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子夜之地

作者:sheyuhuorili
更新时间:2014-08-09 21:34
点击:427
章节字数:78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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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sheyuhuorili 于 2014-8-9 22:37 编辑


初次发文。看了版规,但是还是心里打鼓,有不符合规定的地方大人们随意处置。。。文(mei)笔(wen)渣(bi),请看官们多指导。

声明:部分情节参考电影《天国王朝》;如有原型,纯属巧合。

以下正文。


我在荒野里跋涉,风吹过我的耳边,纠缠着邪恶的黑色烟雾。我的双脚挣扎在泥泞中,几乎是拖着向前走,被潮湿的泥土包裹住的双脚已经没有知觉,我只知道我得接着向前走。我路过一棵树。啊,真惊奇,这里怎么会有树木?曲折的光秃秃的树枝上飘着几缕破烂的,是什么呢,衣服?好吧,也许还有骷髅在树下瑟缩。我没有仔细看,我在心里背着“从前有一棵树,叫做高数,上面挂了很多人……”的笑话,防止自己胡思乱想,防止自己恐惧的发狂。

我想不起我已经走了多久,走了多远,我几乎记不起我从哪里来,为什么踏上这个旅程,到底走向何方。我来的地方会有人想起我吗,会有人担心我吗,我好奇的想。他们会不会提起我的名字,是不是因为我欠了谁的钱没还,还是我原先过的很好大家很喜欢我?我是否有家人,他们是否就是我梦里年轻快乐的男女?我是否有曾经的暗恋对象,他是否是一个雨中打着伞轻巧的跃过每一个水洼的白衣少年?我是否有爱人,他是否还保留着我的照片,是否还在思念我?

我麻木的前行,不知道又走了多远。我到底为什么要一直向前走呢?这个鬼地方到底存不存在方向这种东西?我有点头脑混乱。我累得就快要倒下,这时我看见一片水面,好像是一条河。我走近,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没有生气的味道,痛苦的味道,结束的味道——死亡的味道。熟悉?我为何会熟悉?我想不起。

我是否应该趟过河水,如果它足够浅?我是否应该把它作为方向,沿着它顺流而下?

我正想着,终于没了力气,我倒在了地上。我觉得自己以前没有昏倒过,原来昏倒是这种感觉啊。这土地比我想象的要柔软,还有雨后的清新的味道,我感到自己像是躺在槐树荫下,偶尔有花朵飘落,我尝到一种甜甜的味道。我睡着了。

如果这就是死亡,也太过于幸福,原来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无休无止的折磨,而是筋疲力尽之后安稳的沉睡。我感到很满足,很舒适,任由自己睡着,不再去追忆起点,也不再纠结于终点在哪里。

四周很安静,我可以听到厚厚的落叶被踩踏时的呻吟,有力的翅膀扇动的节拍,喉咙被扼住时的挣扎。但是这些听起来都很远,耳边是吟诗般的风,还有一个很轻很稳的呼吸声。

我试着睁开双眼,这里像夜一样漆黑,就连冰冷的月光也被云遮去了大半。我看到一个瘦削的背影,是那个呼吸声的来源。我想要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然而发现肌肉很酸痛。我用手肘撑着地面半坐起来。

“我死了吗?”

我问。

我不知道我为何开口的第一句话就会这样问。我怀疑我是不是失礼了,可是我又觉得这是那个人想让我问的,就如同我觉得那个人一定会知道答案一样。

“没有,我想。”

她转过身回答,她的语气成熟沉稳,嗓音却很年轻。光线太暗,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是我隐隐有一种感觉,她可以信赖,甚至可以依赖。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到这里来?”

