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raigun 于 2014-8-27 15:55 编辑

月樱

（后记）

（1）

又下雨了。

岚轩合起书看着窗玻璃上越来越密集的水珠，走向阳台。本来以为会是阳光明媚的下午，结果现在却只能无奈地接受事实乖乖把衣服全收回家里。

“啊，夏天果然不能信天气预报。”一边嘀咕着一边将窗户关上，岚轩站在窗前看着远方的阴暗的天空突然有点出神。

如今已24岁，身兼家庭教师与特别保姆职位的她的身上已经找不出半点当年手持银月，浑身肃杀之气的陆会长的影子。鼻梁上多出的那副黑框眼镜和脑后盘起的头发更表明此人现在是个为生计与家庭忙碌的平凡人。

六年前退出公会后便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偶尔想起刚当老师的那段时间曾因为眼神太可怕而把某个孩子吓哭的事，岚轩只是露出一副缅怀的表情。

“不要用那种表情来掩饰你的尴尬了。”家里的小鬼经常这么毫不留情地说道，实在让人怀疑这种性格究竟是来自谁的熏陶与培养。

以前从来没有幻想过会有这样的生活，可是不可思议地觉得或许这就是自己一直以来想追求的。对于叔叔也是一样，虽然从来没有说出自己对陆青洛的感情，可是现在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已经同一般的父女无异了。或许这也得归功于那个小鬼，没有做过父母的人很难体会父母的艰难之处啊。隐约能体会到叔叔的心情了。

也，不知不觉中走上了和叔叔一样的路了呢。

变得有点多愁善感是岚轩近来发现自己染上的一个坏习惯。

算了，毕竟今天是个下雨的日子。某人在心中倔强地替自己辩解着。

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又到了令人头疼的时间。

“那家伙一定没带伞。最好也别指望和同学共撑一把伞了。”这么说着，岚轩拿起鞋柜上的折叠伞走出家门。

（2）

和自己住在一起的是名叫陆溪茗的11岁正值叛逆期的腹黑小女孩。六年前退出公会后便收养了她，也一直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所以另一方面也是她的特别保姆或者通俗地说，奶妈。

放学时的小学门口堪比菜市场，这一点无论过多少年都一定不会改变。在距学校大门还有一段路的岔路口已经可以望见一群大叔大妈们骑着机动车，身披雨衣如同铠甲加身一样冲锋陷阵。

看看手腕上的表，时间已经比往常迟了一些，小鬼应该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岚轩住的小区离学校不算远，步行也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她也曾告诉陆溪茗，别的小朋友比你小的时候就已经自己回家了，你这么大了还要接送害不害臊。对方倒是很理直气壮地回道，那是别人家的小孩，我是你家的诶。岚轩仔细想想，这孩子只是在学校交不到朋友，一个人回家太寂寞了，索性陪她一段时间，等以后有朋友的时候，自己就可以安心在家呆着了。

可是已经到学期末了，那个倔强的小鬼还是像个公主似的等待陆公公的到来。

这样下去可不行，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学会如何交朋友了，不能总依赖大人。岚轩心想这绝对是最后一次来接陆溪茗放学。

“姐姐，你今天来迟了哦，陆溪茗等你好长时间了。”半路上遇见经常碰到的和自家孩子同班的女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见那个小鬼在校门旁的一家便利店门前望着雨发呆，脸色甚是平静，一点也看不出在等着某人。

校门口已经没什么人了，别的孩子都在一边大声聊天一边等着父母，只有陆溪茗一个人是孤零零地站在那。岚轩突然想到自己小时候也是经常这样一个人站在校门前等着陆青洛来接她，便有些心疼了。

“记得路上注意安全哦。”岚轩笑着摸摸女孩的头便朝着陆溪茗小跑过去。

“抱歉，等了很长时间吧。”岚轩收了伞，摸摸陆溪茗的小脸，“作为道歉的礼物，我可以给你买之前你说的皮卡丘小挂饰哦。”

