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忘更了……干脆今天更完算了

九 终审判决

“名字？”

“夏莳雪。”我正面对着两名警官，接受问询。

“你和被害人楚子询是什么关系？”

“被害人？”我敏锐地寻找到这个词。一只温暖的手，颤抖着握住我的手。透过皮肤，我感受到了她的心跳，她的悸动，甚至她的心情、她的灵魂。

“被害人，”警察重复了一遍，“被害人的遗体于今天上午被发现。”

我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只是，非常自责。

“你还不知道？”

我摇摇头，没有人来通知我。我不想在警察面前演戏，我的确不想哭。

“请节哀。那么，你和被害人的关系是？”

“他是我的前男友。”

“前男友？”不光是警察，那只手也受到了很大的震动，下意识地捏得更紧。我感到她的灵魂紧紧地贴着我的手，摩挲着，填满了每一处缺陷，每一处沟壑。我贴着她的灵魂，她也捏着我的灵魂，我感到一阵电流经过，险些忘了现在面对何人以及他们的问询。

“对，我们分手了……就在他失踪那天上午，上周六。”

“他甩了你？”警察的脑子里似乎有了一个情杀案的构想。

“不，我甩了他。”那只手几乎要把我的手捏痛，但我没有吭声，只是任由她握着。

“为什么？”警察似乎有些懊恼，这句问话也很没气势。

“我对他没感觉。”

“没有劈腿？没有第三者？”警察似乎变成了娱记，问着刺探隐私的问题。我觉得很可笑，就像得知那些和福尔摩斯同行的私家侦探们，却靠着调查婚外情而谋生时一样。十几年建立起的威信，一瞬间就能被击成碎片，碎成粉末，连一丝痕迹都寻觅不到。

“没有。”

“你有物证一类的吗？像这样的口供不能作为证据。像是录音或者照片什么的。”

我不知道什么样无聊的人，会把自己和男友分手的录音录下来，或者是照一张分手留念。我摇摇头，“他的尸体……在哪被发现的？”

警察说出一个地名，我没有听说过。反而是旁边的田羽苏插了句话：“那是在朝阳？”

警察点了点头：“我们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跑到那里。夏小姐，你们一起去过这里吗？”

我摇摇头：“不，我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顺便插一句，你们吵过架没？”“没有。”“一次都没有？”“一次都没有。”

“没吵过架就分手？”警察显得很不可思议，随即做出一副“年轻人就是这样”的表情。

“一个是太爱对方，一个是不爱对方，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吵架。”

我为他感到可惜，看来，正是因为我向他提出分手，他才一个人跑去游荡，最后不知遇到了什么危险……她捏了捏我的手，传达了一个模糊的信息：不用担心，我和你在一起。

她什么都不知道。

“好吧。我们会再来联系你的，打扰了。”警察说完这句，就起身离开，田羽苏把他们两人送走，背对着我。我知道她想问什么，但她仅仅是说了一句：“你饿了吧。我去做饭。”随即走向厨房。

我拽住她的衬衫：“……等等。”

不能说。

“怎么了？”“……冰箱里是空的。”“我已经把菜买回来了。”

能迟一分就迟一分，能迟一秒就迟一秒，我这种逃避的态度，简直让我自己都感到厌烦和憎恶。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没有勇气的我，一直在推迟着审判的降临。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懦弱和逃避而已。

她的刀工实在是惨不忍睹，好好的萝卜不仅切得薄厚不均，而且连刀的地方不少。我撇撇嘴，从她手中抢回了刀的控制权。我切好萝卜，审视了一遍她买回来的材料，拟定了今晚的菜谱。她居然没买作料，幸好家里基本的盐醋什么的都还有，不然，今天这顿饭就要变得一点味道都没有了。

“你、你会做饭？”“一个人住，肯定要会做饭。”“那，你为什么还要订外卖？”

“因为做饭太麻烦。”我把旁边的胡萝卜拿起来，削皮切丝，“把水烧上。”

