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樱吹月照 于 2014-8-4 16:12 编辑
然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你都没有注意到我,尽管每一晚我都站在你的楼下,从红叶落在肩头,到大雪扑面而来。有时我白白地在楼下等了一夜,有时候会等到你和朋友们一起走出来。有好几次,我还看到你和陌生的女人们在一起,正如同又有一次我看到你与她们之中的一个手挽着手相互依偎着往外走。我的心登时因刺痛而抽搐起来,这痛楚如同能够将我的灵魂撕裂。这时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小女孩,感觉到内心中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感情。女人们并不使我意外,因为从我还是个孩子起我就知道女人们也会来造访你,而你也对此并不在意。可是现在我能够感到一种肉体上的痛苦, 源自我内心的情感涌动。我恨你和另一个女人这样的肉体上的亲昵,却又无法不去承认自己也渴求着这样的亲昵。一种幼稚却强硬的自尊心让我在之后的一整天都没有出现在你的楼下,但它又如何能与我心里的狂热为敌呢?在之后的那一天晚上,我又忍气吞声地站在你的楼下等待,似乎是神明注定,我一生都要这样在你的一切面前等待啊。
有一天晚上你终于注意到我了,我早早地就看到你走来,振作起精神告诫自己不要到时候又躲开你。那时候正好有辆卡车经过占据了路的空间,你只能擦着我的身边走过去——就是在那一瞬间,在你不经意地偏过头和我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我又一次地看到你那独有的温柔而诱惑的,如同将我拥抱一般的眼神。我顿时便无法再将自己的目光与你分开,身不由己地停下脚步。你微微眯着眼,好奇而又兴味十足地打量着我,我看着你那样的眼神登时心头一沉,你没有将我认出来。
是的,你没有认出我,无论是那个时候,还是后来,你从来都没有认出过我。这似乎就是我的宿命,从一开始,到我的这一生结束,你从来都没有认出过我,或者说你从来都没有记得过我。我没有办法形容当时我内心的失落与痛苦,即便我在北海道时的梦里,在我那些最痛苦最阴郁的梦里,你将我拒之门外,憎恶我,厌恶我,这些我都曾经历过。可是最可怕的,最致命的这一点正是我从来想都不敢想的——就是你从来都不曾注意到我的存在。这痛苦令我从自己的记忆与梦境之中苏醒,第一次真真切切面对到自己的命运。
两天之后我们又一次相遇,你依然没有认出我是那个曾经在楼道里躲着你的小女孩,只认出我是那个两天前与你在这里偶遇的美丽少女。你看着我露出淡淡的微笑,取下眼镜和我攀谈,如此的美丽,优雅,魅力十足。我像是得了神明的帮助,无论你说什么都能回答得出。我同你走完了那一整条街,你忽然笑着问我愿不愿意一起同你去用个晚餐,我又如何能拒绝得了你的邀请?尽管这样的晚餐对于你来说一定数不胜数无法记清,而我不过是你几百个被邀约者之中的一个,又能有什么会让你记住我呢?我话说得很少,不愿因为自己的提问而浪费掉听到你声音的宝贵时间。你的举止令我觉得完全值得我内心的这份崇拜,温文尔雅,不疾不徐,没有急迫的逼人之势,也没有轻浮的缠绵温柔。即便我不曾像从前那样决定委身于你,那时你的举止也会令我这样决定的。我痴等了这样长的时间,你终于没有令我失望,这令我的心多么狂喜乱舞!