出乎意料地，被自己一直称为小鬼的人安静地摇了摇头，然后抬起头认真地注视着自己，眼睛里仿佛流动着什么东西。她迅速别过头，让视线落在一旁的物品摊上。

一直不愿意承认一件事，陆岚轩已经很久不敢直视着谁的眼睛了，眼神严厉也只是不想被谁注视着，尤其是眼前的这个孩子。曾经不止一次地因为被与此相似的眼睛注视而害羞地转移视线，直到最后也没有好好看一眼那对眸子，于是放弃了最后的机会——了解某人内心真实想法的机会。

常常会想，如果当时鼓起勇气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会不会明白什么。

不，就算真的那样做了自己也不会明白的。一个常年说谎的人什么时候才会说真话？

不想再去思考这个问题了。一定是因为这场雨才会使自己有些心烦意乱。

岚轩拉起陆溪茗的小手向店里走去，却被硬生生地拽住了。

“怎么了，你不想要吗？”岚轩蹲下身，觉得有些不对劲，这真的是自己家的孩子？难道是在闹别扭吗？

“回去吧。”小鬼终于开口了，让岚轩松了一口气。

“不要后悔哦。”岚轩温柔地笑着，“那我们走吧。”

从学校到小区的一路上，陆溪茗一直保持沉默，只是被岚轩牵着的那只手紧紧地回握着那只温暖的大手。

“走走，走走走，我们小手拉小手~”岚轩突然哼起了幼稚的歌，牵着陆溪茗的手也随着节奏来回的摇晃。有人说人长大后有时会变得很幼稚，其实是真的，这种牵着孩子的手，走在大街上唱着歌的事如果是以前，岚轩绝对做不出来。

如果是以往，陆溪茗也一定会快速甩开岚轩的手然后皱着眉头说“幼稚”，接着便一个人勉强大步地走在前面不让岚轩追上。

所以，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岚轩偷偷瞄着比自己矮了几个头的小鬼，心里琢磨着。

“溪茗，你乖乖跟我说是不是在学校惹事了，或者被老师批评了。”岚轩依旧晃着手，语气也显得很轻快以免让这个小鬼感到紧张。刚上学那会儿，陆溪茗经常在学校惹事，回到家后就装沉默来骗取同情心。可是今天的沉默不像是装的，如果这孩子是在学校发生不愉快的事而不肯说的话，那就真的有必要好好开导一番了。

“没有哦。”陆溪茗面带微笑地抬头看着岚轩。

“是吗••••••”岚轩继续哼着歌，不再询问。

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像是明明已经丢失的东西再度回到手中。可是，逝去的人不会再回来，所以那些虚假的微笑也不会再存在。而且，溪茗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独属于她的，谁都没有资格将其作为另一个人的笑容的替代品。岚轩有些恼自己刚才脑内一闪而过的幻影。

“晚饭有煮咖喱，虽然比不上田村奶奶的手艺但是比以前有进步多了。”开门时岚轩露出略显得意的笑容。

“我很期待。”

又来了，又是那个笑容。岚轩想摆脱心里的多余的想法。

“不对吧，你应该说‘我才不稀罕’才对。”岚轩换好拖鞋后神色严肃地看着陆溪茗，“你老实说，是不是在学校发生什么事了？•••••是像之前那样••••••”犹豫了一下，岚轩决定还是说出来。

陆溪茗的身世是个禁忌的话题，从她被冠上“陆”这个姓后，就意味着与以前的一切没有任何关系了。没错，眼前这个孩子尽管有着和那个人相似的面貌，但是现在，不，6年前就已经是自己的亲人了，是她陆岚轩的妹妹，如果有人欺负她的家人，那就由她去讨回公道！

