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终身监禁

和小夏已经交往了近2个月，目前，我们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期末考试。

准确地说，真正让我们感到困扰的，是即将到来的寒假，以及已过去一半的高一。老爸老妈那边催的不耐烦，老叫我把小夏带回家住，好有个照顾。而我们怕关系暴露，一直以她家离学校近为由托着不走。这个寒假，怕是逃不过去了。另外，她想选理科，大学去学数学，而我则想选文科，本科修中文——我们都不希望对方因为自己而改变选择，因而这一年，显得尤其珍贵。

至于班里的同学，虽然也有传闲话的，不过毕竟楚子询死了，大家都不太提起这件事，我们也并没有受到太大压力。

我看着裹得跟只企鹅似的小夏，牵住了她戴着厚厚手套的手。她这一身全副武装，我光是看着就要觉得热了。

她撇了撇嘴，“还敢笑？冻死你！”

隔壁的老太太照常发表了一番关于道德沦丧的发言，但这无所谓。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其它的事情，都无所谓。有句话叫“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我们选择了这条路，别人的评判，就已经和我们无关了。

走进家门，温暖的空气就驱逐了外面的寒意。我先把她推了进去，然后关上门，把大衣脱下来，挂在衣架上。和刚来时不同，我对这个家里的东西都已经非常熟悉，是的，这是属于我们两个的家。

“他死了整两个月了。”她已经脱掉了厚厚的羽绒服，盯着墙上的日历。她总是这样，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把死去的人看得太重。我又想起她那背负灵魂的说法，那并不是什么说法，而是她一直以来的“认为”。

我揽住她，把下巴放在她的肩上：“你还是放不下他？”

“不，我不是那意思，你知道的，我没有……”

她似乎错认为我在吃醋，我干脆将计就计：“那，证明给我看。”

“……我喜欢你……”我感到她一向冰凉的皮肤开始变红变热，这可不好，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形冰袋，我半开玩笑地想着。“彼此恋爱，却不要做爱的系链”。我爱她，她也爱我，这就足够了，除了这份信任，我们不需要任何锁链。我们的恋爱是自由的，但正是在自由中的相伴，才弥足珍贵。

“其实，我只是想对你说，‘让死者有那不朽的名，但让生者有那不朽的爱。’不要让死者成为你的负担。”我轻声在她耳边说着，“况且，死亡并不是件坏事。‘死之烙印将价值赋予生之硬币，使其可以用生命来购买那些真正宝贵的东西。’”

她紧紧握住我的手，温柔、爱意、感动，所有这些通过她的脉搏传递过来，透过她的皮肤渗透进来。我能感受到心跳，却分不清是谁的，两颗心在靠近中，合二为一了。我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站在这里，在无言中感受着幸福。

“我不要求你进我的屋里。你到我无量的孤寂里来吧，我的爱人！”她嘴唇轻启，

“I do not ask thee into the house. Come into my infinite loneliness, my Lover.”我用原文念出了这句诗，“你什么时候读的《飞鸟集》？”

“我看你很喜欢这本书，就拿来读了读。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先去看看有什么吧。”我松开怀抱，半推着她进了厨房。顺带一提，小夏最近能够忍受甜食了，我觉得这是个好兆头——我希望未来是甜的。

“来，背一遍《鸿门宴》3、4段。”考试就要来临，这几天，我们在睡前都要过一遍语文的背诵。她上次月考就在背诵默写上吃过亏，这次则是摆出了十二分认真的态度。

她很流利地背了一遍，我又考了她几个易错的字，她也是全部答对。我满意地点点头，把书放到一边，关上灯，顺便睡觉。

“羽苏。”她柔柔地叫了我一声，我当然知道她什么意思。大冬天的，她这个怕冷的热门已经依赖上了我这个人形暖炉。现在她一定正蜷缩着，像只寒风里的流浪猫。不过，我准备继续装傻，呆呆地回了一句：“怎么了？”

“……你装傻……”做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是中气不足，整句话显得软软的。每到这种时候，小夏总是特别可爱，因而睡前的调戏也就成了我的习惯。我怕她被冰冷的被子冻到，也不敢怠慢，急忙拥她入怀。

