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sturm 于 2014-7-26 22:41 编辑
第四章 (上)
老占星术士的话是对的,星轮衡转,亘古不变。
新的钢甲在三个月之后就开始批量列装到王国的一线部队,每个术士大概可以控制和支援十五件新式钢甲。一比十五的战斗力的差值造出的恐怖效应,使得联盟的西南防线在一夜之间崩溃。
但是根据从战场上寻获的王国钢甲的残骸,联盟迅速进行分析和研究,温斯特和老师能在一夜之间作出初步设想方案,就意味着制造技术并不复杂,进入六月的时候联盟第一批新式钢甲亦正式投入战斗。
到最后战争仍旧是大国和大国之间比拼人力和物力的绞肉机。
有所不同的是,现在的绞肉机的规模是原先的的十五倍。更多的城镇夷为平地,更多的尸体堆满了坟场,更多的鲜血染红了大地。
毫无变化。
老占星术士看着温斯特一天比一天焦躁。他从將核心的技术资料交给军部后就隐约猜测到有这样的发展。有一日晚间,他在星图的投影前冥想,群星的倒影忽然散乱,消失,只剩下束缚他命运的恒星。老人便知道结果,他耐心等着学生向他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有时老人亦有疑惑,不知道温斯特是否是恰当人选,但是他时日不多。星力在呼唤他作出决定。
而温斯特也没有让他浪费太多的时间。
那是仲秋的夜晚。温斯特从前线赶来王都和他讨论怎样进一步提高特种金属和普通金属间向性的可能性。师徒两人在讨论结束后吃过晚餐,然后在实验室后的小院内散步。
老人走地有些吃力,便坐在庭内梧桐树下的石椅上。
温斯特在仰望天际。秋夜的高空下,有无数明星闪耀。银河的清辉横跨天际。
“星力是什么,它来自何方,我们又为何被它束缚?”温斯特问。“老师,我曾经飞翔天际,以为会获得自由,却仍旧被它束缚。不但身体,我们的命运亦为它控制。我以为,星力的根源是抵抗力和法则。但它自身却是力与法则的一部分。”
老占星术士沉默了一会,他说:“我们与群星一体同源。呼唤与响应,皆为力之一端。”
这是每个占星术士进入冥想前的祷词,温斯特已经很是熟悉。底下的两句是。“我们在群星之下,祷告,仰望,静默。群星亦以相同之力回应我们。”
“温斯特。”老人又说。“是什么束缚你?”
温斯特沉默半晌。“我”她回答。
深秋的晚风从庭院间穿过。还未全部落叶的梧桐沙沙作响。
“伸出手来。”老人命令道,他念诵祷文,在温斯特掌心画下极简的星阵。星阵一画下,老人便觉得和束缚自己命运的恒星之间的引力之线逐一而断,星力潮水般退去。
他的嘴唇和语言亦被誓言束缚,老人知道他能说的已经不多。“你可知道,为何一百多年来从未诞生有新的大占星术士?我亦从我的老师处获得真言和星阵,前往…..”此时他已经不能说出那个地方的名字。“因为星力本源与自身二者必只能存在其一。”老人咳嗽起来,他喘了一口气,靠在树干上,他脸色灰白,头晕目眩,过了好久才能抬起头来再问学生。
“绝对的力量和你自身的幸福甚至生命,我的学生,你选择什么?”