离开餐厅的时候,你问我是否急着回家,我必然是对此早有准备的,回答自己还有时间。你思索片刻邀请我去你家里坐坐,我甚至连思考都没有就答应了。你有些惊讶地笑起来,表情里带上了感兴趣的神色。走路时你与我接着交谈,与此同时还兴致勃勃地打量着我。你的直觉告诉你这个少女身上似乎有着什么不寻常的秘密,便绕着圈子询问想要探听到它。但我宁愿在你面前显得不谙世事,也不愿意将这个秘密告诉你。当你带我走进那楼里的时候,原谅我,流歌,你一定不能明白,这楼梯,这走廊,这房门对我来说都意味着什么。我的陶醉,我的迷惘,我的疯狂,还有我最至高无上的幸福!多少年前,我在这扇门前与你第一次相遇,我在这楼梯上与你擦身而过。我的记忆,我的狂喜,我的过去,它们在一瞬间如同洪水一般将我淹没。这就仿佛是我一个人的神殿,我千百次地朝拜,千百次地祈祷,而你,我唯一的神明,现在就在这里,在我所日思夜想的这里。
那一夜我们整夜呆在彼此的身边。在这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像这样触碰过我的身体,我也绝不容许那些人触碰这具敬献给你的身体。我知道,你害怕自己会干涉别人的命运,因为在你看到自己指尖上那一缕纯洁的鲜红色时感到了惊恐。我求求你,千万不要误会了我,只因为我委身于你时还是个纯洁的处女,但那并不是你的错!你并没有欺骗我、引诱我,而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地投身进你的怀抱,淹没于自己的命运。我只会无比地感恩你,因为那一夜是我人生中最为无上的欢愉,最为浓烈的幸福!我从来不曾为此而后悔,也不觉得值得我为此而后悔。我记得你睡熟了,将我抱在怀里,我听到你的呼吸你的心跳,感觉到你的怀抱,你的身体与我如此的接近,这至高的幸福令我在一片黑暗里哭了出来。
第二天早上我急着离开这里,我得到社里去上班。我想在你的女仆小姐进来这里之前就离开这里,不让她看见我。我穿戴整齐即将离开时,你似乎是还没有清醒而将我抱着不愿松开。我看着你迷离的眼神猜想着,是你记忆的深处有什么翻涌了起来,还是那时我衣冠楚楚的模样让你失了神?我从你怀里轻轻挣脱,看到你的眼神渐渐清醒。你用手托起我的长发在发梢落吻,笑着问我不想带些花走么。我点头,你就从黒木书桌上的那个琉璃花瓶中取出几支铃兰给我,往后的那些天我还亲吻着这些花。
(铃兰的花语是“归来的幸福”,另一个花语是“你充实了我的生命”。)
我们约好之后再见一面,第二夜,第三夜,都如同那一晚一般甜美而醉人。在第四天夜里,你的指尖挑弄着我的发丝,说自己要出门旅行去了。唉,从我还是个孩子起,我就对你的旅行恨之入骨!你答应我,等到你一回来就通知我。我给了你会社的邮件地址,而将自己的名姓与这秘密一同锁在心底。离开时你又送了几支铃兰给我,作为临别的纪念。
这两个月里我的心情自不必说,这因为期待,绝望而引发的折磨。这也怨不得你,谁让我便是这样爱着这个热烈而又健忘的你呢?过去是如此,现在也没有任何变化。我站在楼下看着你灯火通明的窗口,你早就已经旅行归来,却并不曾写信给我。就好像现在,我即将走上三途之川的渡船,却从来不曾收到过你的手迹。我绝望地等着,然而你没有找我 ,一封信也没有写给我...
在那之后,我不允许任何一个人触碰我的身体。在被你触碰之后,我觉得我的身体也是神圣的,我不容许自己把它分给别人。你是我的一切,我的世界,而别人无非只是我生命里的过客们罢了。我曾经希冀着你会是一个男人,这样或许在那四夜的抵死缠绵之后我便会怀上你的孩子,会得到与你的情欲的结晶。可是呢?我所无以抵抗的命运推动着我爱上了一个女人,即便彻夜交欢,最终一切也了无痕迹,就如同你从来都不曾记得我。也许在你看来,我不过是一个心甘情愿地与你度过了四个晚上的美丽少女,一个你所不经意邂逅的无名之人。是谁说过的呢?因为喜欢因此会想要放肆,因为深爱因此会学会克制。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过,若你是一个男人,而我在那时正巧有了你的孩子,我是否便能就此顺理成章地将你我牵连在一起?然而这样的念头令我心头充斥着无比的罪恶感,我知道你喜欢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无法接受自己需要对另一个人的命运负责。因此我也在自己心头暗自庆幸,你我之间所发生的这一切都不会伤害到你所钟爱着的自由,不会令你就此厌恶起我。也许在这一点上,我在你所交集过的女人之中独一无二,但相对的,你从来都没有记住过我,每一次遇到你时我都会悲哀地发现,你已经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我不是想要责备你什么,流歌,我全然不是在责备你!若是你在这字里行间读出我一丝一毫的怨尤,那么请你原谅我吧。我的家人,我的亲友,都被这可怕的疾病一个一个地从我的身边夺走,留我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我内心悲愁郁结,头昏脑乱,在这痛苦的孤独之中诅咒神明给予我的命运。请原谅我这样的怨诉,原谅我这样的狂乱!原谅我说出这些事来,就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了。我将这些事放在心底整整沉默了十四年,不多时我就要带着它们走向一切的结束,总要有这么一次,让我喊一喊,叫一叫,让我把它们说出来。我从不怨恨你,只怨恨这无情的命运,即便是污血从我的喉咙之中涌出,亦或是气闷令我难以呼吸。我从来不曾后悔与你的相遇,从来没有怨恨过你对我的所作所为。即便上天让这一切重新开始,让我事先知道我将会在最后受到怎样的痛苦折磨,我也不惜让这一切再一次地发生,哪怕是再重来一次,再重来数千数百数万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