清凉而柔软的触感透过睡衣的布料传递过来，她把头靠在我的胸前，心跳又一次漏跳一拍。“喂……”我轻声叫她。平常的她，肯定是像个冰块一样，不会这么主动地投怀送抱。

“我有点害怕……”

想必是因为想到害死楚子询的事情了吧。我不由得有点吃醋，随即觉得自己太幼稚。

“我不会离开你的。你忘了？我不会死的。”

“叔本华说过，‘人就像寒冬里的刺猬，互相靠得太近，会觉得刺痛；彼此离得太远，却又会感觉寒冷；人必须保持适当的距离才能过活。’”

“刺猬可以站起来拥抱，肚子贴着肚子，不也很暖和么？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那我就翻过身去好了，让刺扎死你。”

“啧啧，夏姑娘又傲娇了？”

“你才傲娇。”说着，她像猫一样蹭了蹭，寻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躺着，而我的右臂就这样被枕在了她的脖子下面。我估计等明天起来的时候，我的这条手臂就得废了。

“羽苏，问你个问题。”她忽然开口。

“嗯？”

“你那天究竟是怎么发现我在偷听你们说话的？”

“哪天？”“就是我第一天上学那天。”

“唔？”我仔细回想着那天的情景。哦，是拽她出去那件事吗？“哦，你的围巾太显眼了啦，毛茸茸的，一看就看到了。在人群里也一眼就能发现你哦。”

“那我以后不戴了。”

“你不怕冷了？”她一时语塞，最终只是扔下一句“去死”。

“我才不会死。我还得陪你呢。”她没有理会我，身体也有些微微的颤抖。我将她拥得更紧，她的颤抖才平复下来。我想，她在后悔刚刚的那句“去死”。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仅仅是开玩笑的两个字，但，对她来说，说出这两个字像是给人发了请帖——那人葬礼的请帖。

在这两个月里，甚至从我知道她的体质开始，我就一直试图让她看淡一些，减少些自责。最近，她的确变得开朗了些，但看她现在的样子，距离胜利还有着很长一段距离。将来的路并不好走，但我们一定会走下去。

一直维持着静默，只有心跳声和呼吸声此起彼伏。想了想，也是时候睡觉了，就干脆闭上眼睛，等候进入梦乡。

“喂，金毛，你睡着了吗？”她突然开口。

“嗯？”我已经习惯于她用各种犬类的名字来叫我了。

“如果你是男生，我们就能一辈子在一起了。”

真是令人讨厌的论调。作为惩罚，我凑近她，让自己的鼻息吹拂着她的脸颊：“切，我可不是男生。难道你还能和别人在一起吗？”

“那可说不定。”她似乎是痒了，开始挣扎，试图避开搔痒的源头，我贴得更紧了。

“我可不会放你走。再说，就算我不是男生，我们也可以一辈子在一起啊。”

她停止挣扎，用审视犯人的眼神看着我：“说，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因为喜欢我才来靠近我的？死变态。”

“切，死傲娇。”

即使是在黑夜之中，我也清楚地看到了，她脸上现出的真正的笑容。

“‘我相信你的爱。’”

“突、突然说什么哪！”她的脸瞬间红了，显得非常可爱。

“‘我相信你的爱’，让这句话做我最后的话。这是泰老《飞鸟集》的最后一句。你还没读完？”她只是“哼”了一声，随后便陷入了沉默。

我觉得她是打算睡了，我也捉弄够了，就松开怀抱，微微拉开些距离，只有右臂还充当着她的枕头。她没有反应，应当是睡着了。她似乎是觉得有些冷，下意识地往我这边蹭了蹭，然后拽了拽被子，把自己使劲裹了起来。

睡着了还这么傲娇。我感叹一声，正准备沉入梦乡，却听到了她的喃喃细语：

“‘我要说，凭爱情的一串悲喜：/你是我的生命，我爱你。’”

我忍住心中满溢出来的幸福感，将她紧紧抱住。两颗心，合二为一。

——我能够不爱你吗？不会的！/你是我的生命，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