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Kotori
由伦敦前往东京的飞机经历十二小时的飞行后,降落在羽田机场。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降落时飞机穿过云层不时颠簸,她本身就有些害怕这种心脏突然下沉的感觉,去游乐园时也坚决不要玩海盗船或跳楼机那种项目,机舱中孩子的哭闹更是加剧了不安的心情。
喝掉纸杯里的咖啡,紧紧抓住扶手。一面被害妄想般在脑里浮现出坠机场景,一面又祈祷飞机不要掉下来。
这样的情况在总是要这里那里到处飞的小鸟身上很常见,只不过这次似乎是有史以来最让人担忧的一次,好在不管怎样,相对来说飞机依旧是事故率最低的交通工具,小鸟乘坐的波音777顺利降落在跑道上。
外面是阴雨天气,透明的水滴落在窗上,滑下。
机上广播通知说可以下飞机了,她拿好自己的提包下去。东京即使是雨天也还是让人觉得比起那常年湿冷的国家要好上许多,经由熟悉的国内到达道路前行至提取行李区,她拿上剩下的行李到达出口。
“小鸟,这里!——”
——而后,见到熟悉的人。
不安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坐上那辆黑色的别克君越是十分钟后的事,“你换车了吗?”,“是啊。那辆有点旧了。”,对方随口答着,把她的行李和打着的雨伞收起来,塞到后备箱。
印象里以前她开的还是一辆白色的本田车。黑与白哪个更适合她呢,白色冷静,黑色沉稳,她是兼顾黑与白两种特性的人,因此这两种颜色都适合。
园田海未今天穿了件浅咖色的夹克,下身是牛仔裤和运动鞋,清清爽爽。
坐上驾驶座的她系好安全带,从边上拿出矿泉水来问她要不要喝。
是已经开封过的瓶子。稍微饮掉过一点点。
小鸟犹豫了下,还是接过来。庆幸自己到这样的年纪已经能很好控制感情不要那么容易浮现到脸上。
“果果有点忙,晚上要开会什么的,来不了了。晚饭我们两个吃吧。”
“啊……没关系。”
她坐在后座抿着水。穗乃果肯定是不会来的,不管这理由是真的还是假,这里面涉及到别方面的原因,果果不是因为心虚才不来,在这件事上谁也没亏欠谁,只不过见面的话两人都会很尴尬就是了。
虽然大大咧咧,但穗乃果还是知道人情世故的。
海未并不知道她和穗乃果之间发生过什么,这是最要好的朋友也不会轻易说的事,又或是就是因为是好朋友,所以不让另一人知道比较好,知道只会更乱。
“晚饭吃快餐吗?”,小鸟问她。
“嗯?啊,不喜欢快餐的话那我们去餐馆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拧好盖子,把矿泉水瓶放在身边,“买点食材我来做饭吧?很方便,又便宜,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不会累吗?”
“不会啦…”
于是,车子由机场路逐渐行驶进东京市区,在某家大型超市前停下。
在看不见的地方,发生着看不见的事。
不知道即是没发生过,但如果全程处于知情者的状况就不一样了。
这样很卑鄙,就像打牌时候出老千,真姬将如何拒绝海未以及海未那边的反应一五一十地告诉自己。
虽然从小就是青梅竹马,不过果然还是有不了解的地方啊……小鸟完全不知道她对真姬居然抱有那样的感情,以至于听到她说‘海未前辈向我告白了’,一时间手足无措,先于嫉妒泛起的竟是酸楚。
冷静一些后她开始作为旁观的态度来整理局面。
这听起来很冷酷,对于感情有种戏耍的味道,但不这样是不行的,一来大家都已经过了那种无知者无畏的年纪,二来自己的性格也难以打出这样不计后果的直球。
我喜欢海未,海未喜欢真姬,真姬喜欢妮可。
真是,糟透了。
站在灶台前的她叹了口气。海未出去了,因为刚才在超市时候忘记买饮料,她问她喝不喝啤酒,小鸟说好的,她出门去买。
这样无人的状况对于处理心情还是有些好处,海未待在房间里她着实无法静下心来。
还有个青椒炒肉丝要做,不过要弄三五分钟就可以解决,小鸟洗了下手,在毛巾上擦干后,开始在房间巡视起来。
上次回国是在三月份,距离现在已经有半年多时间,自己的房子那边半年没透气估计空气阴沉得不行,明天得好好透一下气重新打理一番才能再住进去,因此今天她有藉口留宿在海未家。
整整齐齐的房间,只用少数字画点缀墙面,一如她严肃认真的性格。桌上摆着几本平装小说书,藏青色的秋季制服悬挂在客厅的衣帽架上,小鸟想象着她穿制服的样子。她只在照片上见到过,通常要见面都会挑下班时间,下班后海未就会换上私服,特意要提出‘想看你穿制服的样子’这样的请求也怪怪的,还是作罢吧。
稍微有点可惜。
环视一圈后回身看向厨房,炖煮罗宋汤的锅子咕嘟咕嘟冒出热气,小鸟回到灶台前。
——海未前辈果然是很冷静呢……回答‘抱歉,我明白的。‘,平静地和我吃完一顿晚餐。
