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吴琰之事要如何处理，赵彦一时拿不定主意。心里盘算了以此扳倒吴敏的胜算，顶多不过两三分。此事不经吴敏之手，他最多只算一个“教化不当”。若给他安一个主谋或是知而不报，只有人证没有物证，亦打不死他，反有可能激怒他。

赵从珂是没想到此处，还是别的什么用意？

独自在庭院中站了一阵，秋风微凉。康王妃拿来秋衣，轻轻为他披上。

“从珂她可还有说什么？”

康王妃知他在问什么，摇头。

赵彦又想了一阵，末了才转身握住康王妃的手：“外边风凉，你身子不好，回屋歇着吧。”

康王妃柔柔一笑：“官人也别站久了。”

赵彦点头以示知道，目送她回了里屋，复又步入回廊下。

她是等着自己去问？

想了想，仍然决定自己拿主意。

他已经过于依赖赵从珂了，许多事还是自己做主的好。

午后，赵从珂自东角楼街巷带回一支杂耍班子。她又在玩什么把戏，赵彦不知，也不愿过问。管事的只断断续续告诉他：那支班子里没有男丁，尽皆女眷。班主似乎叫红玉，武行出生，会耍十八般兵器。

过了一会儿锦春过来，道是殿下请康王妃过去看杂耍。

秋日的午后，仍有缓缓的凉风。远远听到了舞刀弄棒的声响，康王妃脚下不自觉慢了些。待拐进院子，入目皆是刀枪剑戟，银光闪闪，猎猎生风。

似是察觉到她的到来，系着红头巾的女人停下手中长枪，抬手示意众人停下来。十数人立刻垂下手中兵器，远远向着康王妃行礼。康王妃颔首回礼，绕过众人到了赵从珂身旁。

赵从珂吩咐红巾女子：“兵器都收起来吧。”

女子抱拳领命。众人还刀入鞘，重新拿起别样道具。

“可是不喜欢兵器？”赵从珂小声问她。

康王妃稍稍点头：“兵者凶器也，金戈之下千里孤魂。平日里官人练枪，我都不大看。”

她知是赵从珂一番好意，恐怕是怕自己闷了才邀她过来相看。言罢便又看向院中：“妹妹哪里找的娘子军，个个英姿煞爽。”

视线落到领头的红巾女子身上。约莫二十来岁，面目清秀，一身青色短褂，腰间扎紧。动作俊逸，一条火鞭在她手下如龙蛇在野，威风凛凛。

康王妃无端想起闲时看的杂书中写的行走江湖的女侠。不过书中的女侠总是英气中带几分娇媚，她身上只有英气，余下的便是从容不迫的气度。

赵从珂唤她：“红玉。”

红玉闻声收鞭抱拳：“在。”而后向康王妃，“我等皆蜀中盘县人，姐妹们因战祸孀寡，家中良田尽典，无以为生，遂投奔于我。大家习武，既为自保，亦为卖艺街头，得一口饱饭。”

康王妃面色柔了些，轻轻叹了口气：“好。靴刀帕首桃花马，多少男儿首自低。烦请姑娘亮出自家本事吧。”

赵从珂一笑，红玉将火龙鞭浸入凉水中，信手拾起一杆红缨枪。众人散到一旁，留了数丈空地。红玉抱拳道了一声：“献丑了。”拔身亮枪。

康王妃目不转睛的追着瞧，她不懂武道，只觉好看。

“如今病怏怏一身，看着她，不免有些羡慕。”一边和赵从珂讲。

“你在家闷太久了，有空随我出去走走吧。”

康王妃笑了笑：“你愿意陪我这病秧子，我倒是高兴。不过，你有大事，还是算了。”

红玉舞罢收枪，远远朝二人抱拳。

“这简单。”赵从珂唤，“红玉。”

“在。”

“你可愿意留在康王府，做王妃贴身护卫？”

红玉恭敬回道：“红玉谢王妃美意。不过我等只打算在东京稍驻，赚够盘缠后就一路北上，投奔八字军。”

些许遗憾，又在意料之中。康王妃并未提及女子为何参军之事，只问她：“那盘缠可足了？”

“如今已赚了十余两，一路上还可再赚，差不多是够了。”

康王妃在摸出荷包，递给身边锦春。末了又想了想，取了发间银钗递与他。锦春将东西送到她面前，红玉没有接：“太多了，我们不能收。”

“你是走江湖的人，怎么比我还迂腐。”康王妃抿唇一笑，“只许你们从军保家国平安，却不准我资助点旅费？你倒是和我讲一讲，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红玉迟疑片刻，伸手接过。赵从珂从头看到尾，此时才笑眯眯的告诉她：“我也有一样东西送给你。”

言罢起身走过去，从袖口掏出一块木牌：“你收好，见了八字军就把东西交给他们，说是故人保荐。”

牌上用小纂写着“赤心报国、驱除鞑虏”，红玉见字微愣，而后向赵从珂深深一揖。

赵从珂扶住她：“好了。我姐姐似乎很喜欢你舞枪的样子，你再为她耍上一段。”