在我自己的印象里,我总是有太多疑问。

“我不知道这片土地的名字,也不清楚你为何而来。也许你被你的现实放逐,或者你放逐了你的现实。总之你现在来到了我的,我们的土地。原因,名字,都不重要。”

我相信了她的话。

我累了。

我又睡着了。我觉得很安全,我觉得她一定不会抛下我。


我醒来的时候独自一人,然而居然没有任何恐惧和不安的感觉。我坐起来,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是在一个阁楼里,天已经大亮,透过窗户我可以看到嫩绿的草地的强烈反光,让人一时间睁不开眼睛。

虽然我觉得自己大概不应该赖在这里,但是四肢还在酸痛,而且即使想起了之前和她的对话,我还是搞不清到底是什么状况,在这种情况下出去,恐怕也撑不了多久。正当我为了留下来会给别人添麻烦的想法而不安的时候,看到门上贴了一张便条:“有热水和麦片,药品晚上带回来”。不受拘束的笔迹,没有人称代词,标点不完整,有点像不善交流的独行者,我胡乱的分析着。

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才意识到我几乎把整个白天睡了过去。

这里的傍晚果然很美,夕阳的光芒透过窗子照射进来,灰尘和飞絮在这光线里轻快地跳着舞。随着短暂的一阵声响,有些老旧的木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个挺拔而优雅的女人。她微弯的黑发自然散落着,性感,却不会让人联想到女性的柔弱;她的眉细长浓密,无需描画就有一种天成的美;她的眼睛是一种鲜见的灰蓝色,迷蒙而深邃,似乎藏满了年轻却丰富的故事;她的唇边不带一丝笑容,是冷峻,悲伤,还是寂寞都不重要,你所想到的只是那笑容一旦绽开,将是无比的美丽。

来人令人难以琢磨的复杂的气质令我心底一惊。正在这时,她早已关好门,随意却沉稳地向我走过来,说:

“休息得好吗?”没有人称代词,一种和我早已熟知的语气。

我认得那嗓音。


过了几天,我终于感觉我恢复成我自己了,不,也不太是,总有一点不一样的感觉,但是我无暇顾及这些。因为她跟我说我可以跟她一起出门。

“我想我们可以一起行动。”她说。

我跟着她来到街上,快步跟随着她,来不及打量路边的店铺和街上的行人,我们走过几条曲折的小巷。如果让我自己找到回去的路,我一定会饿死在半路上,我想。

她停在一家酒馆门口,转过身对我说:

“跟着我。”

不是请求,亦非命令。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然后我就跟着她进入了这家还没到营业时间的酒馆,店员正在打扫卫生,凳子都倒着放在桌面上,老旧的窗户透进昏沉的阳光,映出一道道交叠的斜影,光线中翻飞的灰尘让我不禁开始想丁达尔效应的精确表述是什么。

“哦,你来啦,正好有你的信。”

正在我走神的这会儿,一个微胖的中年人,我猜是酒馆的老板,从吧台后走了出来,把一个信封递到她面前的桌面上。说完,他转过视线来打量我,带着一种和蔼而礼貌的微笑。我看得出这人年轻时一定是一个身材很好的帅小伙,在这间酒馆里不经意的散发着他青春的魅力,现在的他更有一种沧桑的美感。她——我只能这么称呼,因为我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而且现在我也觉得名字并不重要——利落地接过信封,眼神温和了许多,似乎他俩是多年的老朋友。

“看来我又有事要忙了。晚些再来你这儿喝两杯。”

“你的搭档?”他扫了我一眼,对她说。

“嗯,”她微笑着示意我去和他握个手,“算是吧。”

“这可鲜见啊。”他微笑着和我握手,恰如其分的力度。

我收回右手,不知道能说什么,要不要介绍一下自己。

“以后你会知道的。”她撂下这么一句,往门口走去。

“嗯,再见。”我有点尴尬,匆匆追上她。


“你会骑马么?”我们走进了另一条巷子的时候,她问。

“我不太记得了,也许吧。”

她放慢了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有点抱歉提出了这个问题,就好像不应该让我去回忆似的。

于是我们来到一个马厩,她熟练地牵出一匹马,那马和她颇有默契。

“这里的草料很新鲜,老板是兽医,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我把马寄养在他这里。”她似乎只是陈述,并没有向我解释的意思。

“上来么?”她伸出一只手。

我下意识的一愣,搭上她的手,等我回过神来已经上了马,坐在她的身后。现在我知道这紧身的裤子的用处了,然而我对于我们将要去哪里,去做什么没有任何概念。

一路颠簸之中我不知所措地抱紧她的腰,还不时发出尖叫,然而她丝毫没有要减速的意思。我实在忍不住了,问:“这是着急去哪儿?”

