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canary 于 2015-11-3 23:35 编辑
第二章、 療程
桂聖奈與其他兩位病人交涉的結果,神宮司奏同意下禮拜五來訪療程延長為整天,而玖我夏樹表示由於事出突然,希望從下禮拜三開始。
這一整個禮拜,由於工作量極少,靜留得以坐在休息室捧著茶杯想事情的時間多出很多。最近,除了斟酌著自己設計出來的方案應用細節外,對於方案使用的恰當性,靜留也是不斷猶疑著。
被譽為國際頂尖的諮商師,靜留亦用著極高標準要求讓自己恪守心理諮商師的醫療倫理。雖然業界盛傳,藤乃靜留博士善於針對個別病人的狀況,設計出極富創意的療法,而關於這一點,靜留從不否認,對自己也一向充滿自信。
然而,這次針對玖我夏樹設計的療程卻讓她第一次在創意與倫理的界線間,面對了艱難的掙扎。
終於到了病人來訪的禮拜三,早上九點前,靜留早已坐在辦公室等候著她棘手病人的到來。
果然,九點一到,房門準時響起敲門聲。
「夏樹早安。」這一次,靜留直接走去開門迎接她的病人。
「嗯。」夏樹別開眼前醫生的視線,逕自走向自己上次坐的地方再次端坐下來。
「夏樹吃過早餐了嗎?」
「嗯。」
「那夏樹要喝茶嗎?」
「不用。」
發現到目前為止,除了對方算是有應話以外,諮商情況跟上次的情形差不多,靜留終於在心裡下定決心。
「那夏樹等我一下,我去拿本書。」靜留邊說著邊走向坐落於房間右側的巨大檀木書櫃。
「嗯。」
夏樹剛應完話,突然聽到一聲巨響。
「啊!!!!」
接著聲響之後,是來自那個聲音輕軟醫生的急促尖叫聲。夏樹往右方望去,發現巨大的書櫃正慢慢傾斜,架上的書正不斷落下,而醫生似乎嚇到雙腿發軟的跌坐在地上,只是看著正準備要壓到自己身上的書櫃無助的緩慢倒退。
「小心!」看到櫃子快要壓倒在醫生身上,夏樹竟像是本能似的,立刻飛奔過去用身體護檔在醫生前面。
隨著櫃子滑落,夏樹發現時,自己的身體正為了保護醫生而將對方緊壓在身下。然而….奇怪的是,櫃子雖然確實地蓋在自己的背部上,卻一點都沒有疼痛感,而且書本也沒有再砸落下來。
「夏樹……」
聽到身子底下發出的聲音,正在尋思的夏樹回神往下看,卻看到醫生那雙深邃的紅色眼眸正看著自己。夏樹吃驚地立刻把眼睛別開,臉色卻早已羞紅。
不想要兩人一直處於這種狀態,夏樹掙扎著想要撐起壓在背部的書櫃,無奈櫃子雖然沒有往下壓,依然沉重到不是自己的力氣可以撐起來。
而靜留只是安靜地觀察著夏樹的掙扎動作,終於等到一個她覺得可以了的時間點才又開口。
「我想起來了…這個書櫃好像有特殊的機制,可以保護人不會不小心被壓傷。」
「什…什麼….」
「吶,好像是要按這裡。」靜留說完,突然抽出剛還躲在夏樹身子底下的右手,往夏樹背後某個地方按下去。
吱呀吱呀…隨著這些刺耳的聲響,夏樹也漸漸感覺到剛還覆蓋在自己背部上的櫃子重量正逐漸退離。
確定櫃子安穩的退離一段空間後,夏樹像是跳離般似的,迅速的離開自己剛才所處的位置。
「妳是故意的吧?」夏樹此時抬著那張不知道是因為生氣還是因為害羞的臉,怒氣沖沖地質問剛從地上站起來的靜留。
「沒有這回事,剛才書櫃倒下來的時候我嚇死了。」
「那為什麼書櫃沒完全翻覆就算了,連書也只掉幾本?」夏樹越說越覺得自己受騙。
「那是因為,這個書櫃有防倒機制,只要傾斜到一定程度,兩側就會從架上各排跳出網子檔住要掉落的書。」
「而且,倒下的書櫃,只要碰到強硬一點的障礙物,會有一些特殊的設計阻止它繼續往下壓喔。阿拉,設計這個書櫃的人真的很聰明呢。」靜留笑著回答。
