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樱吹月照 于 2014-8-4 16:10 编辑
没有什么会比置身人群之中却孤独生活更加可怕了。我十六岁到十八岁,在北海道度过的那漫长的两年就是这样。我的继父是个温敦寡言的男人,一直都对我很好;而我的母亲为了弥补将我带来这里人生地不熟的痛苦,总是对我百依百顺。年轻男人们开始围着我,讨好我,可是我永远都会拒绝他们。我离开了你,不能也不愿那样快乐满足地生活。我不愿出门去看戏,不愿和家人一起去远足郊游,我沉浸在自己内心的小天地里,足不出户,终日悲愁。我看不到你,就什么都不想要,只热切地想要在心灵里和你单独在一起,不愿意别的什么让自己分心。我一个人待在家里,一坐就是一整天,什么都不做就是想着你,把所有有关你的记忆都从头到尾翻来覆去地想。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我在内心重复了无数次,所以这一切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如同昨天才刚刚发生。
我的心思在那时全都花在了你身上。我把你写的那些书全都买了来看了不知多少遍,若是谁从你的书里挑出一句话念给我,即便是现在我也依然能接着背下去。我在报纸上翻看着所有会和你有关系的版面,只要你的名字被登在上面,这一天就是我一个人的节日。我在东京的报纸上翻看着音乐会和戏剧的公演广告,心里想着什么演出会让你兴致盎然。我上百次地梦见你走进剧场大厅,梦见你在里面落座,正如同我曾亲眼看到过的那样。
可是,我为什么要说这些呢?为什么要把一个孤独孩子这样疯狂而又绝望的狂热爱意告诉一个对此完全一无所知的人呢?但我还只是一个孩子吗?我已经快要十八岁了,许许多多的少年们已经对我展开追求了。然而他们只会令我生气,因为我的脑子里根本容不下和除了你之外的人恋爱这样的念头,哪怕只是闹着玩的地步都令我觉得是在犯罪。名为情欲的另一重感情在我的身体飞速成长之中渐渐觉醒,它令我的这份感情更加炽烈,疯狂,带着成年女性的那份对于肉体欲望的渴求。当初推动着我去敲响你房门的那个浑浑然不成形的愿望现在已经变成了我思想的主宰——我想要委身于你。
周围的人说我腼腆,害羞,孤僻自闭,而我在内心里用着最坚固的意志为自己保守着这个秘密。我心里只想着要回到东京,回到你的身边去,哪怕别人觉得这究竟是何等荒谬绝伦。我的继父是个富有的华族亲眷,他视我如己出,一心不愿让我再多受一丁点苦。可我偏偏顽固地和他较劲,要自己挣钱养活自己。最后他终于向我妥协,放我去了东京的一家会社当一个普通的文案职员。是的,就在那个晚上,我终于,终于回到了东京!我将行李放在旅馆便跳上一辆电车,它的每一次停靠都令我心如火焚,不够快,完全不够快啊!到站时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就冲了出去,直到那幢房子的面前,就如同迁徙离开的候鸟终于回到它原来的居处。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我又变回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你,我所存在的意义就在这里。我不曾想过,我与你的距离,无论是数以千里的山海之隔,还是抬头仰望的目光之间相隔的一层玻璃,其实都是相同的。两年了,我所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这一天,现在终于不再只是我的梦境。我就这样站在楼下看着,直到浅白的夜雾渐渐笼近,你房间里的灯光熄灭。
从此以后,我每天晚上都像这样站在你的楼下。我在会社一直工作到七点,工作很累,但是我喜欢这个工作,因为自己一旦忙碌起来就不再那么容易感觉到自己内心的狂乱。等到下班时大门口的卷帘门哗地一声在我身后落下,我就心无旁骛地赶到你的楼下。我只想看你一眼,终于在一个星期之后遇见了你,在我所完全没有想到的一个瞬间。我那时正在抬头观望着你的窗口,就在这个时候你穿过马路走了过来。就在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又变回了那个十岁的小姑娘。滚烫的血涌向我的脸颊,内心里腾起的强烈渴望命令我抬起头去看看你的眼睛——可是我违背了它,我不敢。我害怕一旦与你视线相对我就会失去挪动脚步离开这里的力量,低着头飞快地从你身边跑过。事后我为自己这样胆小畏缩的逃跑感到无比羞耻,我明明是一心一意地为了能遇到你而努力,我熬过了这样长的时间,现在才真真切切地看到你。我的心在震颤,我渴求着你能够认出我,能够注意到我,渴求着为你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