“去取我的剑。”她大声说。

等我们到达铁匠铺的时候,我已经被震得快散架了。她扶着我下马,投来一种“你会习惯的”的目光。我实在想不出一个铁匠铺有什么必要建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四周除了一条长了荒草的道路之外什么都没有,也许这里战时会有许多军队经过吧。

“我的朋友推荐我来这里的,我的剑怎么样了?”她用一种随和的顾客的语气问。

那铁匠——一个健壮有力的中年男子,蓄着胡须——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打量了她一眼,随即从身后有规律摆好的一堆剑中抽出一把,递给她。

她把剑缓缓抽出剑鞘,认真的观察着剑身,脸上泛出一种欣赏的神情,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

下一个瞬间我见到的就是捂着胸膛的铁匠一脸痛苦的表情缓缓倒在地上。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已经将剑拭干净,收回了剑鞘。

“你是个好铁匠,只是,有人不喜欢你再铸更多的剑。”她语气冰冷地向痛苦扭动的铁匠解释。待他没了气息,她俯下身,合上他的眼睑。

“我们走吧。该吃午饭了。”她用略微有一点温度的语气说,那是她同我说话的惯常方式。

我还处于惊骇之中,急促的喘着气,全身的肌肉都僵硬着,无法对她的话做出反应。

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略微收回了魂魄,注视着她:“你……杀了他……?你是……杀手……?”

“你可以这么说,如果要这么定义的话。”

“可我觉得你不是坏人啊……”我还是有点不相信,“那你为什么救我……我那么信任你……”

“在那种情况下,不管是谁,我都会救的。而且我还让你跟着我了,不是吗?”

她说的话总是让人无法质疑,让我知道真相确实算是莫大的信任了。

我才发觉自己处在一种极度危险的境地,即使她将要杀了我,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我也无处可去,这样一个我丝毫不了解的人,竟然是我唯一的依靠。我感到一种深刻的困惑和无力。头脑一片混乱,却不得不竭尽全力分析着我是否还有选择。

“没有我,你死路一条。”斩钉截铁。冷酷无情却客观公正的一句话。

有时,人在发现自己没有选择的时候反而会豁然开朗。


时间久了,我对她的了解也越来越多,虽然不太明白她一直让我跟着而且只是跟着的原因是什么。她叫Eva,我听别人这么叫她的,是个杀手没错,那个酒馆老板则是经纪人一类的角色,而且她的钱也存在他那里。每次从他那里拿到信封,她都会在午饭快吃完的时候打开,一丝不苟地阅读里面的内容,然后把信纸折好放回去,晚上拿回家后用来写便条(没有字的地方)或者烧火。下午的时候她会到街上各种各样的铺子里看看,尤其注意那些看似平常实际上可以巧妙地挖掘出杀伤力的小玩意儿,她并不用这些东西来杀人,倒更像是为了今后可能遇到的危机做准备。她更常去的地方是图书馆和药店,一开始我不理解她到这两个地方干什么,后来才慢慢发现她其实是在研究毒物学。虽然这么说也许不合适,但是我确实觉得用毒是个高明的主意。而且不同于暴力手段,这种方式我也更容易参与其中。当然她并不是为了我才决定用毒的,看她对各种药物的毒性的熟悉程度,应该早就接触过。她也从未表示过希望我参与进来之类的意思,这也正是我费解的一点,不过我始终没有多问。

我不了解她的过去,也不知道她做这一行的原因是什么,和她在一起越久也越不清楚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她总给我一种残忍中透着温柔,冷漠中透着亲切的感觉,一种很奇怪的处于明暗边缘的感觉,这是我以往黑白分明的逻辑所不能理解的。其实从我的长途跋涉开始,就没有什么能用逻辑解释的了。有时候,早上一觉醒来,我会怀疑自己所处的世界是不是真实的。恍惚中我会记起一句话,“有感觉的世界便是真实的世界”,朝窗户的方向扭过头,微暗的晨光里嗅到越来越长的褐色头发散发出的和她的头发同样的香味,便会觉得清醒了些。我已经学会了在这个世界里不去计较前因后果。胡思乱想除了让我脑袋爆炸以外没有任何作用,现在我终于相信了。


