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canary 于 2015-11-3 23:36 编辑
第三章、 路過風景
七月二日星期三早上,靜留穿著輕便地坐在諮商辦公室沙發上悠閒的看報紙等待著病人的到來。而病人也總算如預期的,九點準時在門口上發出敲擊聲。
「阿拉,夏樹這次也很準時呢。」靜留這次又親自到門口迎接病人。
然而夏樹從進來房間後,只是逕自走到老位子坐下去後,一臉冷酷的看著地板,似乎不打算理采醫生。
「夏樹要喝茶嗎?」似乎已經習慣病人這種獨特的行為模式,藤乃醫生並不介意,還打算不厭其煩多試幾次。
病人依然執拗的看著地板,態度明顯比上一次更加防禦和冷漠。
「阿拉,夏樹,今天天氣很好呢。」
依舊只有藤乃醫生的聲音孤單的迴盪在房間….
「夏樹剛到瑞士不久吧,這裡有很多漂亮的地方,乾脆今天一起去逛逛? 」
這次,一直緊盯著地板看的病人,終於有所反應,是錯愕到露出驚訝的眼睛。
早上十點,兩名美麗且帶有東方色彩的女子搭計程車抵達伯恩火車站前。
「吶…夏樹今天想要先就近逛伯恩,還是想坐火車到其他地方看看?」先下車的靜留轉頭問著身後的病人,
然而臭臉著冷酷臉龐的病人不意外的並沒有答覆。
「那我們今天就先逛這個城市吧。」雖然一直受到冷淡的對待,靜留卻始終保持一副興致高昂的樣子。
冷酷的病人聽完醫生的話,雖然一樣沒有回應,卻也無所謂似的隨便選擇一個方向,便一直筆直往前疾走。而靜留雖然三不五時的左顧右盼欣賞著沿街的風光,也維持著相當步調跟在病人身後。
一路上,她們經過好幾個著名的噴泉,看到許多前方有接往地下室入口門的房子,也路過伯恩獨有的鐘塔。隨著看到這些特殊的建物,夏樹的步調也逐漸放慢,偶而還會停下來,看看某個吸引自己的建築物。
後來,她們走到一個步道,從步道上往下看,可以看到一簇簇充滿中古世紀味道的古典平房。而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那些平房後,兩人相當有默契的幾乎同時停下腳步,選擇了步道的一隅觀看著那一層層高低落差,看起來卻不失整齊有致的景物。
「我小時後常來這個城市。」不知道看了那些房子多久後,站在離夏樹兩三步距離遠的靜留突然開口說道。
「那時候,母親剛過世不久...外祖母常帶我來這裡。」不管夏樹回應與否,逕自接著說。
夏樹雖然一樣沉默,不過原本注視著房子的視線此時已經偷偷轉向靜留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的角度關係,總覺得醫生總是平靜的紅色眼眸,現在從側面看上去顯得十分悲傷。
「妳母親…怎麼過世?」猶豫很久,夏樹問出近乎無禮的問題。
一直看著前方的靜留對病人的問題微微愣了一下,沉默一會後,還是說出答案。
「自殺。」
靜留說出答案後,她們兩人又回到沉默,繼續各自凝望自己的視野。而看著前方時,夏樹那張看上去冰冷的臉蛋,卻偶而不知道是因為想起什麼,不安地緊皺著。
「母親...為什麼要自殺?」不知道過了多久,夏樹又終於忍不住,繼續追問醫生無禮的問題。
「阿拉,夏樹一直問我問題,也要還我問題喔。」再次被夏樹唐突問題拉回神的靜留沒有表示不悅,還微笑著跟病人提出交換條件。
「哼。」夏樹微紅著臉,輕哼一聲,免強算是同意的暗示。
解讀完病人的反應,靜留卻突然開始以特別的方式,介紹起自己的外祖母。
「外祖母...是來自英國非常古老的貴族世家,也是這個家族近代的掌權者。」
「不僅對於自我要求嚴苛,對於生活在她周遭的人,不管是事業,還是婚姻,也是着用讓人透不過氣的方式去掌控。是一個嚴厲到近乎殘酷的人...」
講到這裡,靜留表情雖然看起來平靜,紅色的眼眸卻像不知何時已蒙上一層灰暗的焦痕,還突然陷入沉默,不再言語。
經過一段時間….
