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樱吹月照 于 2016-1-7 07:26 编辑
在那之后的几年里,有无数的男人向着我的家里提亲,可是我从来没有接受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尽管我不得不对他们中的一些深表敬意,为这些与我一样得不到回报的爱情深表同情——我从来都只属于你一个人,因此我拒绝将自己交付给别人。在这些提亲者之中的许多都是善良而温柔体贴的男人,他们宠溺我,尊重我,在这之中还有很多即便遭受了我的拒绝也仍然不曾退缩。我无法不被这样的执着所感动,然而也无法令自己就这样背叛等待着你的这颗心。是的,我接受他们的邀约外出看戏或是游玩,作为对他们执着爱意的赞许,却永远不会接受再进一步的邀请,为了保守自己心底的秘密,为了自己能在一个始料未及的瞬间能与你再次相会。自从我在童年时将这颗心彻底献给了你之后,我的一生似乎除了等待就是等待,等待着与你的再一次相逢,而这正是支撑着我到现在的那个理由。
而这个时刻的确到了。可是流歌啊,你并不知道,不,你完全没有意识到!即使是在这个时候,你依然没有将我认出来,永远、永远、永远都没有将我认出来!在这之前,我已经好几次遇见过你,在音乐会上,在赛马场,在马路边,可是你的眼神永远都从我的身上滑了过去。这也许怨不得你,因为从外表看来,我已经完完全全变了模样,从当初那个害羞腼腆的小姑娘变成了艳丽妩媚的娇艳女人,为许许多多的倾慕者所簇拥着。你大概无法想象,我就是在你卧室中浅白月光映照下的那个羞怯的少女。有时和我同行的先生们中会有人向你和你身边的男伴或是女伴问好,你温雅地回答着他们的问候,无意识地抬起头来看我。可是你的眼神是客气而陌生的,带着好奇与赞赏,却从未将我认出来。我对这几乎已经麻木到了习以为常,可这依然会折磨着我...我还记得有一次我一起在宝冢大剧场看戏,你就坐在我的身边。序曲响起的时候灯光熄灭了,我看不清你的脸,却能感觉到你的呼吸就在我身边,就好像是那个给予我无上喜悦的晚上。你那只纤细秀气的右手随意地放在座位的扶手上,令我不由自主地想要俯下身去亲吻这只陌生而又熟悉的、我所如此深爱着的手——这只手曾经给予我最无上的快乐,最温柔的拥抱啊。剧场中的音乐声动人心弦,越发地燃烧着我内心之中那燃烧着的欲望,那股令我想要将嘴唇贴进你掌心里的强烈力量。剧的第一幕结束,我就央求着我的朋友快些和我一同离开这里,在黑暗里你离我这么近,却又这么陌生,这样的折磨我根本忍受不了啊。
而又一次地,也是最后一次地,这时刻降临到了我的身上。一个年轻而富有的华族男子,或许是想要在之后向我求婚,邀请我一同外出去听音乐会,结束之后与他的朋友们一同在一家有名的西餐厅吃晚饭。席间有人提议何不在用餐结束之后再去一家舞厅消遣,尽管我一向讨厌这种灯红酒绿花天酒地的场所,可是那一天却似乎能感觉到神明在我面前所铺展开的命运,让我立刻便赞同了这个决定。当我在舞厅里喝下一杯又一杯的红酒,与他们一同高歌一同狂舞的时候,我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力量在令我转过身去。就在我转身的一瞬间,我看到你和几个朋友坐在邻桌,用着赞许而好奇的目光注视着我,是的,就是那令我心旌神摇的温柔眼神。这么多年来,又一次地,你不自觉地用着你所有的威力注视着我。我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手中的酒杯几乎要失手落地。你的眼神让我忐忑不安,是终于将我认出来了,还是又一次地将我遗忘,当做一个陌生的女人看待?你注意到了我的不安,正巧这时你朋友里的一位先生起身付账,你也表示打算就此离开,同时转身对我眨一只眼,示意我稍等你片刻。我浑身发热像是喝醉了,无法控制身体里奔流着的热度。那个年轻华族正在与他的朋友玩牌,我和他说了声“出去一下”就尾随你走了出去。你看到我跟在你身后便眼前一亮,然而这正意味着你没有将我认出来。唉!你没有认出当年的那个对面小姑娘,也没有认出后来的那个羞怯少女,更没有认出面前的这个女人!你偏着头眯着眼笑,那游刃有余的表情显然是将我当做了卖笑的花街女子。我当然不会拒绝你的请求,跟着你上了舞厅门口的那辆轿车。只是可怜了那个温柔深情的华族男子,就这样被我弃之不顾!我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多么卑鄙恶劣,然而这时我的脑海里已经装满了你,只想再被你亲吻,听你柔软的说话声。轿车开到了你的住所,我与你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地方。