我记得那是一个下着毛毛雨的早上,云彩的力量太微弱,太阳温柔的照着。我正趴在窗台发呆,房间里是惯常的宁静。Eva和我的衣服都还在外边晾着,我一时没有想到把它们收进来的必要。

“站好,给你量一下尺寸。”

我一惊,突然从外太空回来,下意识地回头,看到她手里拿着皮尺,纳闷她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现在又要做什么用。

她好像看出了我的犹豫,重复了一遍说:“给你量尺寸。”

“做什么用?”出口后才意识到这是我对她为数不多的几次质疑。

“做衣服。”她的耐心解释有点出乎我的意料,特别是在这么一件似乎细枝末节的小事上。

“哦。”我没再多问,必要的时候她会告诉我的,一向如此。

我在她的指挥下站好,伸平胳膊。她走近,或站立或蹲坐,上下丈量着尺寸,神情很专注地记下读数,写在一张已经写了一系列数字的小纸条上。不知何故的,我注意到她低垂的睫毛洒下一些和她的唇角的曲线并不相称的温柔,她握笔的手白皙而美丽,和普通的年轻女子无异,往日那种先入为主的力量感消失殆尽。有几个瞬间,她距离我如此之近,她熟悉又陌生的体香让我有种想要重新认识眼前这个人的冲动。

“下周有一个工作,在一个舞会上,你随我去,这次我需要你的接应。”

她一丝不苟的语调把我拉回了现实。

“我需要做什么呢?”下意识的回应。

“会有一辆马车,你配合我,及时接我离开。”

我脑中闪过一系列想象的画面,情况会是多么复杂和紧急,如果我出了差错会有多么严重甚至不可挽回的后果。然后我意识到她类似命令的话语里包含了多少信任。我意识到她需要一个承诺。

“我会做好的。”我说。


有几个晚上,她问我想不想出去透透气,似乎是与工作无关的邀请。

“一起喝几杯酒。”她不着痕迹地说。略过了有个伴儿总比一个人强的那层意思。

我很高兴能够走进她生活中除了工作的方面。说来奇怪,虽然我一直相信她也是个普通人,一定有个立体的生活,但是她一直都巧妙地避开了。我隐约觉得她是一个有很多故事但是不喜欢别人侵入的人,也没有多问什么。毕竟我对自己身处何处,为何至此都一无所知。问题?我在这里本身就是个无解的问题。再多问也无益。

只是,在我脑子里自己的理性不能触及的部分,一直潜伏着一个我自己都忽略了的想法。

我想要了解她,更多的。可是我不像她那样有一种似乎可以看穿他人,在不知不觉中控制他人的能力。

于是我一直在等待。

但是真的到了酒馆的时候,除了礼貌性的打招呼,我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问,尽管我猜那老板一定知道她的不少事情。她似乎在等待着我的发问,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越是这样,我心里越产生了一种要靠自己的力量研究面前这个人的偏执。

灯光微暗,酒杯中的液体波动迸溅着,发出奇异的闪光。我在她因为些许湿润而反光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微红的双颊。

然后我忽然醒了过来,起身离开。室外清凉的风吹散了些燥热和紧张。

“不管怎么说,她是个危险的人,要保持距离。”我一遍一遍提醒自己。


“就是今天。”她说。然后像变戏法一样从我印象中空荡荡的柜子里拿出了两件礼服裙。

我从她手中接过我的那一条,杏色的面料,很简洁的设计,几乎没有什么装饰,是去参加舞会时刚好得体但是绝对不会给人留下印象的那种。

我再抬起头的时候看到已经换好礼服的她。印象中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穿裙子。饱满宽大的裙摆看起来却很轻盈,在腰线的地方巧妙地收紧,整件衣服贴合着她自然美丽的曲线,却没有束缚或者做作的痕迹,深沉的蓝色将她的皮肤衬托得很白皙。她正在专注地挽着头发,整个人看起来冷静平和。

职业素养。我有些佩服地感叹。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整理好了,回过头来看了看我,说:“果然很合适。”

我第一次见到她柔和的微笑。虽然只是浅浅的,而且迅速消失不见了。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Eva先上了车,示意正在犹豫的我坐到她旁边。她伸出手来帮我,我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握住她的手。我忽然忘记了这双手的危险,只注意到了修长的手指和光滑的皮肤。我在她身边坐好,肩膀挨着她的肩膀,看着她优雅地戴好手套,才意识到刚才手中的温暖已经消失。

“准备好了吗?”

