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赵彦远远看了一阵，悄无声息的退出院子，回了前厅喝了小碗冰雪甘草汤。不多时管事来报，顺德帝姬带着贵客已经从后门出去了。

“派人跟着，小心些。”

管事领了几个机敏的家丁，自后门追出去。

赵缨络领着赵从珂出了门，没走多远便揪着她的袖子拐进小巷，七拐八拐的绕了许久才停下来，十分警惕的左右四顾：“已经没人跟了，你快走吧。”

赵从珂好笑：“走？去哪儿？”

“天下之大——”

赵从珂笑盈盈的看着她，不言语。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赵缨络略一沉吟，抬头看她：“我问九哥为什么父皇会软禁你，九哥不说。问了杨少乾，他说不知道。这几天我想了想，大约明白了。”顿了顿，略略垂首，声音有些闷，“父皇偏听偏信，不是明君，这些我知道。我唯独没有想到，他会那么对你。”

赵从珂笑着伸手摸摸她的头：“不在其位，不知其事。他有他的难处。”

“有什么好为难，他不就怕丢脸么。”眼睛看向别处。

“哦。”赵从珂笑起来，收回手，“你竟想到了此处。我被软禁皆因唐恪诬陷，事情尚未水落石出，是故陛下仍将我软禁。”

赵缨络将信将疑：“当真？”

“那是自然。”赵从珂笑着点头，“日头太毒，我们回去吧。”

赵缨络擦了擦眼角：“好。”顿了顿，“他诬陷你什么？”

【伊勒得。】

越过黑山后便是高丽第一处军事重地——聊城。立秋之后秋雨绵绵，东征大军在城外十里处驻扎，尚未歇稳，探子来报：城头挂了数百具尸体，城下还堆了不少，看样子像是黑山那些猎户。

肃敏闻言一惊，看向完颜宗赞：“聊城这是——”

“是可忍孰不可忍！”永济气得浑身发抖，“弹丸之地，竟然如此嚣张！”

肃敏蹙眉。去年白城一役，庞宗禄那才是嚣张，那是为激怒西军，怒而挠之。聊城此举，恐怕意在破釜沉舟不留后路，以此号召全城百姓共同抗敌。此时不易冒进，偏偏军中又还有一个监军。

帐帘掀开，勒沃缓步入内。

完颜宗赞神色如常：“监军。”

“勒沃临行前，陛下给了我一份口谕。让我在到了聊城之后再转告王爷：行军之事，王爷最擅，无须理会我这监军。倘若王爷认为此仗绝不可打，或是需要暂缓，那就如此办。一切全由王爷做主。”笑了笑，“我这监军只是给议会那边看的，王爷应该明白。”

肃敏略松了口气，回头去看完颜宗赞。

“谢陛下信任。”完颜宗赞道，“烦劳监军修书一封告诉陛下：隆冬之前，宗赞一定带回高丽王储。”

肃敏一愣，永济却摩拳擦掌，已经等着刀头染血。

一碗汤未喝完，管事来报：人跟丢了。

赵彦放下碗，略一沉思。

赵从珂不至于此时趁机逃走，多半是赵缨络的主意。不过也说不准。这个从北戎回来的赵从珂，他一向猜不透。

思索许久：“不必理会。”

果然不过多久管事又来：人回来了，正在屋里吃雪山白玉团。

赵彦点头以示知道了，让他下去嘱咐所有人不要走漏任何风声。贵客并未出过门，顺德帝姬也从没来过。

“小人知道。”

下午赵穆派人来传口信，让他送赵从珂入宫赴宴。赵彦知道所为何事，临行前又问了赵从珂一遍。她仍是云淡风轻的样子，颇为随意的告诉他无需担心。

赵彦将她送至御苑外，赵穆的贴身太监王贵将她领进园子。

宴已摆好，宾主言笑晏晏，十分融洽。自她踏进后，原本陪侍的宫人全都鱼贯退下。座上的人全都看向她。

王贵清清嗓子：“长庆帝姬到——”

赵穆悠悠然拈须而笑，颇为自己的安排感到满意。正欲开口，长桌旁的北戎时臣全都踉跄出席，朝着赵从珂跪地叩首：“小人、人、人拜见、见左贤王妃！”

赵穆拈须的手和面上的表情一齐僵住。

赵从珂微微一笑：“诸位平身，都坐吧。”

“不知王妃在此，一直未能前来拜会，望王妃恕罪。”

“我也是刚到。”赵从珂抿了口酒，慢悠悠的放下酒杯，“齐国的饮食，可还吃得惯？”

众人齐齐点头：“吃得惯、吃得惯。”

赵穆专门在城东柳条巷为他们修了一座使馆，饮食诸般皆按内宫配置，待遇十分优渥。

赵从珂笑：“那就多住一阵子。”

众人又点头：“是、是。”

“陛下身体还好？”

“承蒙王妃挂念，陛下年前得了三位皇子，身体康健。”又道，“左贤王亦好，世子亦好。”

赵从珂每一问，北戎使臣皆是毕恭毕敬的作答。赵穆坐在上位，竟然插不进话。数次正欲张口，赵从珂一问，他又只得压下话头。

“永硕公主竟出嫁了，我都没来得及道贺。你们这次回去，顺道帮我带上贺礼。”