温斯特含着泪水,半跪在老师身前。老占星术士知道,自己的学生已经知道答案。
他破天荒地笑了笑,轻声说:“孩子,温斯特,所有人都有选择的权力。只是有人作出决定的时候,比自己的心承认地更早。”老占星术士也知道,这一刻的决定,自己或许在看到满头大汗迎面跑来的温斯特就已经作出。“不要哭,傻姑娘,晚上……替我烤苹果派。”老占星术士扶着树站了起来。“艾米莉经常说味道不错。”他环顾一下院子,闻到一阵淡淡的苹果香味,墙角的白色的秋月季已经开花了。今年夏天热得有些难过,他以为这两株奥斯汀 安宁还需要过一阵子才能结出花蕾。不过前几天气温陡然下降,最终这两株前年他种下的小东西选择在今天开放了。
星辰之力安排每一件事,出生,死亡,秋月季盛开。老人开心地想。
五天之后,温斯特参加了老师的葬礼。葬礼上人不多,只有军部的几个官员匆匆地到了一下场,还有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在老人灵前献上了一束月季。温斯特不知道姑娘是谁,姑娘也没有自己说明。她和姑娘一起呆到葬礼结束,姑娘朝温斯特点点头,就离开了。
下葬的时候只有温斯特一人,她带着那个姑娘带来的月季和老师的棺木一起,封入地下。
十二月的时候,胶着的战事有了短暂的停火和议和的风声,谁都知道,战争将会在明年天气略微回暖时再次开始。佛恩礼顿少校随着一线的占星术士部队回到王都修整。她向军部以研究的名义申请远行,军部没有为难大有前途的占星术士。
两天后,温斯特就背上行装,跟随着部队调动的车队,穿过整个王国的西部,坐船北上。甩开军部的探子,她向东穿过山脉,到达王国和联盟边境交接的中立自由市,以随船占星师的名义继续北上,在联盟港口稍作停顿随即渡过海峡踏上冰原。
在冰原上随着物资队行进八百公里。温斯特已经身处人类在冰原深处的最后据点。
这是今年最后一次物资队物资的运送,之后冰原上的道路将被冰雪深深掩埋,一直到明年二月份才会有下一支物资队前来。留在镇上的,多是海豹猎手,据镇三十多公里,有一处巨大的冰缝,底下离海面不过四五米,在冰原之下过冬的海豹,大部分都会到冰缝下呼吸空气,收获好的时候,一个十来人的小队可以在三天之内收获上百只海豹。
镇上的人喜欢占星术士,因为占星术士能够重新刻画灌注星阵,保持房屋的坚固温暖,以抵挡冬天的严寒。而温斯特一辈子也没有被人这样热情的接待过。她个性古怪,从小就不受人待见,这次刚进这里就被热情的居民围住,两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抢着帮她背起了行李,听说她要在这里呆上一晚,就立刻被拉到一对海豹猎手夫妇的家里吃了午餐。温斯特有些不好意思,帮助夫妇俩重新在屋顶刻画星阵,加固门窗,倒傍晚的时候有些疲倦,在极厚的绒被里睡了一觉,醒来时,夫妻两的雪橇犬眼镜正蹭着她安眠。
她起来,眼镜也起来,过来嗅嗅她的手指,脸颊和腰际,又欢快从床上滚落,跳到地板上,摇着尾巴看她。温斯特笑起来,过去握住眼镜的前抓,眼镜扭动着去舔温斯特的脖子,温斯特挡住四处乱嗅的鼻子,轻轻地抚摸眼镜的肚子。
妻子叫哈薇尔,膀大腰圆,听到眼镜的叫声,咚咚地上楼,用她冰原女人特有的嗓门叫温斯特。“姑娘儿!下来吃饭!”
她从阁楼下来,底下的屋子里,围着中间的一个大炉子,八个人,两个小孩,一个老人,四个个年轻人还有哈薇尔的丈夫萨格,,皆用好奇的眼光打量她,然后微笑。
温斯特也报以微笑。
哈薇尔拿起大的圆碗,以温斯特看来几乎有面盆那么大,给她盛了一碗羊肉,又满满地添了一盆土豆,温斯特觉得她三天也吃不完这么多东西。
除了孩子,所有人开始喝酒,大麦酿制的蒸馏酒,用铁搪瓷被盛着,温斯特灌下去一口,就觉得脸上烧地发慌。后来大家开始讲故事,先是萨格。他年轻时是捕鲸船上的水手,他讲的是追踪一只凶狠白鲸的故事,为了它,萨格穿越了整个赤道,最后和它在岛礁附近搏斗。白鲸带走了他的拇指,他將白鲸的巨齿敲碎成数颗做成手链。
而后是老人,他是萨格的父亲,曾经做过联盟的志愿兵,参加过四十年前的防线争夺战。他说他曾经俘虏过一个王国的占星术士,占星术士却在王国进攻的时候救了他的性命,他们穿过重重防线,逃到中立自由市,他在里面做了好几年帮派的打手,才带着太太和儿子偷偷溜回老家。
塔罗德是萨格的大儿子,他是这里的巡原人,他从夏季到秋季就在冰原上巡逻,抓捕那些没有许可的偷猎者。“他们有七个人,我能从风里嗅出他们靠近的味道。我叫亚利继续往前走,自己偷偷地趴在雪地里。整整趴了三个小时,他们以为没人了,才悄悄地溜过来,我用冰洞陷住了两个,將第三个一铲子敲在地上。亚利在远处嘣掉一个,我把剩下的两个全揍趴了。”
然后是温斯特,她讲了一个东北山林精灵溜到村民家恶作剧的故事,惹得两个小孩子咯咯地笑个不停。
最后是哈薇尔,或许是因为温斯特讲了精灵故事的原因,她讲的是冰原之神的故事,冰原之神每年冬季从宫殿出发在冰原上游荡。曾经有两个部落交战,双方是彼此的血仇,族长曾经立下重咒,血仇不止交战不止。有个少女,偷偷地爱上了对方部落族长的儿子,就偷偷地献祭了自己,让双方忘记了血仇。
然后众人开始唱歌,歌曲是用本地土语唱的,唱的就是族长的儿子得知了真相后,一步步走到冰原之神的宫殿前,向神索要少女的灵魂。
长歌带着特殊的音韵,向大河的波涛般连绵向前。
不知不觉,炉火已经半熄,孩子们都已睡去。
“最后,他融化了在宫殿中被冰封着的少女的灵魂。然后他们相互拥抱,在春季到来的第一缕阳光下永归地母的怀抱。”塔罗德坐在温斯特的身边把故事讲完。他盯着快要熄灭的炉火问温斯特:“你要向冰原深处前行么?”