「或許被迫與父親分開後,再次回到外祖母構築的苦悶世界對母親而言已難以負荷...有一天,她終於決定先離開了。」最後,靜留總算仍以平靜的語氣,回答完夏樹的問題。
聽到醫生讓人意外的私人背景,夏樹驚訝到不僅愣住,全身還微微顫抖起來。
「夏樹...」靜留被病人的反應嚇到。
夏樹的身體卻顫抖得越來越嚴重,本來就白皙的臉蛋,此刻看起來更加蒼白。
「玖我夏樹!」看到眼前病人的狀況,靜留忍不住鼓起勇氣伸出手想扶住她的肩膀。
然而,病人不出所料驚懼地退開了。
「夏樹...」
「阿拉,夏樹還欠我問題呢。」面對病人的反應,靜留雖然有點感到無力,卻當機立斷決定突然轉換話鋒。
夏樹聽到醫生的話,稍微抬起蒼白的臉看向醫生,卻也刻意避開對方視線。
「我想要知道,為什麼妳這麼害怕跟別人身體接觸?」雖然目前病人情況不太良好,靜留還是決定提出這個問題。
顫抖著的夏樹,雖然看上去十分恐懼與無助,但一貫不喜歡展現脆弱如她,非常努力想恢復自己。
「會痛。」過了好一會,終於稍微讓自己回穩後…恢復冷酷表情,也遵守承諾回答出對方的問題。
「阿拉!」這次換靜留愣住。
兩人又同時陷入沉默….
「阿拉,夏樹肚子餓嗎?」過了一段時間後,靜留突然又先開口,轉頭詢問此刻看上去已恢復平靜的病人。
「嗯。」這次算是乾脆的回答。
達成共識後,她們總算暫時拋開剛才沉重的情緒,走到最近的超市購買一些食物,然後到一座公園找地方坐下來開始享用。然而剛吃不久,靜留就發現一旁的夏樹在自己的麵包上擠滿美乃滋,吃的津津有味,除此之外什麼都不吃。
「夏樹不吃點起司嗎?」
「不用。」
這人偏執的行為還真不少….看著一旁三不五時往自己麵包上持續添加美乃滋的病人,雖然身為心理醫生,靜留心裡仍是感到十分神奇。
「夏樹要吃一些火腿片嗎?」醫生決定再試試問另一種食物。
「好吧。」夏樹接過火腿,放在麵包上,又在新的食物上塗滿大量美乃滋。
吶,真像個孩子…醫生此時又在心裡琢磨起她這位特別的病人,臉上卻不自覺地掛起笑容。
「阿拉,今天有點晚了,就先到這裡吧。」晚上了,靜留有意無意把夏樹帶著走回伯恩火車站後,突然開口說道。
「咦…嗯!」一路上沉默的夏樹,雖然對突然其來的道別感到訝異,卻難得立即出聲答應。
「那夏樹要跟我一起搭車回去,還是自己回去?」
「自己。」
雖然是不意外的答案,但病人這種貫徹始終的獨特應對模式,反而讓剛才想要回家的藤乃醫生又忍不住,想再照料一下。
「對了,還有一件事。」
「嗯?」
然而靜留沒有說出內容,只是緩緩走近病人,伸出一隻雪白的手停在她面前。
「妳要幹嘛?」
「基於禮貌,夏樹要跟我握一下手才可以回去喔。」
「妳!」夏樹聽到醫生的話,氣到臉色爆紅,更立即倒退好幾步。
然而,雪白的手沒有一點晃動的依然停在原來的位置,主人亦是一樣微笑的站在原處。
「阿拉,夏樹沒禮貌,不跟我握手。」醫生開始出聲催促病人。
但是,時間過了有點久,病人依然只是僵在剛才倒退後的地方,固執的看著地板。
「好吧....如果夏樹堅決不跟我握手的話,那妳要答應,下次見面的過程,談話的時候要看著我的眼睛喔。」手開始有點酸的藤乃醫生決定改變主意。
聽完醫生的話,夏樹卻突然出乎意料的,快步走上前去握住醫生的手,迅速的晃三下,然後立即放開。隨即,回過頭攔住一輛計程車離去。
「阿拉....」被留在原地的靜留對於病人的反應,再次陷入摸不著頭緒的諮商困境。
