也有很多赞誉之声。不是所有魔法都受人质疑，梅莉达。我听闻民众非常热爱他们的女王，她有着女王应有的一切优秀品质：勤勉称职，高贵威严，圆滑老道，优雅亲民。也许你该多向她请教，给自己一个学习榜样？”

“妈妈，我不需要再多一位威严的女王教训我该怎么坐、怎么站、怎么吃饭了，有您就够了。”

“说到这个，梅莉达，等我们到艾伦戴尔王庭以后，希望你不要这么散漫。你代表的是登布拉克，我们要让世人都看到，高地王国并非人们想象中的蛮荒之地。”

费格斯国王理所当然地在这当口冲进了船舱，一手抓着把大剁肉刀，另一边手里攥着块血淋淋的不知什么肉。身为登布拉克氏族首领、高地王国统治者、全境守护者以及声名远播的屠熊英雄，费格斯体魄惊人：身高六呎有余，壮硕得如同他所狩猎的野兽，尽管老饕般的暴饮暴食令他膀大腰圆，但那大肚皮下面掩藏的是强健的肌肉，力量非凡；满脸乱蓬蓬的络腮胡，上唇也蓄着浓密胡髭，红得仿佛是老家的火瀑布从他脸上倾泻而下，为他更添几分凶悍；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场，被他背后的双头巨斧衬得愈发强烈。

当然，这一切都不能阻止他像个爱发牢骚的孩子一样冲向艾莉诺，卷曲的火红胡须下面，表情阴沉到了极点。

“艾莉诺！我打听到消息了！照我们的航行速度，那些维京魔鬼会早我们三天到！我说这怎么可能？他们可是从伯克岛起航的。伯克岛！那座天杀的小岛要从绝望谷往北航行十二天，直到极寒地以南，在悲剧子午线上！真不知道那些牛头怪怎么能比我们还快？”

“老爸，别没事给自己找不自在了。”梅莉达担心地盯着费格斯指缝里滴滴答答往下掉的鲜血和碎肉渣，迟疑道，“维京人已经好几十年没侵扰过边境，他们不再是我们的敌人了。”

“梅莉达，那些魔鬼在高地四处横行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我们赢得可不容易，而之所以能赢，还是靠我把所有氏族团结在了登布拉克的旗帜下！老天爷，那一天的情景我现在都还记得。那是个漆黑的夜晚，所有氏族首领都聚到了我军帐里。他们像过去一样，为了谁站哪里、哪个氏族打头阵之类的蠢事相互叫骂，大打出手。我在那里坐了两个钟头，听那群娘娘腔吵个不停，想到敌军正在我们的家园周围集结，我终于忍无可忍，于是——”

“——于是你抄起战斧，一斧头劈在桌上，力道大得后来你自己都拔不出来。我听过这故事，老爸。我只是想说，就算维京人比我们早点到也没什么。又不是世界末日。”

“要是让一群骑巨型蜥蜴的野蛮人在各国使节面前损了登布拉克的面子，我宁可叫魔鬼抓了去！”费格斯声如雷鸣，气愤地挥动着手臂，像在问诸神是否敢挑战他的声明。

“费格斯，亲爱的，麻烦把猪肚放下再为你的男子气概正名。”艾莉诺的语气里有种长久忍耐的倦怠感。“我相信，在比武大会上，你会有大把时间继续纠结我们和那些维京人的世仇。只要你想，我甚至可以答应和你一起去看团体比武。你不是向来喜欢看高地人用战锤把维京人砸晕嘛。”

“艾莉诺！”费格斯讶然叫道，“我还以为至少你会理解呢！我不能这样让先祖的姓氏蒙羞！过去从没有维京人打败过高地人，从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我这就去找船长谈谈！我要叫他提高航速！全程满帆前进！”

话音刚落，费格斯就转身走出船舱，脚和义肢踩得地板隆隆响，连提灯都被他经过时带起的风吹得飘忽不定。艾莉诺叹了口气，伸手捋捋开始染上灰白的头发，站起身来。

“梅莉达，我去去就来。你父王恐怕是太长时间没跟人好好打一架了。他向来讨厌航海远行，困在船上会让他坐立不安。谢天谢地你情况没他那么严重。”

“妈妈，我上船头天就吐了一地。而且吐了两次。”