“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今天在学校很开心。”陆溪茗脸上真诚的笑脸再一次地表达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好吧，就当我没说过那些话吧。”习惯性地摸摸小鬼的脸，岚轩走向厨房，“记得洗手。”

“好。”很乖巧的回答，小女孩走向卫生间。

“很好吃。”尝过一块土豆后，小小的脸蛋上浮现有些惊讶的神色。

“是吗？”被夸奖的人有些害羞地挠了挠脸颊，“啊，等一下。”

抽了张纸巾细心地擦拭着陆溪茗的嘴角，这个举动倒是让那个一直很任性的小鬼头一次脸红。

很快，红潮退去后，陆溪茗的脸上绽放出了不符合年龄的温柔成熟的笑容。

“很温柔呢。”

下一秒，被夸奖的人没有再做出遮羞的动作而是直接用刚刚还拿着纸巾的手紧紧扣住弱小的孩子的颈部。

“你真是太不了解我们家小鬼了。”虽然扣住了颈部却依然谨慎地控制着力道以免让这个身体受伤的温柔的人此时眼底却一片冰冷。

是因为不确定这个身体是不是假的才会这样小心控制力道吗？被钳制住的人心里最先想到的是这个。

“她可是从来不会这么乖巧的吃饭，更不会露出这样的虚假笑容，至于那些夸奖简直让人起鸡皮疙瘩。简直像是故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岚轩的嘴角带着一丝鄙夷的笑，“身份。”

虚假笑容••••••明明已经听过一遍这样的说法，这也是事实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是有点难受。

陆溪茗毫无惧意地环视了房间一周，叹息道：“银月没有再带在身边了。是因为我的缘故连带着它也讨厌了吗？”

“身份。”没有必要理会受审人的话语是过去的自己一直牢记的。

“岚轩。”那道稚嫩的嗓音分明是在模仿着谁的语调，配着这张本就有着直系血缘的脸连神情都有几分相似了。

心中燃烧的是怒火，本不该有的怒火。不清楚是厌恶眼前的这个人模仿的行为还是因为自己想起了什么不该想的人。

手中的力道加深了。“不要模仿一个已死并且我从来就不信任之人的言行，而且那会让我现在就把你杀了。”无法忍受那些夜里一直困扰着她的记忆因为这样拙劣的技俩就被迫想起的事实，岚轩拼命压制着快要失控的情绪。

“我说过的，我们还会再见的。”眼前的人还在挑战着她的极限。

手中的力道没有变弱，是因为脑中的弦断了，身体不受控制了。

“这次，我没有说谎。”

掌心传来的喉部的震动让她的心瞬间颤抖了。

“你在说谎。”岚轩松开了手，双手紧紧抱着头，浑身都在发抖。简直像是很久以前那个雨夜蹲在地上精神崩溃的陆茗。

刚喘过气的陆溪茗走到岚轩身旁，伸出小手想要安抚这个比自己生理年龄大许多，此刻却比一个孩子还可怜的大人。

“她一直都在说谎，她骗了我两次。”岚轩失神地喃喃自语道，她听着外面的雨声，脑子里浮现的是那张直到最后也分不清真假的温柔笑脸。

她又回到过去了。

初次的邂逅，再一次的相逢，最终的永别。每一次都是伴随着这讨厌的雨声，每一次都是这样被扰乱着思绪，每一次迎来的都是欺骗。

陆岚轩经历了那么多事，以为心里的伤痕早就痊愈，其实只是箭扎得很深，也从未将其拔出。一切不过是错觉，她错把麻木当成了痊愈。

而拔出的代价，是剧烈的疼痛，也是清醒的时候。

“没错，你依旧不需要相信我。”将自己的脑袋温柔抱住的女孩，用手掌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背，语调还是那么平淡。

“我始终都是个骗子。”

