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醒来的时候，明朗的天空中星光黯然，秋风带来阵阵凉意，红色的血痕高悬在苍穹。
流言认为，那深红色的彗星是纷争与死亡的预兆。
少年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在这样的深夜中醒来于他来说十分反常。少年生于一个有些古板的家庭，每天准时上床，保证十个小时的睡眠是他的母亲所定下的戒律。
忽然，他发现自己睡的不是有些破旧的弹簧床，身下是硬硬的地板，眼前是令人生畏的夜空，显然，这里并不是他的卧室。
少年坐起身来揉着眼睛。他有着一头卷曲的黑色短发，五官端正得很，在学校里算是不少女孩儿的心仪对象。
从蒙眬中舒缓过来，他环视着四周。夜很静，人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周围，纹丝不动。
杰西——这是少年的名——靠近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女人，那人看起来精心打扮过，或许这个夜晚对她来说意义重大。然而她的胸口没有起伏，少年的手指也感觉不到任何鼻息。
少年心想自己是在做着某种噩梦，于是闭上眼睛，横下心来躺回地上，等待着从自己的床上醒来。
然而过了很久，噩梦都没有褪去。
他站起来，在满是尸体的街道上走着。
一只黑色的，似乎发出光来的蝴蝶在他的眼前舞动，少你不知道该从哪条路回家，他并不怎么来过这城市的商业街区，和白天迥然不同的夜景也干扰了他的判断能力，于是他只好跟着那只蝴蝶，向着一个方向毫无头绪地走着。
杰西少年体会着有生以来从未经历过的恐惧，就连教堂里牧师所描绘的地狱景象也不如这死寂的夜令人窒息。
少年发觉，随着前进，地上那些不动的人体也越来越多。
一些人身上落着那种蝴蝶。
黑色的，带着金色花纹的，发光的蝴蝶。
突然，少年听到了什么声音。
那是音乐的旋律，然而就算对于音乐一窍不通的他，也难以认为这音乐有多么高明。
他抬起头，看见眼前建筑物的牌匾。
是这座城市颇为有名的剧院。
蝶消失了。
少年用力推开了剧院的大门，兴奋的发现上百人正排列在舞台上演奏着一曲恢弘，然而却又毫无生气的乐章。
音乐之中，夹杂着婴儿的哭鸣。
少年很快地找到了剧院中唯一的听众。同样的，哭声也源自那个方向。
少年紧张地走近，那是普通坐席最中央的位置，他只能看见那听众的头发，那是带着琐碎卷曲的，黑色与金色相间的罕见发色。
少年鼓起勇气，走到了能够看到那人正面的位置。
那是一名看起来比杰西年长四五岁左右的少女，面无表情，怀抱着哭泣的婴孩。
少女微微地转过脸，那过程显得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来，坐下。”少女干巴巴地说。
少年想要逃跑。
然而不知为何，他却几乎是自动走向那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少女，乖乖地坐在了她的身边。
婴儿依旧不停地哭泣。
“你喜欢音乐吗？”少女问。
“我……并不懂音乐。”少年诚实地回答。
少女点点头，“那么，你觉得这一曲如何。”
“我不知道……”
“这是我第一次听交响乐，我给承认，结果并不令人满意。”
少年点点头，看了一眼死气沉沉的乐队。他才发现，演奏者中的一些已经倒下，然而其他的人却丝毫不以此为意，继续着送葬的灵歌。
那些人身上都有一个一闪一闪发着光的小点，少年觉得他在哪里见过这种闪光。
“那是蝴蝶的光。”苍白的少女解释说，“蝴蝶让他们不知疲倦地奏乐，直到吸光他们身上的血。”
少年点点头。
两人沉默了许久，一些乐队成员沉重地倒下，发出并不怎么引人注意的闷响。
“外面的人……”少年鼓起勇气发问。
“嗯，那些都是已经被蝴蝶吸干了血的。”
少年无法理解那么小的蝴蝶如何将一个人的血液全部吸走。
“你不怕吗？”他问少女。
“为什么？”
“血流干了，人就会死。”
“这我知道。”
“我们跑吧！”少年突然握住少女的手，急促地说，“趁那些蝴蝶没有找上我们！”
“呵呵……”少女发笑了，继而，那笑声渐渐扩散开来，充满整个剧场。
台上仅剩下半数人的乐队不为所动。
“你真有趣。”少女停不下来，笑着说。
“为什么……”少年不解，他看了看已经疲倦，停止了哭泣的婴儿，“它是？”
“我的消遣。”
少年语塞。
“在这个夜晚的某一个时刻，我会把它吃掉。”
“吃……掉？”杰西惊恐地看着少女。
“吸干它的血，虽然平时我都会用蝴蝶，但是偶尔也会自己动手。”
吸血鬼瓦莉拉看了一眼婴孩，后者正一点点陷入沉睡，满脸泪光。
“或许我也会亲自吃掉你。”她补充道，“你很让人有食欲。”
“你是……”
“吸血鬼。”
少年呆坐在那里，万万想不到传说中的东西此刻正坐在自己身旁。他迅速地放开了少女的手，思考着逃离……
“无论你跑得多快，我的蝴蝶都能找到你。”随着舞台上奏者的接连倒下，少女说。
“我……不想……”少年流着眼泪。
“你不知道请求别人时的礼仪吗？”