“那只是因为你不停地往嘴里塞肉，你吞进去的肉都够一头熊过冬了，亲爱的。”艾莉诺咯咯笑着，亲昵地捏了捏梅莉达的鼻子。梅莉达撅着嘴摸摸鼻尖，像要确认自己的鼻子没被拧错位似的。“我一会儿就回来。别惹麻烦，另外，有时间的话不妨再复习一下你的自我介绍和问候语，一位公主理应给他国王室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

“为什么有那么多公主该做不该做的事？”梅莉达仰面倒在床上，叹息道，“说实话，妈妈，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应付过来的。”

艾莉诺闻言，优雅地掩口而笑。

“勤加练习，梅莉达。熟能生巧。”王后对女儿温和地笑着，关上了船舱门，“自己安分点，梅莉达。我马上就回来。”

“呵。”梅莉达哼了一声。她没好气地抱起胳膊，瞪着天花板。“熟能生巧。好像练习就能让人变成真正的公主似的。我敢打赌，这位新任女王一点都不像妈妈。她刚加冕不到一年，一个人不可能一下子就满身女王气度。她说不定更像我被迫装出一副公主模样的时候：笨手笨脚，舌头打结，被各种贵族头衔和国家名字搅得头晕脑胀。谁会对这些地方都知道得那么清楚啊？”

梅莉达轻叹着翻了个身，沮丧地望着母亲留下的空位。

“妈妈倒是都清楚，可那是妈妈，她都当王后多少年了。况且她有老爸帮忙。这位艾莎女王只能靠自己，而她才不过比我大几岁而已。她能多有王室气派？”

*

梅莉达心中认定，艾莎女王是她平生所见最无趣的人之一。

显然，一个人声名在外时，未必总是名符其实。围绕着这位神秘的艾伦戴尔女王，各类传言花样百出、相互矛盾，但所有传言中似乎总有一点是不变的——艾莎女王是有史以来最有趣的统治者之一。她曾冰封整个国度，还能随意造出有生命的雪人。据说她的魔法强大得足以消灭成群结队的职业杀手，她的头脑敏锐得足以在心中绘出整座城堡的蓝图。据说她美貌惊人，身着冰霜织就的衣裙，施过魔法的发辫璀璨得有如冬日里难得的阳光，任何男人只消看她一眼，就会爱上这个冰雪尤物。

当梅莉达和父母获准入内致意时，那个端坐于王座之上的女人一点都不像梅莉达听闻已久的非凡女神。他们和渐渐聚到门厅的各国显贵一同朝王座走去，梅莉达一路打量着女王。这位在过去一年里成为各国街谈巷议热点的女王确实很美，却与凡人并无二致，清秀得体，看着像位淑女，而不是魅力摄人的女法师。她的长裙尽管有细小冰晶点缀，却只是普通织物，虽说露出了胳膊和肩膀，还是保守得让梅莉达总想起老姑妈科伊拉。弓手小姐承认，女王的头发亮如金丝……至少能看见的那一小部分确实如此。那些传说中的头发大多梳到脑后，紧紧扎成一个髻，一顶王冠戴在她头顶，将那些淡金色的发绺藏了起来。

当然，对梅莉达来说，如果艾莎女王能展现出与声名相符的神秘和魔法，化解她的失望，那么这一切都是可以原谅的。不幸的是，艾伦戴尔女王刚一开口，梅莉达就发觉自己陷入了可怕的境地——这听着简直像是她母亲正假旁人之口发言。

“费格斯国王，艾莉诺王后，欢迎来到艾伦戴尔。”女王气定神闲地说。她从王座上起身，走下阶梯站到梅莉达的父亲跟前，后者正百般拘束地努力显出应有的庄重。“感谢几位赏光出席比武大会。但愿你们旅途平安。”

“啊，多谢你的好意，姑娘，抱歉，是陛下。总的来说，旅途不算太糟。当然，我们本来可以早点到的，不过平安就好，对吧？”

艾莉诺无奈地克制着抬手捏鼻梁的冲动，梅莉达也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她父亲竭力拿出最大的礼貌和尊重来同一个还不到他一半年纪的小姑娘交谈，却仍显得如此笨拙。说实话，梅莉达知道她老爹更习惯一手大剑一手狼牙棒地冲锋陷阵，而不是像一位真正的国王那样亲切友好地与盟友接洽。