其实并不是因为嫌麻烦，而是——只为自己做一顿饭，实在是没有动力。我不介意给别人做饭，事实上，只为自己做饭的人是孤独的。站在厨房里，如果连共同用餐的人都没有，甚至会生出在厨房解决伙食的念头来。

我从一堆食材里挑出一个土豆，土豆有点小，我犹豫要不要用两个，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们俩食量都不大，不要浪费了。洗净，在土豆两面划了一个十字刀，就把它扔进了热水里。

“接好凉水，把土豆放进去降温，然后把皮剥了。”她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乖巧地按吩咐去做。我觉得这样的环境简直令人窒息。我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手上的西葫芦上，试图把负面情绪全部驱逐出去。

“今天晚上没肉吃了。”接过她递过来的，剥完皮的土豆，我对她说道，而作为回应，她仅仅是“嗯”了一声。我被她这样随便的回答激得有些生气，瞥了她一眼，她却低着头，露出一副出神的表情。

“……去拿两个鸡蛋，打匀。”

点火、炝锅、下料，熟悉而陌生的流程，温暖的空气让我渗出了汗珠。

正准备加盐出锅，额头却碰上了什么东西。

“……那是厨房用纸。”虽然我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外表，不过即使是趁着年轻，也不能放任皮肤受损。

“……对不起。”

把锅里的胡萝卜土豆丝倒到盘子里，把锅放到水槽里，拧开水龙头，几丝蒸汽飘了出来。我伸手去够丝瓜瓤，却碰到了她的手。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用另一只手关掉了水龙头。

“刷碗刷锅什么的，我还是会的。让我来吧。”

我只好把位子让给她。看着她头上的汗，我撇了撇嘴，去客厅拿了面巾纸过来，递给她。

明明比我怕热，又不会做饭，呆在客厅不就好了。

又炒了一盘西葫芦炒鸡蛋。总之，这真的是一顿很简单的饭菜，吃饭的过程，也极为简单。

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都只是低着头吃着自己的。

提出来我家住，这不就是自找罪受吗？我看着低头吃饭的她，生出了一丝怜悯，随即否定掉了自己的念头。

不能说，我反复告诫自己。

从今天早上起就没吃过东西，我应该是很饿吧。但是，我却毫无胃口，吃的东西，也仅仅是强迫自己吃下去的罢了。

“我去刷碗。”她看我吃完了，就拿走了我的碗筷。我不知道怎么阻止她，事实上，我不知道怎么和她说话。我觉得自己的语言功能已经完全丧失了。

于是，我蜷在沙发上看电视。上演的又是毫无营养的狗血言情剧。我叹了口气，如果生活是狗血剧就好了，事情的发展从来都能够掌握，不会出现完全在意料外的事情，也就不会不知所措——可惜，命运从来都擅于捉弄别人。

屏幕上的女主角为飞醋和男主角吵得正欢，电视却被关闭了。

“你说你和他分手了？”

终于步入正题了，我暗自叹气。“对。”

“为什么？”她依旧站着，盯着一无所有的电视屏幕。

“我和警察说过了，我对她没感觉。”“撒谎。那你为什么那么伤心？”

“你管我？”我冷淡地答话，把玩起桌子上的魔方。

“我凭什么不能管你！我……”她硬是把话憋了回去。

“你喜欢我。”我替她把话说完。

有些伤口，一直贴着创可贴是不会好的；有些事情，不把窗户纸戳破，也是过不去的。

她一阵无言，终于说道：“对，我喜欢你。”

“那又怎样？”我发现自己想不起来怎么拼魔方，只好把它甩到一边。

解不开的事情，就应该这样甩到一边；如果钻上了牛角尖，等待你的，大多是失败。她不应该提起这件事的，我不应该帮她把话说出来的，这种伤疤，应当在时间的洪流里被磨灭。我瞥了她一眼，她正好在看我，两个人都心虚地把目光挪开。

迟疑了一阵，她最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之前，在楚班告白之前了。”我叹了口气。有时候，缘分这东西，实在是可遇不可求。