听到这声问话,我的从紧张的空白中回过神来。整理了一下思路,我确定地点了点头。

下了马车,眼前宏伟的建筑让我吃了一惊。灯光下柱子上的繁复雕塑清晰可辨,高耸的尖顶消失在晴朗的夜空,明亮宽阔的大厅里各种华丽的衣着首饰令繁星暗淡。

当我步入大厅,Eva已经融入了人群。她深蓝色的裙摆摇曳着,不时露出黑色的内衬,灯光下她周身发出奇异的光彩,令人忍不住注视。一支舞曲响起,她优雅地搭着那个邀请她的男人的肩膀,轻盈的舞步如同在冰面上滑行。音乐变得愈发欢快,她的舞蹈也越来越自如。远远地,我发现她眼中是不同于平日的纯粹的欢乐,她的活力在周围人的拘谨沉闷的衬托下格外让人无法抗拒地被吸引。

又换了一支曲子,一名男子走到Eva身边,打断了她的舞蹈,他耳语了几句,Eva便随他来到二楼,一位头发银白的绅士面前。那位绅士看起来年迈而富有权威,在今晚的众人中应该是一个举足轻重的角色。这时,Eva望向我,是迅速的一暼,然后便回过头去,脸上浮现出充满魅力和距离感的微笑。我明白行动的时刻就要来了,随便找了一个身体不适的借口离开舞池,那时她正举起酒杯,要与那位绅士碰杯而饮。

我来到室外,顾不上欣赏设计巧妙的园林,匆忙上了马车,让车夫把车赶到了这栋主建筑的背面。这里的黑暗和阴冷与大厅里的景象完全不同,乐声、人声、酒杯碰撞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失真效果,就像是从死亡的时间里传出的回响。没等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二楼的窗口。Eva熟练地沿墙而下,上了马车,表情自信而沉着。

“我们走吧。”短暂的对视后,她轻快地说。

回去的路上一直很昏暗,安静的街道上偶尔有行人的脚步声。我可以听到Eva平稳的呼吸,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向她。她一向对别人的目光很敏感(也许是职业素养吧,我想),转过头与我的目光对视。我吃了一惊,有些畏惧地扭过头,四肢僵硬地不知道要做什么好,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解释一下。然而我终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什么都没说。我脑海里闪现出舞会上她迷人的身影,自由的笑容和快乐的眼神。我想起刚才那一刹的对视中,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一丝温柔。“天哪,我在胡思乱想什么?”我告诫自己她是一个危险的人,冷酷的人,可是我的心里总也没办法平静下来,而且我很清楚并不是因为这次的工作的关系。


“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晚饭的时候,Eva抬头看向我说。

“是吗?谢谢。”我低着头,继续吃我的饭。

在这里待了这么久,经常要做饭,手艺长进是正常的。只不过,这一阵子我对她总有一些逃避的心理,似乎自从上次舞会见到她真实的笑容之后,就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平日里表情冰冷的她了。

“你会做点心吗?”

“啊?”我被这意料之外的问话惊得抬起头。

“给小朋友吃的那种。”她继续面无表情地补充。

“我可以研究下……”我试着回答。

“好。”

虽然心里有很多好奇,但是我竟不敢侧过脸多望她一会儿。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我就在买食材和研制点心中度过了。说实话,我发现自己挺擅长烹饪的,只是做好后就吃下去的过程让我有一种似乎自己在增重的感觉。无论如何,有点事情做就会减少胡思乱想的时间不是吗?