高中时候很青涩,时而还掩藏不住露出各种古怪又好笑表情的海未,现在已经变了许多。
走进社会后接触的事情变多了,别说是海未那种要对世态炎凉司空见惯的职业,连小鸟经过那么多年也懂得在社会上前行不易。
变得难以看到内心,不过,海未还是那么温柔就是了。
从机场到家的一路上小鸟连一滴雨都没淋到过,按说如果是穗乃果冒冒失失的性格的话,可能连伞都会忘记拿呢。
穿皮夹克的样子好帅。
因为从小习武的关系,连那么沉的行李箱都能轻松放到后备箱的帅气样子,也让她心动不已。
平时其实也没少男性来追求小鸟,有些平心而论也还不错,但和海未放在一起就顿时黯然失色,说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也好,少女心也罢,总之,她现在最喜欢海未了。
而且她也能够分清楚憧憬与爱的区别。
她俩一个像太阳,一个像月亮,穗乃果的热情会让人觉得温暖,但有时太过激烈会灼伤人,那样璀璨的光令她难以接近,从她地方乞求一些陪伴会让小鸟觉得自己像块绊脚石,阻碍穗乃果的前行。
海未那不起眼却柔和的一点点光,在穗乃果的存在下被淹没掉,只有在两人分开时才能感受到。
她是适合长期交往的人,懂得怎么陪伴……
“我回来咯。”
啊。
沉迷于自我世界的小鸟被开门声惊到,手里切在青椒上的刀一滑,削进中指前端的一小片肉,她慌忙抬起手,口子可能有些深,鲜红的血汩汩流出。
因为血流得很快,因此一下子也没感觉到很痛。
听到动静的海未赶过来,看到小鸟切到手指立马脸色就变了,抓过她的手,打开水龙头用清水冲洗。
没有咣得一下开到最大,清水冲掉手指上的血,但关掉水龙头后血立刻又冒出来。
“有点严重,我去拿药箱。”
她呆呆地看着她忙前忙后。
对医学没什么研究的小鸟不清楚这样处理是否妥当,她只知道相信海未就好。
近似于肉松颜色的止血粉倒在伤口,海未拿了纱布,小心翼翼地给她包裹起来。
“总是要做服装的人,手不好好保护怎么行。”
“嗯……”
被嗔怪了。
目前在时装界小有名气的她已经脱离了什么都得亲历亲劳的阶段,平时多是画画设计图就够,真正操刀交给助手就好,不过她一句也没有驳回过去,没有必要。
……这样的场景好狗血啊。
她在心里想着,倘若是电视剧的话,说不定还会出现一方帮另一方嘬掉手指上的血这种戏码,但自己这个太严重了点,放进去大概会有点恐怖。
“你去乖乖坐着,剩下的我来弄就好。”
她近乎是享受于听她用严厉的语气这样说话,毕竟话的出发点是好的,会让人觉得暖心。
海未炒的青椒炒肉丝切得跟肉块似得,近乎全知全能的她在料理这方面看来不太在行。
不过味道很好。
她开了一瓶啤酒和小鸟分享,她没拒绝。
冒着丰盈泡沫的黄澄液体没几秒就给她一杯下肚,“啊,抱歉。”,意识到自己喝太快有点失态,海未缩了缩肩膀。
“那个,虽然最近流行的话题是环境荷尔蒙导致男性女性化,但现在这样的时局,男性化的女人一定也很多了吧。总是待在满是大叔的警局,不知不觉就被传染了。”
小鸟偏着脑袋笑着看她解释。
“你不是不喜欢碳酸饮料吗?”
“啤酒和碳酸饮料不一样。”
“是吗~”
在国外的那些高级宴会上绝对不会有谁这样大口喝酒,上来的也全是一瓶能抵普通薪金员工一个月薪水的高级酒,这太失礼了。
但啤酒很便宜。
“没什么不好呀。”
大口喝啤酒本来就是日本的传统嘛。
“干杯~——”
小鸟给她的空杯子再满上,拿自己的碰过去,玻璃杯相撞,些许啤酒泼在了桌子上。
小鸟其实不是那么的喜欢酒。
苦苦的,就算是很高级的酒,她也很难品出美味的地方,还不如果汁。
但某方面来讲,那是非常厉害的东西,用以袒露或掩饰真心。
海未很开心的样子,脸颊喝得红红的,她是已经忘掉了被真姬拒绝的事情了吗——不,应该没忘掉,只是暂时这件事不在她的脑海里吧。无论被谁拒绝又或者怎样,第二天太阳依旧升起,每天沉浸于感伤的人才更令人厌恶。
真姬说,海未对她告白的时候似乎喝醉了。
啊,也许吧。小鸟那时候对她随口答着,但她知道那时候海未肯定是没有醉,至少没有喝醉到神志不清,她有足够的理智判断自己在做什么。
要说为什么那么肯定的话,因为,现在自己不就处于同样境地吗。
……现在趁着酒意凑过去,亲上去,你会怎么做呢。
她盯着那双有些迷离的琥珀色眼睛。醉意占三分,理智占七分。
…………
…还是算了吧。
“海未酱~~~”
她扑过去到她身上抱着蹭,说要和她一块睡觉,海未有点无奈地说’真拿你没办法啊‘,抱起装作醉到走不动的她去卧室。
狼藉的桌子明天也可以收拾。
小鸟抱着她,她没敢给她脱衣服,自己也没脱。两个人就这样穿着全套衣物躺在床上。
有点失望,不过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小鸟用力抱紧她,海未凉凉的手覆上她的手背。
“怎么啦,小鸟?”
“没什么……”
没什么。
我只是害怕被你拒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