“是的。”
“每隔几年就偶尔有术士路过这里,向冰原深处前行。”塔罗德说。“他们有些回来了,有些没有。但是冬天很危险。”他停顿了一下,塔罗德解释道,炉火將他的半边脸照得微微发红。“没有恶意,但是术士们的体力都不怎么好,又过于依赖自己的技艺。”
温斯特笑了,她知道术士确实是这样的人类。
塔罗德也笑了,他沉默了一会才说。“我虽然没有深入过冰原之心,但是我亦跨越过冰原,我知道何时该行,何时该止,如何躲避暴风雪,如何寻找食物。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和你一起前行。”
在王都故乡和军中,从未有男子向温斯特表示好感。何况塔罗德高大,黑发,碧眼,寒风和磨练又足以让他显示出沉稳和可靠。温斯特并不认为他在镇上没有受到姑娘们的喜欢。
她拥抱了塔罗德一下,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两人又坐了一会,说了几日后的天气。温斯特便道了晚安。
夜间有极大的雪纷纷落在屋外的窗上,让人几乎产生了下雨的错觉,温斯特凝视灯光被窗外的风雪和黑夜吞进,无可避免地思念艾米莉。
她们也许永远无法再见,艾米莉定已知道自己的死讯。也许三年,也许五年,艾米莉就会变得不再思念她,不再记住她。她將有家庭,丈夫,孩子。
愿你过的幸福,温斯特在窗前朝着隐没在风雪之后的群星祈祷。
然后她躺在床上问自己,如果知道今日,当时是否会选择离开故乡。
只有群星才知道,可惜群星不会在此时给她答案。
她想起今日的炉火下塔罗德的目光,又想起立春日她和艾米在屋顶上看田野远处的稻草堆燃起的熊熊火焰,她想起了两人当时唱着《月下的芦苇塘和篝火》,艾米莉的声音又甜又清脆,还带着咯咯的笑声,她將温斯特的头发编成古怪的发辫,有在温斯特的衣领里偷偷地塞上稻草,在厨娘把她们找到时,偷偷躲在温斯特的身后溜走,却在她受罚的时候给她带来自己最爱的焦糖布丁,温斯特在离家三万公里的冰原外闻到焦糖的甜味。
她知道,从今以后想念故乡与想念艾米莉將再不分离。故乡狭窄,凌乱铺满锯木屑的小镇,居然是她能够想到最为温暖的东西,比这里的火炉,还有火炉旁边微笑的塔罗德更加温暖人心。她带着泪水,在焦糖布丁的甜味中安然入睡。
第二天,温斯特加固了小镇防御风雪的星阵,又使哈薇尔家的咸水井变甜。
第三天,风雪变小了。哈薇尔和萨格驾着雪橇將她送过大裂缝,塔罗德带着雪橇犬眼镜陪着她又向北行进了十公里。
她要塔罗德回去,否则萨格就赶不上海豹猎手们回镇的车队。
塔罗德將缠在自己身上的布袋给她,里面放着火石,干燥的绒草,装着鲸油的小盒还有肉干。“贴身带,或许会又用。”
將布袋缠在腰上,温斯特谢过他的好意。眼镜还在她脚边缠着她让她摸摸自己的肚皮。冬季的冰原太过于危险,温斯特并不想將雪橇犬陷入和自己一样危险的境地,她弯下腰拥抱了眼镜一下,便转身朝冰原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