「哼,一切根本都是妳自導自演。」夏樹聽完醫生的解釋,完全確定自己受騙,氣得丟下這句話準備甩頭離去。
「夏樹...」
病人並沒有理會靜留的呼喚,在看到她手握住門把準備旋轉時,靜留又下了一個決定。
「夏樹….依照合約規定,妳的療程是一年吧,我想妳父親也不會同意妳沒有接受好完整的治療就回日本。」
病人聽靜留講話的同時,總算停止轉門把的動作。觀察到病人的反應,靜留打算向對方拋出這幾天讓她考量很久的議價條件。
「只要妳願意每個禮拜三跟我好好配合,半年後我就核簽讓妳的療程結案,如何?」靜留說完,微笑注視著站在門把前方緩緩把頭轉過來還斜著眼偷看她的病人。
然而,對方只是偶而偷看她,不然就是一直緊盯著地板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吶,夏樹不說話就當妳答應了。」
「這樣好了,為了感謝夏樹剛才救了我,今天的療程就先到這裡,下禮拜三同一時間再見吧。」看著彆扭著不知道該怎麼回應的病人,靜留笑著直接提替這場交易下了結論,順便送上些小優惠當作慶祝。
「哼!」夏樹聽完醫生的結論,只稍微愣了一下,便又丟下悶哼,再次快步開門離去。
禮拜五早上,神宮司奏如期準時出現在靜留的諮商辦公室。
「奏,聽聖奈說妳最近有點忙,時間上的片面更動真是抱歉。」靜留邊泡茶邊禮貌的開口致上歉意。
「靜留,不要緊的,反正我每次來到瑞士這個漂亮的地方,都會至少待一天才走。」奏以她一貫的溫柔語調回覆道。
「奏真的是個很溫柔的人呢。」
「對了,中午一起吃牛奶鍋好嗎?」看著眼前總是努力親切待人的病人,靜留雖然覺得這樣沒有不好,卻也隱約在心裡替她感到惋惜。
「牛奶鍋,是我最喜歡的瑞士食物喔,能跟靜留一起吃真是太好了。」奏此時倒是真的顯得十分高興。
「阿拉,這樣真的太好了吶….」
「不過,距離午餐還有一段時間,可以讓我趁這個時段請教妳一些自己的私人問題嗎?」
「靜留有什麼問題儘管直接問,我會盡量就知道的給妳答覆。」雖然對醫生突然的請求有點意外,奏還是像本能般立即得體的表示答應。
「那就先謝謝妳了。」
「其實我想知道,日本山口組最近的活動狀況,聽說,神宮司家有些人與他們有密切往來...」雖然覺得有點失禮,靜留還是決定直接問。
「山口組….」
「我是知道神宮司家一些叔父輩的人確實一直與他們有頻繁的合作關係。不過,究竟合作程度如何,合作哪些事情,我並不是很清楚...」奏還真的如自己承諾般坦率地就所知回答著靜留。
「那,奏有聽過玖我一雄這個人嗎?」
「玖我一雄.....」
「嗯…..這個人現在在日本的黑白兩道名氣算是非常響亮,不僅在幫會內地位崇高,跟許多國會議員以及政府高層的關係也都打得很好,說他現在是半個日本地下領袖也不為過呢。」
「而且,聽說....他也是現在山口組呼聲最高的組長人選。」神宮司奏一聽到玖我一雄這個名子,倒是一下子聯想起許多事情。
「阿拉,聽起來是個很難纏的人。」靜留對於這個人的輝煌背景感到十分吃驚。
「不過….也有聽聞最近山口組內外都有很多問題。」奏突然想到似的,開口補充道。
「怎麼說?」
「據傳山口組正處於權力世代交替之際,內部權力爭奪非常激烈。不僅如此,山口組與其他黑道勢力之間也是私鬥頻繁,前幾年日本警方就已經把他們列為首要目標,進行過大規模的掃蕩。」
「而且我有聽到一些風聲,由於發生當紅藝人遭到攻擊身亡,訪間盛傳是山口組所為,有消息說警方高層最近又計畫著要對他們展開第二波掃蕩行動了。」不愧是日本當前最大財團的當家,對於不在自己領域範圍內黑道之間的活動,也留心的掌握了不少重點。