不能说，没错。

“所以你就和楚班交往了？因为你讨厌我？”她扑过来，把我按倒在沙发上，“是你跟他告白的？对不对？”

不能说，这是你的命运。

“你冷静一点！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她的手按住我的肩，我试图把她推开，却发现她的力气很大，我根本无力抵抗。

“那你为什么那么内疚？你说你对他没感觉。那他跟你告白，他死了不也是他自找的吗！”

“田羽苏！”我吼了出来。眼前的她，像一只暴怒的母狮子，任凭冲动占据着自己的内心；可又像超新星爆发一样，发散着无穷的冲击力和吸引力。

不能说。

绝对不能说。

你会毁掉一切的，不能说。

“夏莳雪！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你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是不是！”泪水同时洒了下来，打湿了我的毛衣。她垂着头，坐在我的身上，两只手已经不再死命压着我的肩，看上去就像一只受了委屈的蝴蝶犬。

不能说。

纠葛也好，伤疤也好，终究会淡漠，会忘记。

绝对不能说。

你的命运决定了你一定是一个人。

不能说。

如果是个男生就好了。

所谓真相，是核弹。不能说。

如果这个世界不是这样就好了。

我们就像正物质和反物质，相逢对双方都没有好事。

我看着她，看着她落泪，泪水刻在我的心上。

谎言说下去就成了真理，不能说。

黑暗里的人希望把太阳变成自己的炉子，我也不例外。

不能说。

爱情这东西，谁也不明白。

不能说。

太阳和地球，永远地绕着圈圈。

绝对不能说。

太阳扑了过来，地球……

不能……不说。

“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吼了出来，带着身体里流动的愤怒，带着心脏里跳动的欲望，大声地吼了出来。她看着我，似乎被惊呆了。

我到底还是说出来了。被压抑的心意，一下子喷发出来，我都觉得自己不可理喻。

我到底只是个半吊子。无法忍受孤独，也不能变得自私。我只不过是个想在各个好品德里都占据一点位置罢了。我很羡慕她，很羡慕她那种像狗一样的行动力。她骗了所有人，可她不骗自己；我谁也没骗，除了自己。

眼泪溢出了眼角，浸湿了声带，我不在意。我觉得这些都无所谓了，所有这些，说出来和不说出来，也差不了多少。

“你•根•本，”我一字一顿地说道，“什么都不知道。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是了。我喜欢你的短发，我喜欢你的开朗，我喜欢你欺骗他人的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我喜欢你的衬衫，我喜欢你的假笑，我喜欢你胸前的一马平川，我喜欢你吃醋的样子，我喜欢你的脆弱，我喜欢你的泪珠，我喜欢你动不动就拍照的习惯，我喜欢你不会做饭的笨拙，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的一切。”

这些话就像梦魇，压在我的心头。我看着她的眼睛，泪水源源不断地溢出来。

“那……那为什么……”她躲闪地看着我，眼睛里又带着几许希望。

希望？希望只是失望的前奏，正如甜食只是生活的间奏罢了。

“你还想要怎么样！你父母能接受你喜欢女生么！”我只觉得自己的声带不属于自己，甚至自己的身体也被感情占据。我无法压抑自己的声音。

“……我不知道。”

“那他们肯定希望你以后嫁个好男人，成家生子，对吧？”她不甘心地点了点头，我继续说，“我父母也肯定是这么想的。那，有着这样体质的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一定会带来死亡。”

占据我身体的，又成了理智。理性是锁链，是摩擦力，是惯性。我忽然想让她驳斥我，让她大骂我一顿，让她帮我挣脱理性的锁链。

她看着我，眼睛里还噙着些许泪花，带着些不可置信：“就因为这个？”

“这个还不够吗？”我羡慕她，羡慕她的任性，羡慕她的自私，羡慕她不为这些理由所动。或许，我不适合她，我想要退缩了，任何站不住脚的理由都有个名字叫借口。

“但是你违背了我的意愿！我喜欢你！”她大喊着，朝着她喜欢的人，朝着喜欢她的人，朝着不能在一起的人，用声音做武器，试图打破我的防线。我发现自己是个胆小鬼，太阳扑了过来，我却避开了。