幸而，艾莎女王听着费格斯粗浅的问候，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实际上，她依然挂着得体的微笑，神色丝毫未变。梅莉达不禁疑心她的冰雪魔法是不是已经扩展到了面部肌肉，才让她的脸始终维持在那副表情。

“确实。诸位平安抵达就好。旅途顺利之余，祝各位在此尽享欢乐。毕竟，本次比武大会的目的就是促进邦交，希望能让你们尽兴，不虚此行。也许我们可以期待来自高地王国的参赛者？”

“嗯，那是当然。我们来参赛的都是最好的勇士！我们最出色的枪骑兵、弓箭手、掷矛手和格斗士！决不能让人说高地王国的汉子不把男子气概当回事！其实，”梅莉达听出父亲的嗓门高了八度，不由缩了缩身子。他又要进入咆哮模式了。没有什么比战斗话题和来自各国的听众更能让这位国王肾上腺素激增了，公主心想。“其实，要我说，就该让大家都知道，各大氏族没有哪个汉子会手上有枪裆里没——”

“费格斯。”艾莉诺偷偷掐了丈夫一把，低声喝止。

“帐里，呃，没矛。”费格斯磕磕巴巴地补上了句子，这才想起手下氏族首领们热爱的荤段子恐怕不会得到这群高端人士的好评。他咳嗽一声，垂眼盯着地面，站在他身旁艾莉诺一脸窘迫。

梅莉达用尽了她（极其有限）的自制力，装得像其他各国公主一样神色淡然、纹丝不动，心里却只想纵声大笑，笑到上气不接下气，躺在地上打滚。不过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艾莎女王似乎全然不为所动。实际上，她镇定自若得叫人吃惊，一点都不像王座厅里的一众王公贵族。

“相信您的勇士们会在比武大会中证明您所言非虚，费格斯国王。不过，恕我冒昧直言，您不亲自下场倒有些出人意料。一位如您这般举世闻名的战士，既不参加骑枪比武，也不参加团体比武，实属罕见。”

“啊，说到这个，我确实考虑过参赛，但是，经过一番，呃，商榷之后，我已经，”费格斯蒂头看看左手，他手心里草草写着几个词，都是艾莉诺为了帮这位国王改善粗俗的谈吐而挑选的。“我已经重新考虑了我的立场，决定还是给小伙子们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要是我一人独占所有荣耀，又算哪门子国王呢？我们的勇士都，呃，能、能够代表高地王国及王室出战。”费格斯咽了口唾沫，环顾王座厅，意识到了屋里其他人的存在。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杆，仿佛希望魁梧的身躯能代替舌头发言，有那么一瞬，梅莉达被艾莎的纤细惊呆了。

诚然，费格斯是个大块头，而苏格兰公主本人虽算不上体格出众，却也得益于常年的弓术训练，一身肌肉很是精实。艾莎被费格斯庞大的身影罩了个严实，梅莉达看女王细瘦的手腕就知道，她这辈子拿过最重的东西大概也就是一幅画。以艾莎苗条的身材，没准是个不错的弓手苗子（当你可能成为十字弩或者火枪目标时，体型小更有优势），不过梅莉达很怀疑艾莎能否拉开她五岁时的练习弓，更别提高地人那以射程闻名的长弓了。

话说回来，艾莎是个女巫，而女巫是不能以体格来衡量的。梅莉达的亲身经历早已证明了这一点。只要你能召来一头不死巨熊为你战斗，那就算你是个弯腰驼背、皮包骨头的老太婆，又有什么关系呢？

母亲的声音在这时响了起来，梅莉达猛地从思绪中惊醒。作为外交好手兼可靠配偶，艾莉诺上前将艾莎女王的注意力引到了一位对政务比对战事更游刃有余的王室成员身上，把费格斯从尴尬中拯救出来。

“当然，我们此行主要目的是拜会艾伦戴尔的新任女王。我们虽然寄过唁函及贺信，却不巧未能出席您的加冕礼，非常感谢您邀请我们参加本次比武大会，让我们有幸亲睹尊容。”

艾莎女王向艾莉诺展颜微笑，那份优雅自若的气度梅莉达自忖此生无缘，不过放到她母亲身上倒是再自然不过。有那么一瞬，梅莉达觉得自己眼前站着的一定是母亲失散多年的金发双胞胎姐妹。