再一次地，隐溪若对自己说了这句话。

陆岚轩闭上了眼。心里的箭又深了一分。

（3）

雨后天晴，即便是傍晚时分，也会让人觉得空气是格外的清新。可是那毕竟是错误的认知。就算下了一场雨，傍晚的空气仍是很脏的。

现在或许也是某种幻境。

岚轩看着昏黄的天空，想着说不定它会突然裂个口子，然后整片天塌下来，自己陷入一片黑暗，身边什么都没有。

这么定定地望着片刻，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意识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走在马路上了。目的地是已经关门的小学。

从崩溃边缘回来的陆岚轩首先是打量着眼前的长着陆溪茗的脸，不，是有着陆溪茗身体的隐溪若，然后回想起6年前隐溪若临死前的确说过她们还会再见面这样的话。发觉脑袋比之前更疼了，纠结了一会后问出了有些失礼的话。

“你没死？”

“你觉得呢？”对方脸上的笑容让她瞬间清醒，虚假的东西。

隐溪若没死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她是最近的旁观者，至今仍能忆起那逐渐冷却的身体抱在怀里的感觉。

“这个身体是溪茗的吗？”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怎么能忘了呢？

“是。”观察到对方眼中的警觉神色，隐溪若接着说，“不用担心，对她没有影响，我很快就会离开。”

“我还能再信任你吗？”“再”是曾被背叛的证据。

“我不会伤害自己的妹妹。”

“可是你曾亲手杀害自己的哥哥。”毫不留情地指出对方的罪行，岚轩瞪大了眼睛，“而且，请注意称呼。陆溪茗是我的妹妹。她和你没有关系了，这不也是你希望的吗？”

“溪茗是你取的名字吗？”那种真的好奇的语气一点也感觉不出怒气，隐溪若完全没有在意岚轩的反击，“尹溪若和陆茗的溪茗是吗？”

沉默向来被看做是一种默认。

“你果然没有彻底清醒。”隐溪若的语气终于变得冷漠起来，“虚假的情谊何必铭记。”

“这是对死者的尊重。‘溪’不过是一个过去的身份。‘茗’意味着她是我的家人。”岚轩没有半刻犹豫地回道，开始继续解决盘子里变得愈发粘稠的咖喱，“你不要误会了。”

“我说的吧，你其实很会照顾人的。”隐溪若也重新坐回椅子上吃着饭。

“你回来是为了什么？”迅速将剩余的米饭塞进嘴里，岚轩将盘筷收拾好。

“并非是我想回来。”隐溪若也将碗筷收拾好起身走向厨房，“只是因为这块玉。”

岚轩将餐具放入水池后注意到隐溪若胸前的那块封存着类似血丝的白玉，其中的暗红色液体在日光灯的照耀下似乎在闪耀着光芒，使整块白玉都透着淡淡的红光，如同妖物。

将已死之人带回来的东西不是与妖物无异吗？这么想倒也合适。

“这个东西是你的吗？”岚轩打开水龙头，向水池中倒入适量的洗涤剂，手中的动作一刻也不停。或许是曾经习惯了与这个人这样相处，所以现在依旧还能如此平静地做着手中的事，像是过往在讨论作战安排一样。

“是。其中的液体是我母亲的血液，我不能带着它入土，所以溪茗理所应当拥有它。”

“这是你母亲的意愿吗？”岚轩想起无意间听闻的关于隐溪若母亲的事，态度放温和了许多。

“或许吧。”隐溪若关上了水龙头，阻止了池中的水在下一秒的溢出，“她觉得我应该回来完成一些事。”

“那样你就会离开了吗？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最后一句由疑问变成了陈述。

“永远不。”

转过头，岚轩有一瞬把苍白的电子灯光当成温暖明亮的阳光。自己曾经被沐浴在其下的女孩扰乱过心神。

“我帮你吧。”沉默了一会后，她按下开关，夜晚的黑暗重新充斥着这个房间。

刚下过雨的夏日傍晚，出来散步的人比往常要多些。年轻的夫妇，年迈的伴侣，还有无忧无虑嬉笑打闹的孩子。每天走在并不宽广的路上总能看见这些人。这些人就是这是这个小城市的独特风景。路过一处建筑工地，挖土机的声音听着显得格外令人烦躁。近年来南边已经被归为开发地区，不久这些曾被矮小平房覆盖的土地上就会矗立着各式的高楼大厦。不会留下半点能让人怀恋的东西。