“所以，我希望你能放弃。”

这句话冷得要命，这似乎不是我的声音，但它的确是我的——那么，肯定是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总之，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感情和理性完全吵成一团，大脑里面像一团乱糟糟的棉花，我怎么找也找不到自己的答案。我撇了撇嘴，觉得这样矛盾的自己非常奇怪。

讨厌我吧，我默默地对她说，讨厌我，这样，受着痛苦的就不是你了。相思也好，煎熬也好，这些让我承担吧——作为我懦弱的代价。

“在你看来，爱情就那么无力吗？”

“爱情？爱情不过是幻觉而已。我们的身体，我们看到的世界——这才是真实。为了那些虚幻的东西，丧失一切，值吗？！”

我质问她，也质问着自己。

“爱情的美丽就不能让你动容吗？”

“‘最美好的东西只能用最深痛的巨创来换取。’我问你，这值吗？为了那些美好的幻象！”

“幻象！”她拽起我的手，把它放在她的胸口，“感觉到了吗？这一声声心跳里蕴含的情意！你说它不真实吗！”

“那又怎样！”从手掌传递过来的鼓动，让我向往，也让我恐惧——失去了理性作为武器，我只能做无力的辩驳。

她突然笑了，不是那种爽朗而阳光的微笑，而是有些奇怪的似笑非笑——但是，并不难看。“我对你说过的，‘全是理智的心，恰如一柄全是锋刃的刀，叫使用它的人手上流血。’”

“那又怎样？”“我问你，你喜欢我吗？”“喜欢，可喜欢有什么用！”

她突然把身子贴了上来，嘴唇离我的，非常之近。

我看着她的眼睛，里面带着迷离的色彩，像是塞壬海妖的歌声，让我不能自拔。

“Follow your heart.”她轻轻地说，“吻我。”话语仿佛融在气息里，不由耳朵，而是从皮肤渗了进去。我感到自己散发着热气，心脏像是超负荷运转，几乎要蹦出胸膛。

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将两片唇瓣，轻轻印了上去。

“口嫌体正直。”

“……”

“傲娇受。”

“……”

我实在是受不了她这幅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狠狠地掐了她胳膊一下。

“好痛！你看都紫了！”

什么就紫了，我根本没敢使劲好不好？我没好气地拽过她的胳膊，吹了吹红肿的地方。

“再说，你看我也很不容易啊，我可是很努力才忍耐着的。”

我恨不得在她胳膊上狠狠咬一口，没正形的家伙。

“小~夏~，脸红了~？”她把头凑过来，带着暧昧的笑容，气息刺得我难受。我嫌弃地别过头：“给我正经点。女孩子要矜持一点。”

“明天去上学，好么？我不会让那些流言伤害到你的。”她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温暖从皮肤一直传递到心脏，连供血也比平时有了活力。这回的话倒是很正经，于是我也就任由她做出亲密的举动。

“嗯。”我宠溺地回应她。流言这东西，不是能够防得住的，但，她这么说，我觉得心里很暖。

“听说，每个被害死的人，都会附在凶手的身上，勒住他的脖颈，一直到勒死他为止。所以，背负了性命的人，都会觉得生活日益沉重，一步一步地，走向深渊。”

“那都是胡说，”她抱了上来，温暖的体温让人很舒服，呼出的气体引起我脸上几丝搔痒，“死去的人啊，比活着的人还要眷恋过去。他们宁可永远抱着所爱的人，也不愿意附身在冷冰冰的凶手身上。”

“你在……安慰我吗？”我抬起头，她正扬起嘴角，做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但我知道，这是她真正的笑容。

“如果我死了，我就永远这么抱着你。”

我看着她，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意识到自己语言的贫乏，只好，用行动来表示。

轻轻地，在她的额角，印上一个轻轻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