「吶…好久沒回日本,都不知道國內狀況現在這麼複雜。」靜留此時想起她那位病人,忍不住跟著聽到的事一起覺得感慨起來。
「算了,這麼令人頭痛的事先放著吧。」
「時間也快中午了,一起先去吃午餐好嗎?」靜留察覺氣氛因為山口組的話題變得凝重,短時間內也想不到其他轉換方向的話題,決定乾脆先轉換地方。
「嗯,肚子也餓了呢。」奏像是理解似的笑著答覆。
二樓休息室內,桂聖奈一看到走進來的兩人,立刻熟練地走上前先向跟在靜留身後的神宮司奏致意。
「奏,別來無恙,最近還好嗎?」聖奈對奏說話的態度,禮貌中還多了明顯的關心與親暱。
「嗯,我最近跑回極上宿舍度假,心情很不錯,家族那邊這兩個禮拜也算是風平浪靜。」
「對了,聖奈也要跟我們一起吃午餐嗎?」奏微笑回答著,順便開口邀請道。
「哎呀,真抱歉,我約了朋友吃飯...今天奏就先跟藤乃醫生吃吧。」聖奈向奏解釋完,似乎還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對一旁的靜留眨了一下眼睛。
靜留看到聖奈的鬼臉,笑了一下,微挑一下眉毛當作回應。
敏銳的奏雖然早已察覺到其他兩人若有似無的交換暗示,但還是決定不再堅持,跟聖奈簡單道別後,隨著靜留走向外觀簡單大方的餐桌前就座。
餐桌上,早已擺好兩套精緻的火鍋器具,以及兩份食材和碗筷。然而,剛坐下不久,靜留就開始觀察到神宮司奏不太會自己處理眼前火鍋的情形。
首先,在湯還沒滾時,她就迫不及待放了大量肉片下去,放完後,又是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口湯放進嘴裡嚐鮮。
結果不出所料,喝了一小口湯後,奏臉色開始變得難看,而且猶疑了一會後,居然放下所有的器具,一副不打算再吃眼前食物的樣子。
看到這裡,靜留雖然心裡暗笑不已,卻也準備要展開今天的主要行動了。
「阿拉,奏還沒等湯滾就放食物了呢。」
「咦,要等湯滾?」
「對阿,這個簡單的常識連小學生都知道。」藤乃醫生此時不知為何不像往日好脾氣地直接犀利指謫著病人。
「這樣阿....是我不好.....」病人顯得非常自責地低下頭喃喃道歉著。
「嗯,確實是如此。」
「奏在湯還沒滾時就放了很多肉片,放完肉片後又立刻喝湯,完全辜負了美味的牛奶鍋吶。」藤乃醫生依然繼續毫不留情的把病人犯的錯誤一一陳列出來,語末還加重感嘆的語氣。
「我.......我辜負了牛奶鍋? 」
奏重覆著說完靜留最後一句後,脾氣終於爆發了,開始,陷入旁若無人的狀態中陰沉地竊笑起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阿拉!」靜留先是一愣,但是專業如她,很快回過神來,並且決定不出聲阻止,安靜地觀察著病人竊笑的表情。
不過經過不久,她確定了病人只是一直停留在相同狀態,便又決定繼續料理起自己眼前的食物,只偶而抬頭察看一下狀況。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而神宮司奏自從爆發後,就一直用著相同的頻率不間斷地陰沉竊笑著。
一段時間了,眼看著病人短時間內似乎無法自己停止竊笑狀況,靜留開始擔心肉片再煮下去會老到不能吃,終於決定展開下一步插手目前情況。
打定完主意,她先把手裡的湯匙伸進對面看起來已經被奏遺棄的牛奶鍋裡,舀了一匙湯到自己的碗內,輕吹幾下然後緩慢送進自己嘴裡。
「阿拉,奏的湯現在喝起來剛剛好,很美味呢。」
「吶….原來是我剛才判斷錯誤,牛奶鍋並沒有遭到辜負喔。」靜留做足動作後,正大聲的自言自語著。
而仍在不斷竊笑的奏也聽到了靜留的自言自語,開始笑聲漸緩…..