红玉收好木牌：“是。”

傍晚时分，武班才离了康王府。康王妃和赵从珂说笑了一阵，回了书房赵彦不在，便提笔泼墨，画了一幅《烈马红缨图》。墨迹未干，赵彦回来了。见了她的画面色一变，冷声问她：“你在画谁？”

康王妃有些诧异，仍是柔声回道：“下午从珂请了一支杂耍班，领班的红玉姑娘一身好武艺，且心怀家国，打算北上投奔八字军。我见她英姿煞爽，忍不住画了几笔。”

“女子参军，乾坤颠倒。”赵彦面色仍不见好，“撕了吧。你画些花鸟虫鱼我都不管，不要再画这些东西。”

康王妃轻声应，垂眉看向案上。

宣纸上一匹骏马，戎装的红玉骑在马上，枪上红缨正随风舞动。一旁是她刚题上的诗：蜀锦征袍自裁成，桃花马上请长缨。世间多少奇男子，谁肯沙场万里行。

“今日从珂可有说什么？”赵彦问她。

康王妃将宣纸推到一边，摇头：“只闲叙家常，要我常出去走动。”

“出去走走也好。”赵彦点头，“哪天璎珞再来，你随她一起吧。”

“好。”

既然赵从珂仍不提，那就全照着他的意思办吧。赵彦喝了口茶，眼见妻子将方才案上的画收走，低头拧眉沉思。

方才他出去，见了吴敏。吴琰之事他已然知晓，似乎向李廷玉施压未果，正在气恼。吴敏两女一子，三子吴琰是家中独苗。吴敏不似唐恪，他虽热衷权势但不爱财，平时吃穿用度算是普通。吴琰不肖其父，东京城中他有不少商铺和烟花馆，私下也有不少见不得人的生意，仗着吴敏和唐恪、太子的关系无法无天，向来无人敢查。吴敏心里也清楚，只是觉得事情不大，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道吴琰一栽就栽到了李廷玉手中。

赵彦去他府上，府里下人称他不在，不让他进。赵彦装作无意提起开封近日有大案，本王得知了一些小道消息，想和大人商议。下人十分机灵，重新回去禀报了一次。过了不久来了一人，领他去了吴敏书房。

“不知康王驾到，有失远迎，望王爷恕罪。”

“国舅这是哪里的话。赵彦是小辈，小辈见长辈，岂有长辈出迎的道理”

赵彦话说得奇怪，吴敏不免多看了他几眼，道：“王爷请上座。”

同是心照不宣，吴敏无论何时与赵彦相处，皆是进退有度。唐恪则总会露出马脚，时不时趾高气扬一番。如此一比，高下立判。

唐恪是赵恒的棋子，赵恒却更像是吴敏的棋子。

赵彦落座，喝了口清茶。下人们全都退出了房外，他才道：“三公子之事，小王已经听说了。此事可大可小，不知国舅可有法子大事化小？”

吴敏面色不变：“王爷说的是何事？怎的和犬子有关？”

赵彦一笑，不以为意：“那日李大人审讯犯人时，不巧小王也在场。那贼人胆敢污蔑三公子，相必国舅亦如彦般，十分动怒。”

吴敏目光在他面上一扫，笑容可亲：“原是此事。微臣确实听说了，不过犬子行得端做得正，不惧他人污蔑。”

“如此甚好。彦怕是国舅动怒，特此过来看看。”赵彦微微一笑，“李大人那里，小王便可去说一说了。那伙贼人如此胆大包天，应处以斩立决，以儆效尤。不知国舅以为如何？”

吴敏颔首：“十分妥当。如此正风肃纪之事，微臣亦可向皇上参上一本，为李大人和王爷请功。”

“小王就不必了。”赵彦忙摆手，“全是李大人的功劳，小王不过旁听了几句。再者，小王出入府牢，于礼亦不大合。此事皇上还是不知道的好。”

“那就可惜了。”

赵彦起身：“小王需即刻去和李大人说，就先告辞了。”

吴敏亦起身：“微臣送王爷出府。”

从吴敏处出来，赵彦去了李廷玉那边，和他说了吴琰之事。先是致歉，而后道：“此事恐怕需要大人先行压下。”

李廷玉隐约失望，仍是拈须笑道：“压下何事？下官可不知。”

赵彦道：“此案到此为止，再查下去对大人恐怕也不利。那伙人早早处斩吧。许多事，皆需从长计议。希望大人不要怪罪。”

“王爷何出此言。”李廷玉摇头叹息，“即便当真查下去，到最后也动不了那人根本，下官岂会不明白。王爷的意思，下官知晓了，请王爷放心。”

吴敏虽恼，但也不急。逼急了他总能找到机会将满室囚犯灭口，即便不行，他也会有其他法子。再争下去是鱼死网破，赵彦借李廷玉的手卖给他一个人情，也消了他和李廷玉之间的芥蒂，一箭双雕。

况且，吴敏这个人情，他现在急着要。因为马上就会有一件大事，他需要吴敏帮他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