一切都在渐渐地改变，可是有人逆着时间的河流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你不希望它们改变的对吧？”与自己隔着一个人的距离的隐溪若没有像昔日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胳膊说着轻易就使自己害羞的话。

时间还在流逝。

“嗯。”岚轩淡淡地应着。晚风吹拂在脸上带着青草的芳香，她不想否认对这些的留恋和不舍。

“因为你是个怀旧的人。所以总是不想忘记过去的一切，无论是愉快的还是悲伤的。”隐溪若渐渐拉进两人的距离，语气中带着没有隐藏的怜惜，“那样会很难过。过去的东西会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

没有拒绝十指相扣这样的亲密举动，岚轩开口问着埋在心底的以为永远不会再挖出来的问题，语调却依然能保持着平静：“因为你也是这样的人，是吗？”

娇小的手似乎想要逃离却又放弃了。“对啊。我们都是这样的人。”隐溪若看着路灯下的融在一起的两个影子突然笑了，“你会相信我现在的回答吗？”

“我经常在想一个能够笑着说出谎话的人什么时候才会吐露心声。”

在外人眼里，陆岚轩和隐溪若就像是相互依偎着的家人，步伐一致，十指紧扣，脸色平静地聊着天。幸福的一家人。

“刚刚打招呼的是邻居吗？记得有在楼道里见过。”送别闲聊一阵子的大妈后隐溪若脸上还挂着亲切的笑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岚轩想到之前走在路上做的事，口吻有些惊慌。

“应该是溪茗放学前吧。有意识时外面还没下雨。”

“那你为什么不尽早表明身份？！”岚轩的脸上终于有了愠色。

“因为好奇啊。”隐溪若脸上的笑容让她如同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这么多年没见，你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而且你以前根本和小孩子处不来的。”

岚轩想紧紧捂住耳朵，这简直就是被别人以轻松的语调娓娓讲述着自己的黑历史。

“真的让我大吃一惊了呢。”隐溪若说着开始学着岚轩之前的举动，像个小学生一样甩着大姐姐的手旁若无人地大声唱着着歌。

“走走，走走走，我们小手拉小手••••••”

愉快的歌声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观看，而大部分人都会朝这边投来亲切而又羡慕的眼神。

真是幸福而又亲密的一家啊。众人的目光都透露出这样的感叹。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快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自己的脸上的温度给活活烧死的经历了。

甚至连身旁的人都不敢直视，岚轩只有紧紧盯着前方的路，想着每天走的路也会漫长得让人崩溃。

矮小的小学生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容，尽职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只是掌心的温度高了许多。

还在这个年纪时曾目睹过一对父子在饭后散步时吵得不可开交，自己那时则有些害怕地紧紧抓着母亲的手，直到那两人在路口走远后才有些安心地松开被汗水浸湿的小手。

那样争吵的两人一定很难和好了。自己是这样替陌生的父子担忧的。

“不用害怕，溪若。他们很快就会和好的。”母亲温暖的手掌安抚地摩挲着自己的头发。

“为什么？”她不懂。

“你看，他们的手始终是牵在一起的。”随着母亲的手望去，看到的是灯光下两个一直没分开的影子。

谢谢，妈妈。您的话，我始终不曾忘记。

隐溪若用那只未被扣住的手温柔抚摸着胸前的玉，仿佛又能感受到那份逝去的温暖。

（4）

“怎么办，门卫根本不同意。”岚轩在满脸讨好神色下用着苦苦哀求的语调和门卫周旋了10多分钟后还是败下阵来。

“这会难倒你吗？”她突然觉得这个小学生脸上的笑容有几分邪恶。

叹了口气，将瘦小的身体拦腰抱起，岚轩轻轻一跃，学校的后门已然在身后。

“真该庆幸这学校这么没安全意识，至今也没给后门装个摄像头。我回头应该和他们校长讨论讨论，太不把孩子的安全当回事了。”岚轩忍不住吐槽一番，放下怀中的小女孩，又用力拉了拉锈迹斑斑的铁门，想试着能否把它直接卸下。