“我确曾收到您的信函，感谢您的亲切问候和良好祝愿。衷心感谢您的支持，请相信，我国十分欢迎诸位莅临。与众口皆碑的艾莉诺王后会面，乃是我的荣幸。人们常说您外交技巧无人可比，如今亲眼得见，确实名不虚传。非常高兴您能拨冗前来。”

艾莉诺欣然颔首。尽管王后和女王年纪相差甚远，梅莉达还是再次被两人间的相似之处惊呆了。

历代先王英灵在上，可别告诉我这就是我将来的模样。

“这是我的荣幸，艾莎女王。请问，您的妹妹安娜公主在哪？我们原本期待今日能同时见到两位。”

“我亲爱的妹妹不巧另有他务，艾莉诺王后。她很乐意同我一道迎接您和其他贵宾，不过她此时偶感不适。还请谅解。”

翻译过来就是，她比猫还精，决定还是不露面为好，这样她就不必在这些无聊的会上从头到尾干坐着啦，梅莉达心想。

“我能理解，陛下，非常理解。但愿我们将来有机会见到安娜公主。现在，若您不介意的话，请允许我介绍我们的长女，高地王国的继承人——梅莉达公主。”

梅莉达还没反应过来母亲说了什么，就被推上前摆在父母之间，陡然发现自己正面对面……不，是面对胸（高跟鞋真是太不公平了）盯着艾伦戴尔的女王。

梅莉达咽了口唾沫，抬起下巴看向艾莎女王的眼睛，同时感觉母亲伸手在她后腰上轻轻捅了一下，提醒她挺直腰板。金发女子礼节性地朝梅莉达颔首致意，笑容谦和无可挑剔。

“欢迎来到艾伦戴尔，梅莉达公主。愿您在此尽享欢乐。”

梅莉达一向自诩为父亲的好姑娘。诚然，她也希望自己更像母亲——学识渊博，处事圆滑，还能言善辩，让男女老少都乐于倾听并为她的智慧折服——但她骨子里仍是费格斯的女儿。没有艾莉诺王后从旁指点，梅莉达整个人都僵住了，她在航程中苦练的种种辞令一股脑消失得无影无踪。

“幸会！”梅莉达鞠了一躬，脱口道。听到自己过分响亮的声音，她心里一颤，突然想起她可能应该行屈膝礼。梅莉达直起腰，紧攥着裙摆张开胳膊，笨拙地屈膝行礼。“我是说，有幸与陛下会面，实乃我等荣幸。我听过不老少，我是说，许多你的……您的伟大事迹。”

梅莉达很是庆幸她说服母亲放弃了包头软帽。此刻她乱蓬蓬的头发垂在脸旁，正好挡住两颊上的红晕。她暗自咒骂着，试图喝退涌上脸颊的血流。

伟大的苏格兰勇士决不会像个神魂颠倒的小姑娘一样脸红！振作点，姑娘，别给父老乡亲丢脸！

如果梅莉达曾对艾莎女王和艾莉诺王后的相似性有过任何怀疑，也都在她听到女王的答复时烟消云散了。梅莉达透过晃晃悠悠的火红卷发偷偷瞥向那位冰雪法师，发现她脸上表情控制得恰到好处——带着微微笑意，不至于和众人格格不入，却又优雅自持，显出了足够的礼貌。她抬手止住王座厅里爆发的笑声，屈膝向梅莉达回礼，充分展示了王室成员对王室成员的尊重。不像苏格兰女孩的手忙脚乱，艾伦戴尔女王动作自然流畅，优雅得仿佛水中的天鹅。简直和艾莉诺一模一样，有那么一瞬，梅莉达没由来地一阵嫉妒。

胡扯，乡巴佬！难道你要一直这么神经兮兮的，就因为冰雪女王比你更像你娘吗？不，梅莉达，你可以做得更好！

“我也听过许多您的伟大事迹，梅莉达公主。听闻您本人就是一位声名卓著的弓箭手，人人都说您是伟大的希尔达或者神子达维娜再世。您父王肯定非常骄傲。也许我们可以期待亲睹您代表高地王国在竞技场一展风采？”

“您过誉了，陛下。”特别是我根本就不知道神子达维娜是谁。这个艾伦戴尔姑娘怎么比我还熟悉高地王国的历史？“不，我，嗯，我也不会参加比武大会。如父王所言，要给小伙子们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哦，我懂了。我要为我的自说自话道歉，我原以为您这样出色的战士一定会有兴趣参赛。冒昧之处还请见谅。无缘亲睹您的过人技艺，实乃一桩憾事。”