使臣忙点头应。

有人迟疑着问她：“王妃不随我等回去？”

“何时在齐国住厌了，自然会回。”赵从珂悠悠然一笑，“诸位替我带此口信给陛下罢。”

众人诺诺应好。

赵穆喝了口酒，放下酒杯时手有些发颤。

散席后赵从珂在园内多留了一阵，赵穆神色十分疲惫，颇为无奈：“你在北戎，身份似乎十分尊贵。”

赵从珂笑了笑：“托皇上鸿福。”

“朕知道你生朕气，朕亦是无奈。”赵穆叹了口气，“年前一役，北戎便是用你做借口。朕再是舍不得，也不能因私欲再置我万千子民于火炉上。”

“从珂明白。不过，两国若再交战，我必然不再会是那个借口。”

“谁说得准。”赵穆重重叹了口气，“朕有些乏了，你回去罢。”

赵从珂略略低头：“从珂告退。”

转身出了园子。

赵从珂离开相国寺不久，唐恪以家乡老母病重为由，自请去大相国寺为母祈福。一去半月，抄书念经，日日茹素，直至中秋。

十五那日，北戎使团献上一幅《金桂图》，上书：桂香十里，家国两圆。赵穆大喜，邀使团同赴家宴。一众皇子帝姬几乎都在，婉容以上妃嫔亦在其列。赵彦和赵缨络一同去了，赵缨络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就离席了，独自去了康王府。下了马车，远远看到一人站在灯影中，一动不动。

“杨大人？”

影中人慢慢走出来，正是杨少乾。

抬袖作揖：“殿下。”

车夫牵着马去了车棚，赵缨络看了他一眼：“你不回家和家里人团圆，在九哥府外站着干什么？”

杨少乾一笑：“下官并无家人。”

“哦。”赵缨络道，“跟我进去罢。”

“下官就不进去了。”杨少乾从袖口里摸出一小包牛皮纸包好的物什，“劳烦殿下给那位带去。”

“杨少乾，”赵缨络的面色稍微好看了一点，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阿姐？”

杨少乾一愣，而后“哧”的笑了，一边笑一边抬手抱拳：“下官告退。”

赵缨络蹙眉：“你笑什么？”

杨少乾笑得收不住：“下官……不好讲。”

“放肆！”赵缨络微怒，“阿姐纵容你，孤可不会！你若再不讲清楚，定叫你丢掉你乌纱帽！”

杨少乾稍稍收敛了笑意，恭恭敬敬的回道：“回殿下，且不提相较女子少乾更好男风，里边那位，少乾对她只有敬畏。以及稍许——同病相怜。”

赵缨络皱眉看着他，怒意慢慢散去。

“我今天十分不痛快，你赶紧走罢。”

杨少乾拱手：“下官告退。”

赵缨络转身往里边走。走了几步，重又想起杨少乾的话来。

同病相怜。他们之间，有何相同之处？

想了想，无甚头绪，旋即作罢。

团圆之夜，东京城内万家灯火。赵彦夫妻去赴宴了，府中不少下人也回了家中团圆。赵缨络同赵从珂坐在院外凉亭中，一道吃杨少乾送的龙津桥头的徐婆婆肉饼。她没提杨少乾来过，想来杨少乾也不想让她提。肉饼仍温，赵缨络咬了一口，抬头瞧见有人在回廊上朱漆的柱子后探了个头，一瞬又缩了回去。

“不用看了，都被我打发去柴房了。”赵缨络喊他，“给你留了一个，你不吃我就吃了。”

锦春从柱子后边出来，赵缨络拿牛皮纸裹了一块递给他。锦春面上没什么表情，一手接过肉饼咬了一口，另一只手遮住头顶。

赵缨络闷闷道：“我今天心里不痛快，不想逗你。”

锦春去看赵从珂，赵从珂朝他笑笑，指了指身边石凳。

心情虽不好，肚子还是饿了。徐婆婆家的肉饼味道堪称东京之最，须臾就一块下肚。

锦春在赵从珂身边坐下，抬头看到了屋内赵穆派人送来的月饼。用精致的食盒装着，盒上封条未动。扫过一眼，又低头咬了口肉饼。

家宴之上宾主尽欢，二更天才散。赵彦绕道去了州桥夜市，买了一笼蟹肉水晶包、半斤香糖果子。到了半路包子不甚烫了，赵彦便把它捂进怀里。回府时已经是三更天，赵彦拎着水晶包和香糖果子，径直去了赵从珂那边。进了院子发现赵从珂屋里已经熄了灯，赵彦在院子里站了一阵，将东西放在了石桌上。想了想，又拿了起来，转身离去。

是日，一直关在大理寺审查的梅玉自尽于牢中。

梅玉一案查了半个多月，落实了他不少罪证。私采煤矿、卖官鬻爵、欺上瞒下，零零总总写满奏折十页。大理寺在牢中找到了梅玉的遗书，上称自己罪孽深重，唯有一死谢罪。至此，梅玉之案告终。

次日早朝上，几位吏部官员因曾推举过梅玉，受了连带之责，官降三级，刚从白水县回京的李传君被破格提拔至吏部员外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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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死了，喘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