少年的牙齿打着架，眼泪不住地流下来。
瓦莉拉伸出一只手指，取下少年的一滴眼泪，放在口中品尝着。
“舞台后面，”她说，“应该有演员的戏服，去找一条裙子换上，最好是蓝色的，朴实的那种。然后，带上那种长长的假发。你见过普通的女孩子，就照那样打扮，然后来找我。”
瓦莉拉停顿着。
“照我说的做，也许能活下去。”
少年怔在那里，许久，又是一声闷响，乐团的人数依旧在减少。
杰西哭喊起来，疯了似的奔向舞台。他跑着，寻找着，到处都是门，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尸体。终于，他找到了一间挂满了服装的房间。
他做了瓦莉拉要求的每一件事，不敢有任何怠慢，很快，装扮成农家少女的杰西跑回剧场，歇了一口气，慢慢走向瓦莉拉。
“哈哈……哈哈哈哈……”白色的吸血鬼苦笑着，“看来你的娱乐性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
少年站到瓦莉拉的身旁，不知所措，满是畏惧。
“现在开始，你要叫我‘主人’。”瓦莉拉将怀中的婴儿放在一旁说，“然后跪下来，一边吻我的脚，一边求我放过你，开始吧。”
少年的牙齿发出哒哒的声音，他双膝跪下，犹豫不决地看着瓦莉拉一双浅蓝色的鞋子。
“没关系，摘下来。”瓦莉拉提示说。
少年颤抖的双手笨拙地取下吸血鬼的鞋子，然后双手捧着少女的足，这才注意到瓦莉拉的双脚被一条镣铐拴在一起。他带些决意亲吻了一下，仰起脸。
“主人，求求你不要杀死我。”
和瓦莉拉的剧本一模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金色的妖瞳中，闪烁着愉悦的光芒。
吸血鬼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支细长的、反射着银色光芒的东西来，“可以，但是你要先赢过我——我们来玩一个游戏。”
少年盯着那尖端很薄，锋利异常的柳叶刀，快速地点点头。
“伸出手来。”
少年乖乖地照着做了。
“现在开始，我要你发一个誓。”
杰西依然是点头。
“报上你的名字，然后念‘发誓称为血族瓦莉拉·昆汀之物，并愿为她献上生命，无论四季变换，山河易位，至死不渝。’”
说完瓦莉拉端起少年的手臂，在他的手腕上轻轻划过一刀，鲜血如注，少年却几乎没有什么感觉。
瓦莉拉点点头，示意少年可以开始了。
“我，杰西·贝尔——”
吸血鬼抬起少年的手掌，吸吮着顺着掌心流下来的红色液体。
“发誓成为血族瓦莉拉·昆汀之物——”
她的舌头顺着鲜血流过的地方移动，一直抵达那道细长的伤口。
“并愿为她献上生命——”
嘴唇紧贴着少年幼嫩的皮肤，贪婪地吸吮起来。
“无论四季变换，山河易位，至死不渝……”
瓦莉拉拿出纯白色的手绢来，轻拭着嘴角。少年依旧保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突然感觉到胸口一阵刺痛。
血族的纹章正描绘于此。
瓦莉拉将银色的小刀交到那只依旧残留着鲜血的手中。
“现在，是游戏时间了。”
少年怔怔地看着她。
“用这个，割断自己双脚的肌腱，然后逃走吧。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只要不被我抓到，你就可以活下去。”
少年迟疑着。
“就是这里。”瓦莉拉刚说完，她身边出现的一只蝴蝶就落在少年的脚踝上。
然而少年依旧迟迟不肯动手。
啪！
瓦莉拉一掌狠狠打在少年的脸上。
“如果不照做，我就把你的皮剥下来，煮熟喂给你吃。”吸血鬼淡然地恐吓着。
少年的全身就像被冰封了一样，寒冷刺骨。
“别怕，你刚刚被吸血鬼吻过，疼痛的感觉会麻木很多。”瓦莉拉安慰道。
尽管如此，少年握紧柳叶刀的手依旧颤抖地厉害。
……
……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杰西嘶吼着刺了下去，然而刀子只是穿透了皮肤，并没有达到瓦莉拉的要求。
“做的不错，好孩子，就差一点点了。”吸血鬼温柔地鼓励着。
“呜……呜……呀啊！！！”
“嗯，”瓦莉拉欣赏地看着绽开的皮肉和喷出的鲜血，“现在，就差一只脚了。”
第二次的手术，少年比起前次利落了许多。
然剧院中回荡着的，遮掩了音乐声的哀鸣依旧没有衰减。
少年手捧着小刀，流着泪，将其物归原主。
“不，不。留作纪念吧。”
他颤抖着，将刚刚摧残过自己身体的凶器收好。
“在音乐停下来前，你可以尽情地逃。”瓦莉拉讲述着游戏的规则，“然后，等我用过夜宵，就去找你。”她一边说，一边抚摸着少年卷曲的鬓发。
“去吧。”
少年站起身，噗的一声跌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快去，你的时间不多了。”
少年知道自己不能走了，只好用膝盖和双臂的力量，艰难地爬向剧场的大门。如果他回头望去，会发现苍白的吸血鬼一直，一直在目送他的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