老天爷，这位女士嘴里说出的话怎么就这么中听呢？

“我有同感，陛下。”梅莉达一边附和，一边意有所指地瞥了母亲一眼。她清了清嗓子，把视线转回艾伦戴尔女王身上，同时露出最最迷人的微笑。也许我的美貌能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让他们别去想我有多语无伦次。公主应该都挺美的，对吧？“但愿晚些时候有机会私下为您演示？”

梅莉达立刻明白她说错话了。这话太像调情了，即便这并非她的本意，但听起来就是那样。她父亲倒抽了一口冷气，梅莉达能感觉到母亲正狠瞪着她的后脑勺，她头发都被艾莉诺不满的目光瞪得炸了起来。王座厅里响起一片低语，众人交头接耳地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艾莎女王固有的礼貌表情也有了一瞬间的松动，她挑起眉毛，像是不相信受到了这样明目张胆的挑逗。梅莉达匆匆移开视线，目光扫过王座厅，看哪儿都行，只要别看着女王。她注意到人群里有个腰佩长剑的红发姑娘满脸厌恶地瞪了她好一阵子，才转身从那群显贵间挤了过去。她的朋友，一个棕色短发、穿着漂亮粉红长裙的姑娘，忧心忡忡地朝这边看了一眼，追在愤怒的红发姑娘身后跑了出去。梅莉达缩了缩脖子，不知道自己这次又得罪谁了。

“您真是一番……盛情。”艾莎女王语调生硬，虽然保持着礼貌，却紧张而尖锐。她提高了嗓音，好盖过人群的窃窃私语，让他们安静下来听女王说话。“不幸的是，鉴于目前的情况，我恐怕不能接受您的好意。比武大会期间事务繁杂，还望您能谅解。话虽如此，还是感谢您的提议。祝您在艾伦戴尔过得愉快。”

她语气里有着到此为止的意味，费格斯和艾莉诺正求之不得。他们赶忙上前把梅莉达挡在身后，一个鞠躬念着“感谢您，陛下”，一个屈膝说着“愿诸神保佑您”，半拽起梅莉达退到王座厅一侧。

“那叫——”刚在为高地王国代表保留的位置上落座，艾莉诺就嘶声问道，“——什么话？”

“我不是故意的！”梅莉达想大声抗议，又不敢把嗓门提得太高。她不安地看了艾莎女王一眼，见女王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庄严气度，端坐在王座上。人群的窃窃私语已经演变成持续的嘈杂。“我只是想让她看看我的箭术，完全出于礼貌！我想显示我们是友好的潜在同盟者！”

“哦，小姑娘，可听你刚才那话，我们根本不像潜在的同盟者，倒像潜在的求婚者。”费格斯一边咕哝一边抓着胡子，显然有些神经过敏，“梅莉达，你在想什么呢？就算你不是故意的，可那话听起来就像在调情。那样的表现放在任何王子身上都太大胆了，更何况是公主？那是个坏主意，小姑娘。”

“不用太紧张，梅莉达。”艾莉诺注意到女儿满脸苦恼，立刻安慰道，“也没那么糟。只要我们说明那是一时口误，没有其他意思，局面还是可以挽回的。人们会议论一阵子，但很快就会忘掉了。只是你要小心点，好吗？要有礼貌，保持谦虚恭敬。”

“好的，妈妈，”梅莉达说，“好的。我能做到。”

“好姑娘。”艾莉诺的微笑让人心安，“要记住，最重要的是，千万别——”

千万别怎么样，苏格兰公主再也没能知道。大门再次打开，进来一群公使。这是怎样一群人啊。

近五十名男女步入王座厅，踏着红毯走来。其中二十人像是荣誉卫队，身着板甲和锁甲，飘逸的红披风上饰有醒目的白色十字。他们胸前的盾形纹章对梅莉达来说很陌生：金色盾牌上嵌着三只蓝狮子，上方是一顶王冠。这些士兵分列两翼，拱卫着中间约三十名衣着华美的男女贵族。领头男子三十岁左右年纪，一头棕发，鬓角和胡子一样修得整整齐齐。一身军官制服，看上面繁复的勋章和星星，起码是个海军司令。相貌颇为英俊，生着睿智的褐色眼眸和秀挺的鼻梁。体格也相当强健，虽没有费格斯国王魁梧，但看他宽厚的肩膀，梅莉达估计他是个出色的骑枪手或者剑客。