我把研制出的夹馅点心放在桌子上,Eva先是用佩服又带着怀疑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然后在桌旁弯下腰,伸出手拿起一块儿放到嘴边尝了尝。我从未注意过餐桌与窗子的对应位置会让阳光正好照在桌边人的身上,就像她在发光一样。她把指尖舔了舔,然后转过头望向我:

“嗯,不错啊。”她抬高眉毛露出赞赏的表情。

我心里一阵暗喜,成就感和满足感迅速膨胀。

“下次出去时带一些。另外,做馅料时叫一下我。”

她开口的那一秒我就知道,自己终究也加入了她。虽然她就像有意保护我一样总让我置身事外,这次也不会让药物经我的手,但是,我终究参与了进来。

我不知道是该为她的信任高兴,还是该为那个即将逝去的生命而愧疚。挣扎在道德的困境里太久,我已经无力多想了。交易就是交易。句号。我只得向这个逻辑妥协。

即便如此,闲下来的时候还是会想象着,那将是怎样的一个孩子,是活泼还是安静;他有着怎样的笑容,怎样的歌声;他的离去是他家人的意愿吗,他们将如何面对失去的痛苦;会有人想起这个孩子吗?就如同,我所不记得的那个过去中,会有人想起我吗?


当Eva跟我说“今天又是个出行的日子”的时候,我竟然丝毫没有惊讶,心里是诡异的平静,我也不知道这是怎样的心情。

一切都和我想象的如此相像,包括天气——明媚但不至于刺眼的阳光,刚好让人感到一点点凉爽的清风。迎接我们的是孩子的母亲,她脸上是那种故作轻松但是包含悲哀的神情。她把我们请进屋,客气地倒茶招待我们,就像是对待多日未见的亲戚或朋友。她转身向后院走去,把我们称作“老家的朋友”介绍给孩子,便停在了后门口,再没有说一句话。

我跟着Eva走到后院,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儿正趴在草坪上画画。他的面庞很白皙,有着巧克力色的头发和眼睛,嘴和鼻子都很小巧可爱,就和这个年龄的任何一个普通男孩没什么差别。

如果是他的亲人找到Eva,这男孩大概是有什么疾病吧。我不禁联想,心中隐隐作痛。

Eva走近他,拿出那篮点心,取出两个,一个递给男孩,另一个自己吃了一口。她温柔地微笑着说:“想不想尝一尝?”我从未见过她这样微笑,我似乎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女性对孩子的慈爱。如果是别人,我或许会觉得这样的欺骗令人作呕,但是在Eva身上,我却无法产生这样的情绪。

男孩迟疑了片刻,接过点心:“谢谢。”他礼貌地说。

我和Eva坐在男孩身旁,静静地看着他画画。眼泪沿着我的脸颊静静地淌下来。

那幅画快要完成的时候,男孩疲乏地停下了笔,眼睛缓缓闭了起来。Eva抱着他,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她轻轻地哼唱起来,调子很哀伤:

“……微风吹着你的脸庞,就在这里你将起航,前往遥远的故乡……”


临走的时候,那位母亲早已泣不成声。“谢谢。”她困难地呼吸着,说。


那件事情之后很久,Eva都没有再接新的工作。

我和Eva就在那间有些狭小的屋子里过着安静的生活,就像一对平凡人家的姐妹一样。不知不觉中,我和她又亲近起来,各种追问和胡思乱想也渐渐消失了。只是有时候,这种安宁的感觉反倒让我觉得有些不真实。

一天晚上,酒馆老板找个了庆祝的理由,邀请Eva和我去参加。这一次去酒馆的经历倒是很放松,也很愉快。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打算再确认一下门窗都关好了,就上床睡觉。

“看着我。”她说。语气里是不容反抗的威严。

我按她说的做了。我抬起头,看到她灰蓝色的眼睛,朦胧中是哀愁的纯真。忽然,她眼底燃起火焰,神秘,热烈,充满力量和欲望。

就如同她的吻。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Eva已经离开了。就如同事先知道一样,我对于她的突然消失并没有感到十分不安。虽然始终不了解她的故事,但是我肯定,她的离开是因为那个孩子。


那天,我听到街上的人们一阵骚动,跟着人群来到了广场。

我看到熟悉的黑发,和她一贯冰冷高傲的表情。

高台上的Eva俯瞰众多的围观者的陌生的脸孔,他们有的鄙夷,有的同情,有的畏惧……

我注视着她,忍不住哭泣。她回望我的眼神里却是安慰。

她弯曲高贵的双膝,优美地侧过脸,轻缓地俯身,闭上眼睛享受纯粹的黑暗。我随她闭上双眼,感到一阵凉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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