“好高！”身后传来惊呼声。

这所学校的建筑已经有些年头了，等这一届学生毕业后就会被拆掉归到待建的公园的范围内。这些年来操场一直没有改成塑胶跑道，轻轻走在上方就能扬起不小的灰尘。

而现在，不会再有灰尘了。因为它已经被齐胸深的杂草淹没。以陆溪茗的视角来看的确是很高的杂草，本人钻进去会很难出来，大人找起来也有不小的难度。

刚刚在心头掠过的不好的预感下一秒就成真了。岚轩眼看着个头娇小的女孩就这样直接钻进了杂草丛中连一句“等等”也没说出口。

这个人到底是来真的还是入戏太深，真把自己当成了小孩子？！岚轩想借助杂草的动向来判断隐溪若的位置，可是一阵不小的风吹来，凌乱的发丝随着杂草一同飘扬让她的心也凌乱了。

“喂！你在哪啊？又不是小孩子了，别再玩了！”身处杂草群中的大人也开始有些气急败坏了，可是周围除了风声什么回答也没有，如果声音太大又会引来前门的门卫。

好累••••••真想直接躺在杂草丛中。

这么想着的时候腿好像真的没了力气。岚轩抬头望天头一次有了就这么躺下去什么也不管的想法。

不用再去想那个人现在在哪，不用再去照顾陆溪茗，不用再去欺骗自己一直过得很好。就这样一直睡在这里，不被任何人发现。

简直像是死掉了一样。

身体终于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身旁的草戳得颈项有点痒，身后的衣服似乎也被湿润的泥土沾湿了，鼻息中混合着土腥味。可是不想去在意这些东西，闭上眼睛就好。

黑暗袭来的时候自己最先想到的是她是否也是以这样的心情去迎接死亡的。如果是有着这样轻松的心情离开的话就好了。

可是她回来了，因为有放不下的事物。那么，她离开时不会是与现在的自己一样的心情。

岚轩后悔了，为什么当初没有在她离开的时候好好拥抱着她呢？连一滴挽留的泪水都不曾流下，只是冷漠地看着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将衣服上的血迹冲淡，听她说“我始终都是个骗子。”然后在心里告诉自己，我没有在心疼这个人。

嘴角尝到了苦涩的味道。岚轩用手臂遮住双眼，紧紧咬着嘴唇。

“你果然没有清醒。虚假的情谊何必铭记。”耳边响起了那道冰冷的声音。已经是最后一次的机会了，她还是说着那样的话。她从来不替自己辩解，她明明知道的，只要她说，相信我。那么即使看到她手染献血，自己也会相信她一直是那个温柔善良的天使。

脑海里浮现的笑容怎么可能是虚假的。6年后，她再一次拼命追忆那些时光的碎片，想从中整理出什么线索，来证明这些是善意的谎言。可是她做不到，她不清楚有没有哪一刻，隐溪若向自己表明过真正的心声，向她请求揭穿她。

或许从来都没有。一个合格的骗子不也应该不信任任何人吗？

“你在哭吗？”上方传来了儿童稚嫩的声音，没有关心，只是单纯的询问。

“嗯。”手臂下传来的回答带着重重的鼻音。

“把手拿开。”温柔的语调依旧有着魔力般让岚轩将手移开。

月亮在她的身后静静地守护着夜晚的天空，印象中的笑容从来就没改变。

女孩也在自己身边躺下共同看着那遥不可及的天体。

“明明只是普通的星星而已，人类却总喜欢将自己的感情强加于它。”隐溪若枕着岚轩的手臂叹息道，“月亮也是很可怜的。”