搭車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已經快晚上九點。夏樹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回自己房間後,便一股腦將自己的身體丟在沙發上。緊握住拳頭,把頭埋在沙發上,沙發卻開始濕濕的。
或許是真的哭了吧...沙發越來越濕,握著拳頭的手也感覺越來越無力....一種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的痛楚又開始蓋滿整個身體還有心臟。那時候,就是為了抵抗這種感覺,不小心吃了太多藥....
不過,可能,是故意的....
七月九日星期三早上,夏樹拖著沉重的步伐走上三樓,正欲左轉走到位於正中間的諮商室時,卻看到醫生早已站在靠近樓梯的走廊邊緣一派休閒樣臉上掛著笑容,像是等候著她。
「阿拉,夏樹...」
「今天也去找有趣的地方逛吧。」
快接近中午十二點,靜留跟夏樹一前一後走出琉森火車站。
一走出車站,靜留先帶著沉默跟在自己後面的夏樹在大馬路上左轉右轉隨意亂晃後,終於,映入眼簾的是包覆著城市,卻往更廣闊處延展的琉森湖。
靜留看到這座湖後,決定找到一處視野極佳的位置停下來開始眺望琉森湖所帶到之處的風景,不遠處,是著名的卡貝爾木橋,旁邊,是一排排被湖的一面環抱的房子。
「阿拉,聽說那座山很棒呢。」靜留的視線不知道已搜尋到哪,突然指著遠處轉頭對一直默默站在自已身旁的夏樹說道。
一直沉默也無精打采的夏樹,聽到靜留感覺十分雀躍語氣說的話,忍不住也張大眼睛,循著醫生所指的地方望去,是一座座層巒相疊的山。
「夏樹,我們去那裡吧。」確定病人看到自己所指的地方後,藤乃醫生又擅自下了決定。
追隨著藤乃醫生的意志,兩名女子此時正從琉森湖碼頭準備登船前往鄰近的韋吉斯碼頭到傳說中的瑞吉山朝聖。
找到船上一處桌椅坐下,靜留心情很好的欣賞船行過程中傍著海岸線坐落的一棟棟典雅房子。
「阿拉,夏樹不看看這些有趣的房子嗎?」看到坐在自己對面的夏樹對於旁邊有山有房子的漂亮景致卻仍一付臭著臉的樣子,靜留覺得有義務提醒一下病人。
「我不想再看這些無聊的東西。」夏樹皺著眉冷冷的回道。
「這些景物對夏樹來說很無聊?」靜留有點訝異的再確定一次。
「嗯!」病人很快回應。
「這樣阿…那,夏樹不想看風景的話,就看我吧。」藤乃醫生沉思一會,最終,不但沒有否定病人的心情,還露出迷人笑容的給出另一種建議。
「哼!」夏樹略微愣了一下,又氣到臉色翻紅。
從韋吉斯纜車站搭纜車前往瑞吉山的期間,因為搭車人數多的關係,夏樹不僅遭到前後方乘客不斷推擠,還被迫不得已必須和性情讓人捉摸不定的詭異醫生挨得極近。近到…可以感覺到身高跟自己差不多的她,間斷呼出帶有茶香的鼻息。
纜車上山約十分鐘的旅程,好不容易到達目的地,車門一打開,夏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悶太久而缺氧以致腦充血,臉色十分鮮紅。
「阿拉,夏樹不舒服嗎?」靜留發現病人不太對勁的狀況,關心地詢問道。
「沒事。」夏樹別開醫生視線,提著紅暈漸漸退去的臉,逕自往前進。
在瑞吉高山上往下看雲跟山稜相疊的壯闊,有些人會先感嘆,但是對於有些人,他們會連感嘆的反應都省掉,而是直接至少在這一刻讓自己感到,是一隻被這片天地接納,自由的鳥。
藤乃靜留跟玖我夏樹比較屬於後者。在這片景物前,在此時,雖然身分,過去,都不相同,現在,未來也不明確。但是在這片時間與場域中,好像一切都可以混在一起,而讓一切反倒顯得無所謂....