“见鬼了，”费格斯看着这群人，低声道，“他们是把整个朝廷都带来了吧。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疑问，一名传令官迈步上前，展开手中的名册。

“致尊贵的艾莎女王，艾伦戴尔王国的统治者，南方群岛王国埃罗国王和布琳雅王后遣使拜谒，愿诸神保佑他们。来到陛下御前的，有戈兰家族的迪勒大人，摩尔家族的马莱克大人，文德尔家族的坚纽斯大人，斯壮伍德家族的迪莉娅夫人，彭达利家族的埃丝特夫人，以及诸位大人的随从和顾问。最前方，携王室禁卫队而来的，乃是南方群岛王位继承人，埃罗国王和布琳雅王后的长子，戴恩王子。”

戴恩王子迈步上前，恭恭敬敬地单膝跪下，仪态完美得无可挑剔。在他身后，一众贵族、随从和士兵都学着他们王子的样子跪了下来。女士们也纷纷屈膝行礼。

“艾莎女王，终于得见尊容，我深感荣幸。虽然从我国公使处久闻您大名，也常阅读您的来函，但能见上一面实在机会难得。感谢您盛情相邀。”

“这是我的荣幸，戴恩王子。”艾莎女王在王座上坐得笔直。早先的温和态度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很客气，是的，毫无疑问，简直彬彬有礼，但她看戴恩王子就像看一只可以随时拍扁的臭虫。“艾伦戴尔欢迎您和您尊贵的同伴，愿诸位在此宾至如归。”

戴恩王子起身立于女王驾前。梅莉达一看他的动作就知道他那身制服并非徒有其表。他得到如今的地位并不只是因为他的出身，那一丝不苟的军人仪态足以证明他为此付出了巨大努力。

“艾莎女王，我不会拐弯抹角，也不会有半句虚言。我们此来的目的不仅是为了参加比武大会与贵国同乐，也是为了修复艾伦戴尔和南方群岛之间的关系。舍弟汉斯背信弃义，策划了这桩可怕的阴谋，对两国造成了极大伤害，听闻消息时我们深感耻辱，我谨代表南方群岛向您、向安娜公主、也向您的人民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我们早已接受您的歉意，戴恩王子。”艾莎女王说得无比客气，“我和您的父王埃罗国王通过书信并达成共识，只要汉斯王子得到应有惩罚，我们将不计前嫌。南方群岛也支付了损害赔偿，如今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原谅的了。放松点，戴恩王子；本届比武大会是为朋友们举办的，是延续友谊、促进邦交的盛会。这是个喜悦的日子，无需悲叹。愿您在此尽享欢乐。”

“非常感激您的好意，陛下，但我恐怕还没向您阐明我的来意。”戴恩王子上前道，“纵然一切都已取得谅解，我仍不禁感到蒙愧，舍弟所为实乃家族之耻。我向父王请缨代他出访，是希望能修复两国间受损的关系。知道关系依然存在是不够的，我要弥合裂痕，让这关系比过去更加紧密。比武大会落幕时，我与同伴也将离开艾伦戴尔，希望届时我们不仅是合作者，更已成为朋友。”

他目光温和，语调真挚，面容坦诚，言辞恳切。王座厅里每一个人都不禁被戴恩王子的个人魅力所吸引，被他消除两国怨隙的渴望所打动。费格斯点头称许，艾莉诺露出了微笑——这位资深政治家也对他老练的外交手段予以认可。看样子，戴恩王子已经征服在场嘉宾，让他们相信了他的诚意。就连梅莉达都不禁被这名魅力非凡的男子吸引，哪怕他年纪几乎是她的两倍。所有人都被他迷住了。

所有人，除了艾莎女王。梅莉达从戴恩王子身上收回视线，望向艾伦戴尔的女王，只见女王的手指深陷进王座的扶手里。除非梅莉达的眼睛骗了她，一层薄霜正从女王的指尖向外蔓延。

看样子，艾莎女王并不为戴恩王子的坦诚和魅力所动。实际上，透过她彬彬有礼的完美表象，梅莉达能看出她心中正情绪激荡……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她厌恶他。艾莎女王全心全意地厌恶着戴恩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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