岚轩看着天空，良久，反驳道：“你认为它可怜，不也是将自己的感情强加给它吗？”

“所以，没人能了解月亮是怎么想的。你只需按自己的想法去推测就好。”

“但是我还是想知道。”

“固执。”身旁的人轻笑。

“因为我发现。”岚轩终于敢正视这个人的眼睛，露出温柔的笑，“我看着它，会觉得心疼。”

手臂不知什么时候被温热的液体抚摸着，这个温度绝不会欺骗自己。

“你从来没哭过。”岚轩第一次将这个人温柔疼惜地抱在怀里，轻轻抖落白色衬衫上的草屑，抚摸着她的头发。

“我一直在思考你什么时候会告诉我心里的话，但是想来想去脑子里只有你的笑容。”不知道谁的泪水决堤了，“抱歉，这么长时间我才发现。你从来都没对我流过眼泪。”

怀中的身体虽不是第一次拥抱，但是这种感觉是许久不曾感受到的。没错，这个人不是陆溪茗，是她一直在寻找的真相，那个名叫隐溪若的女孩子。

“妈妈说，不得已说谎的时候，就微笑。”感觉抱着自己的小小手臂更用力了，岚轩也露出了微笑。

“溪茗的身体不同于你的身体，想哭的时候，她是笑不出来的。”温柔地揭示了事实，岚轩将那张带着稚气的脸庞上的泪水轻轻拭去。

“我说过我会帮你完成想做的事。”在对方的额头上烙上自己的吻，“决不食言。”

“最后一件。”溪若的脸上泛着红晕，“我想听你喊我的名字。”

差点忘了，自己从认识她开始从来就没喊过她的名字，一直只会连名带姓地称呼别人。可是现在不同了。

“溪若。”不知道自己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仿佛将所有的思念和情感都汇聚其中。

“嗯。”对方的小脑袋靠在自己的肩上像个孩子似的应道。

头一次感觉到光是呼唤一个人的名字也会让自己心里被温暖所包裹。

“溪若。”再一次地呼唤，想要这么一直喊下去。

“嗯。”带点淘气的笑声。

“溪若。”

风停了，这一次真的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原来睡着了。”岚轩喃喃自语，没有松开拥抱着对方的手，无需去看那张脸，让闭上眼睛的人这么安稳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不想去打扰她。

“可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诶。”无奈地笑笑，自己也闭上眼睛，想与她一样沉睡过去。

这次是真正的离开。她承诺过，永远不会再回来。

再次躺回到地上，听说泪水流到土壤中会生成思念的种子。这个真的是骗人的吧。

“我知道你听到一定会生气，但是我在6年前就这么想过。”岚轩看着那轮朔月，像是身旁的人不曾离开。

“把我一起带走该多好。”

那块白玉似乎最后微弱地发了光。岚轩是这么想的。

（5）

陆溪茗醒来后发现眼睛有点痛痛的，直到梳头时看着镜子里那双堪比兔子眼的红肿眼睛还是难以接受。

自己昨天都干了些什么。从午睡开始后就没有了什么清楚的回忆。难道是大人说的被什么附身了？！

想到前几天在隔壁大妈家听的鬼故事，陆溪茗的身上立即起了鸡皮疙瘩。

“怎么了？”岚轩发现小鬼的身体突然变得紧绷起来有些担心。

“那个••••••”小鬼面带惊慌地转过头抓着岚轩的手腕，讲话也有点不利索，看起来像是收到了不小的惊吓，“姐，世上真有鬼吗？”