「夏樹....」看到第十五朵雲變動,靜留突然出聲叫喚身旁的病人。
「嗯?」
「妳為什麼…不喜歡看著別人眼睛?」
剛還因為觀看山雲景色而稍微覺得心情開闊的夏樹聽到醫生的問話,對於這個一針見血的問題感到錯愕而呆住。
「妳...不要管我太多事!」經過好一段時間回神後,夏樹出聲嚴厲警告靜留。
「夏樹...」藤乃醫生對病人過於激烈的反應感到吃驚。
而因為藤乃醫生問話的意外插曲,讓兩個人本來的郊遊默契受到嚴重打擊,夏樹堅持要立即下山回家。於是,他們搭上比較快的登山列車下山,再轉車回到琉森火車站,然後,直接回到柏恩。
走出柏恩車站,夏樹快步疾走,連道別都沒有說就打算離開醫生。
「夏樹!」雖然回程一路上病人都是如此一付像刺蝟充滿荊棘的樣子,靜留還是在對方要離去前強硬的叫住她。
病人似乎感受到醫生語氣裡的力道,雖然不情願,還是停下了腳步。
突然,聞到一股離自己很近的茶清香,接著,意識到的時候,自己已經被醫生伸手從背後向腰際前方緊緊環覆住。夏樹先是一愣,然後,開始像上次諮商那樣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
「放...放開..」顫抖著的夏樹,仍伸手想去扳開醫生的手,但是此時她大部分的力氣,似乎都耗在身體不能控制的激動反應上。
「會痛...」扳不開醫生的手,眼淚卻開始掉下來。
「哪裡?」此時亦是用盡力氣和勇氣抱著病人的靜留,卻是最能清楚感受到病人的狀況,努力克制自己不亞於對方的激動反應,以非常的輕柔語氣問道。
「心臟...」
病人一說完,也恰好用全力回頭推開醫生,郎嗆跌出對方懷中後,飛快的往前奔跑,不一會後消失在夜色中。
藤乃醫生回到自己私人處所後, 雖然表情一樣平靜,卻是非常反常的從進門後,便一直坐在以前幾乎沒坐過的一樓待客沙發上想事情,連茶都沒有泡。
聖奈從剛才就聽到藤乃醫生回來的聲音,卻沒再聽到熟悉的平緩腳步聲往上走,忍不住走下樓來,卻在步往一樓的樓梯轉角處看到藤乃醫生的樣子。
「唉呀,我就知道會這麼麻煩。」已經站在樓梯間看了醫生好一會,發現一向觀察力很好的靜留卻一直沒有發現她,肢體小動作特別多的聖奈,此時竟開始摀著自己心臟搖頭嘆息。
「好吧...」看到醫生一直處於這種失常的狀態,聖奈過於擔憂之下,卻也因此萌生了主意。
再看了藤乃醫生一眼後,轉身回到自己房間開始著手於計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