總算稍微恢復冷靜後,奏決定重新舀了一碗眼前鍋裡的湯再試試看。喝了一口,果然,是本來預期中應該美味的味道。
奏忍不住又再喝一口,才滿意的放下手中的碗,然而抬起頭,卻看到坐在對面的靜留正俏皮地對她笑著。
「藤乃醫生…」奏不禁臉紅起來。
「剛才真是非常抱歉….」一想到自己剛才失控的行為,覺得非常難為情,極力想致上歉意。
「這樣不是也很不錯嗎?」剛才突然變得很嚴厲的藤乃醫生,此時又恢復平日柔和的態度,說著安慰人的話。
離開靜留的諮商辦公室後,神宮司奏在飛回日本的途中,回想著今天諮商過程發生的事。
雖然之前每次跟靜留諮商過程中的對話都會多少帶給她一些想法,但是今天受到的反差刺激,反而讓她感受到第一次,被逼到必須這麼清楚的面對自己….
唉….真是傷腦筋。對於今天在醫生面前意外地全面失控,一向對於外在舉止要求甚高的奏感到非常懊惱。
不過,藤乃醫生真的如外界盛傳般高深莫測呢…..攻心本事也不小的奏,多少猜出了靜留的用意。
算了,既然藤乃醫生都說了這樣不錯,「呵呵呵……」神宮司奏好像萃取到什麼,此時又開始自顧竊笑起來。
晚上九點,晚飯後散步回來且洗好澡的靜留一如舊慣坐在自己電腦桌前,準備投入這兩位病人的諮商紀錄。
病人:玖我夏樹
時間:一九六四年六月二十四日星期三
次數:第二次
狀況:居住在瑞士一個多禮拜,沒有發生任何特別的突發狀況。
紀錄:第二次諮商,比起上一次的完全抗拒態度,這次大多會對問題立即發出簡短回應。書櫃實驗,顯示病人對於保護弱小,有近乎於本能的反應,與其外在疏離行為相當矛盾。從其當時極力掙扎想跳脫情境的反應,表現病人除於必要情況下,十分排斥與他人身體上的接觸,容易害羞。
態度:不配合,對諮商師強烈的不信任,但是根據一些身體動作可觀察到病人仍會留心諮商師的言行。
病癥點:疏離、疑俱。
打完這份病人的紀錄,停下來沉思一會後,靜留又重新收拾好心情,準備繼續專注於下一份諮商紀錄。這次,是今天的病人。
病人:神宮司奏
日期:一九七四年六月二十七日
次數:第九次
狀況:回到日本期間,暫時遠離神宮司財團的權力運作中心,回求學時代母校度假一個禮拜,精神狀況獲得不少改善。
紀錄:牛奶鍋實驗,顯示外在溫柔表現的病人實際上內在自尊心極強,容易被失禮的言行態度激怒。但是內化成本能的自我要求表現合宜,讓病人對於超出自己預想範圍外的事物容易失控,且情緒突然爆發後,短時間內無法靠自我覺察發現與克制。
態度:雖然經歷不愉快的實驗情緒爆發,恢復後還是繼續對諮商師表現友善,且能迅速切割原先的情緒。
病徵點:壓抑
打完病人的諮商紀錄表又已是深夜了,不過靜留不急著準備就寢,反而又泡了一壺茶,開始構思下禮拜三與那位特別病人的諮商佈景。卻也苦惱的想著一些問題。
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次特別在乎這位病人。是因為第一次看到睡覺皺這麼多次眉頭的人? 因為同情著相似的背景? 因為看起來這麼疏離冷傲的人,卻在當時奮不顧身的跑來擋在自己身前…不管為什麼,這種急著想幫助一位病人的心理,反而讓一向自信的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有能力幫助她。
執業快三年,加上求學時代與教授和學生之間的心理諮商互動,就算在別人眼裡看起來很順利,也不是不曾遇過難以處理的個案,甚至,也曾感受過強烈挫折。
但是,努力過後,對於確定無法處理的病人,我並不會過於執著,更不會為了一定要解決某個個案,而違背自己的原則。
然而….這一次…..
「夏樹….為什麼要自殺?」思考著著病人的事,靜留突然又想到這件事,一貫平靜的臉上也不由得皺起眉頭。
這幾天,夏樹除了一樣軟爛在家裡打電動,也不斷擔心著禮拜三的到來。諮商那天發生的情景,最近像噩夢般一直讓自己煩惱不已。
「可惡的女人。」一想到那位醫生爬起來後若無其事微笑說話的樣子,夏樹忍不住對著螢幕連開好幾槍。
要不是因為想早點離開這裡….
「哼!」又想到那女人講的話,不顧角色早已沒子彈了,夏樹還是執著於連續發動射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