陆溪茗发现岚轩顿了一下，心脏也跟着抖了一下，结果那人却突然笑了。

“有啊，我昨天就遇到一只。”将小鬼身子转过去，岚轩继续用梳子将那些结在一起的头发轻轻梳开。发丝从掌心滑过的时候她以为眼前的人会突然转过头露出微笑。

“你骗人！”

从镜子里看到小鬼明明一副相信的表情嘴上却依旧不饶人，岚轩将声音放柔了许多：“我还和她说话了，请她吃了我做的咖喱，带她一起出去散步。”发现小鬼的两根眉毛都快皱到一起了，她又添了一句，“还是手牵着手的。”

“陈大姨说鬼是摸不着的！”似乎有点不服气。岚轩嗅到了酸酸的味道，忍住嘴角扬起的角度。

“她可是附在你的身上哦。”岚轩看到对方一副快要吓哭了的样子，终于有点心不忍。

“我想起来了，我好想还亲了她。”装出一副突然想起什么的表情，分散小鬼的注意力。

“什么？！”某人这回是真的受了打击，岚轩心里有种得意感。

蹲下身，在那张委屈的小脸上轻轻吻了一下，对方顿时愣住了，小眼睛瞪得大大的，整个人像是木头一样。

“就像这样。”岚轩将头发扎好后拍拍依然呆站着的小鬼的头，“好了去刷牙吧。”

“等等！”小鬼像是被拍醒了，死死拽住岚轩的衣角，眼睛里蕴藏着杀气，“我也要见那只鬼！”

“可是你不害怕吗？”

虽然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可是陆溪茗还是坚定地说道：“我要见它。”

岚轩背过身，看向窗外，沉默了一会儿，握住那只小手，顺势将陆溪茗抱入怀里，声音变得嘶哑。

“可是，她走了。没有机会了啊。”

平淡的话语里隐藏着巨大的悲伤，这是陆溪茗不曾见过的陆岚轩的另一面，仿佛拥抱着自己的人才是那个需要安抚的孩子。她隐约觉得确实发生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它有借助我的身体欺负你吗？”

“没有。”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中快要溢出来的感情，“是我一直在欺负她。”

“那它生气了？”陆溪茗的语调像是真的在安抚一个小孩子。

“没有，她从来不对我生气，总是笑着看着我。”感觉快要控制不住了。

“那你有说对不起吗？”

“嗯。”

“那就好了，它一定原谅你了。”小手轻抚大人的头，陆溪茗似乎想起了什么，这种触感如此熟悉，连心里的那种疼痛都变得清晰了。有谁曾在她的心里留下对另一个人的疼惜。她想或许那只鬼是个很好很温柔的鬼，那么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脖颈感受到了温热的液体，陆溪茗忆起午睡时做的梦。

梦里的大姐姐有着与自己相似的面容，说话很好听也十分温柔，真的是很漂亮的鬼。如果自己将来也能成为那样的人就好了。

“如果你还记得就代为传达一下吧。”她似乎是这么说的。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模仿着那个人的语气，陆溪茗看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回忆。

皓月当空，樱花树下，披着樱色单衣的少女用手接住了飘零的花瓣，瞳孔里流淌着的银色月光中有一枚樱花瓣在漂浮。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陆溪茗感觉到曲径回廊上的女子心中这么叹息道。

其实并非如此。

樱花树下的回眸一笑已经诉说了一切。

早就知道的。自己未说出的，她也未曾道出的话在那一夜的月樱下已经表露无疑了。只是在那之后的事情让两人都忘记了那一幕而已。岚轩终于找到了被遗忘的最宝贵的东西。

陆溪茗快要被这种感情溺死了，汹涌澎湃却又似长流细水的感情不是她的心能够体会的。当她恢复正常的呼吸，视野里的人抚摸着她的头轻声说着“谢谢。”

她明白了一件事。她看到的只不过是月亮和樱花而已。

—END—

没有什么写文的经历，还请诸位凑合着看。谢谢！（深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