时隔多年,我又一次地走上这楼梯,如同岁月和命运在此刻交叠。屋子里和从前并没有什么区别,而将我抱在怀里的你和从前也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即便我在你身下一丝不挂,这具身体也没有令你想起我究竟是谁。我幸福地接受着你所赐予的温存愉悦,而这样温柔的爱意是你所倾注在一个你从舞厅所带回的陌生女子上的。我从不曾想过这世上会有这样的人,在温存欢爱时贪图片刻的欢愉,放纵自己内心的感情,将自己内心的最深处暴露无遗,却又在事后将这一切都忘记得毫无痕迹,如此不近人情。但是我呢?在黑暗里躺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是从前那个对面的小姑娘吗?是那个痴等着你回信的少女吗?还是只是一个陌生的女人?一切都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我在你的身边祈求着,愿这一夜永远不要结束。
但是黎明依然会来临。你邀请我共进早餐,一个没有露面的仆人谨慎地准备好了餐点,似乎是明白你这样的习惯。你在喝茶时与我交谈,不向我显示出任何额外的好奇。你不问我的名姓,也不问我的住处。我之于你不过又是一次邂逅,一个无名的女人与一个欢愉的夜晚,最后终究又要如烟雾般在你的记忆里消散。你放下茶杯,告诉我你即将去英国旅行,那一刻我恨不得扑倒在你脚下求你带我同行,这样你便会认出我来!可是我在你面前永远都是那么羞怯胆小,只低声说着这太过遗憾。你突然笑起来,伸手托起我的下巴问我真的吗?我一时无法开口回答,你将手收回,稍微抬起头。“美好的东西是忘不了的,就如同你。”
那一瞬间,炸裂开来的狂喜溢满我的内心。你终于要认出我来了吗?我看着你同许多年前毫无改变的那双蓝色眼睛,连灵魂都为之颤抖。可是呢?到最后,最后的最后,你依然没有认出我是谁!就在我从洗手间走出来,在镜子前整理自己的长发的时候,我从镜像里看到你正在将好几张福泽谕吉放进我暖手用的那个羊毛手筒里——天哪,我那时险些跌在地上,我为什么那时没有叫出声来,没有直接扇你一耳光呢?!这么多年我一直都这样爱着你,一直都这样心甘情愿,可是你却为了这一夜而付钱给我!命运为何如此不堪,让我被你彻底遗忘还不够,现在又要受到这样的耻辱!我抓起自己的帽子便冲出门外,眼里的泪水几乎就要淌出来。在门前我与女仆小姐撞了个满怀,她惊吓地跳到一边让我出去,我震怒着将手筒里的那一把钞票都掏出来塞在她的手中。就在这一瞬间,我噙着泪与她四目相对时,我看到她表情里浮起记忆的神色,她想起我了!我不愿再看她的表情,扭头冲出门外,她在这一瞬间所想起的都要比你所了解的我的一切都要多得多。所有的人,我过去的邻居,这位可怜的女仆小姐,那些被我拒绝的年轻华族,他们都一直记得我,可是你,只有你,将我遗忘得一干二净,从来都不曾记得我!
我就要死了,流歌。现在我一无所有,孤身一人,没有家人,亲友,也许现在连你都已经没有了。也许有人会想,既然我现在已经如此般生不如死,为你所不管不顾,为何不乐于死去,寻一个快活解脱?但是我不愿这样。我不想将我的悲苦抛进你的快乐,也不会怎样地逼着你随着你。请原谅我这最后的请求,我就要死了,请让我吐一吐心底里这些年来的积蓄,然后便默默地消失于长夜之中,就如同我过去一直呆在你的身边。可是只要我还活着,这冗长的诉说便永远到不了你的手中,因为只有等我死去,你才会收到这封信,收到一个陌生女人的遗嘱。生前她爱你胜过这世上所有人,始终痴等着你却永远为你所遗忘。而这时我已经死了,再也无法看见你了。我没有给你留下一张照片,一个印记,就像你也什么都没有给我留下过。我活着,或是死去,这被你遗忘的命运将依然如此。你记不得我的名姓,也记不得我的相貌。因为你感觉不到我的死,因此我能放松地咽下这最后一口气。
...我写不下去了,流歌。永别了,流歌,巡音流歌,我所深爱着的人啊...
信到这里便结束了。而窗外的大雨也停了。
铃沉默许久,用着变得有些哽咽的声音问站在壁炉边的管家:“那个前些年有名的作家,巡音流歌,她现在搬去了哪里?”管家低头沉吟片刻,如实相告。“已经死了。大小姐,上个月在报纸上看到的的,染上了肺痨。”
“...是吗。”铃注视着那一叠信纸良久,将它们折好放回了信封里重新封上火漆,拿着它走到壁炉前,用着颤抖的手将它放到了燃烧的火焰里。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就会看到这封信了吧?”她眼角挂着一星闪光,笑得有些歉疚。 “希望在那个世界...她会爱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