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不是冤家不聚头
“你在干什么!”
刚从浴室里擦着头发出来,看见江利子在衣橱前东翻西翻,蓉子扔下毛巾就冲了过来。
“看看你需要什么样的衣服啊,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还是觉得自己品味太枯燥……咦!”
原先觉得这间房不算大,可是现在为什么觉得浴室到衣橱的距离这么远,还要跳过一个暖桌,可她还没来得及拉起橱门,就看见江利子拿起了一套睡衣。
比划了一下尺寸,这家伙露出了短毛猫偷到鱼干时的得意表情:“哦——哦——”
“哦你个头啊!还给我!”
“不还!就不……”江利子当然知道蓉子会为佐藤圣拼,可是万万没想到她会拼到这种地步。最后一个“还”字还没说出口,就见蓉子一个虎扑,直接从她手里抢。一个要抢,一个不放,撕扯的结果就是双双倒地。
两个人就这样毫无形象地在榻榻米上气咻咻地缠斗起来,可是战斗结束得出人意料地快,当她们真正反应过来时,胜负已分。
获胜的居然是江利子,这一点也出乎她自己的预料。原本以为气势逼人的蓉子斗志旺盛,占了先机,想不到自己只用了一个关节技,反拧住蓉子的左臂,把她死死地扣住,压在身下。
“啊哈,我赢了,想不到我的功夫还不错,你投不投降……”正当江利子兴高采烈地为自己的胜利欢呼的时候,她总算注意到,她身下的蓉子颤抖的肩膀,还有那极力忍住的抽泣声。
“你怎么啦,蓉子?”江利子有些不甘愿却又小心地放开蓉子被扣住的那只手,俯低了身子去看蓉子那紧贴着榻榻米的脸。让她吃惊的是,她看到蓉子紧闭的眼角缝隙渗出晶莹的泪水,打湿了睫毛,一颗颗滴落到榻榻米上,顺着纹路渗入进去。
“蓉子,我弄疼你了么?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江利子结结巴巴地解释,她第一次这样着慌,心砰砰的跳。她没想到,她这样一个自我感觉极好,从未感觉过惧怕或是失败的人,会被水野蓉子的眼泪击败了。
水野蓉子,这个睿智、冷静、沉稳的女人,她的眼泪是这样的晶莹剔透,是如此脆弱而强大的力量,每一颗落下,都沉重而滚烫地击打着鸟居江利子的心脏。
原来,心动的时刻,从来都是毫无预兆的。
江利子轻轻地将蓉子扶起,因为生怕弄疼了她,动作柔软得像棉花糖。她把蓉子半揽在怀中,轻揉着蓉子刚才被她拧住的胳膊,低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唉,我不解释了,你还是打我吧。”
蓉子不理她,把头扭过去,可是眼泪仍然收不住。多少年了,也许是从幼儿园开始,她从未在人前哭泣过,可即使是一个人的时候,每当她有一丝流泪的冲动,这些屈指可数的时刻她都会选择沐浴或洗脸,让眼泪随着水流而去。
她从不会让人看到她的眼泪,包括她自己。
可是她是怎么了?她居然哭了,在一个认识三天,来历不明的混蛋面前哭了!
为什么会是这样!
也许因为陌生,所以她不必顾忌;也许因为此人的天真又无赖,所以她不必矜持;也许这家伙不那么灵光的头脑和记忆,终会有一天会忘记自己这一刻的失态。
也或许,这个人陌生人如天赐一般的对自己的了解和洞察,又让她有了一种终于可以放下一切的伪装的轻松。
当然,此时的她没办法把这一切分的条理清晰。即使思路井然如她,也有需要给头脑放假,允许头脑胡闹的时候。
而且她现在是真的疼。不仅心疼,胳膊也疼。
想不到这看上去纤弱的混蛋力气好大,要不是自己练过一点空手道,胳膊估计就折了。
“蓉子,你不要讨厌我啊,你知道我现在多心疼你么?都是我的错。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圣,你藏着她的睡衣……”
不想听她的絮絮叨叨,蓉子说:“你住口!”可是又为自己变调的声音而感到羞愧。
而且那个混蛋还好死不死地笑了起来,不仅笑,还说:“好萌啊。”
这一刻水野蓉子简直羞愤欲死,不过她有一点可以确定,如果她要去死,一定会和鸟居江利子同归于尽!
“好啦,不哭了,不哭了,我们的蓉子最乖了,好坚强!”
任何一个人如果听到水野蓉子被人这样柔声安慰,一定会觉得自己在做一个久远的梦,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二十年前,蓉子女王还是个幼儿的时候。
连蓉子本人也极度不适应,她逼紧了嗓子,说:“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不相信。”江利子露出个顽皮的笑脸,“你打不过我。”
蓉子叹了口气,用认命的口气说:“我到底做过什么让上帝不可饶恕的事,上帝派你来惩罚我。”
“蓉子怎么这么说呢?不是有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么?”
“这句话不是这样解释的吧?”蓉子也没力气反驳她,人生真的好累啊,好在这个人还有点良心,让蓉子枕着她的膝头,正在用包了冰块的毛巾帮蓉子敷眼睛。
“那该怎么解释?”
“你不要问我,我今晚什么都不想解释。”
“其实你不解释,我也明白。”
“你明白什么?”蓉子睁开还有点肿肿的眼睛。她眼睛肿起来的样子平添了几分童稚之气,那眼皮上的一抹红,却又有了平常看不到的妩媚。
她真美,可惜她最美的地方,她最爱的人根本看不见。
或许说,她最爱的人根本没有留意过她的美。
江利子笑了:“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的笑容不是平常的或顽皮或天真或略带讥嘲,而满是对眼前这个美丽而疲倦的女人的怜惜和包容,看到蓉子那微微颤抖的睫毛,她又温柔地补上一句:“蓉子,谢谢你把自己这么放心地交给我。”
“拜托,麻烦你不要说这么让人误会的话。”真的好无力,好想打她啊。
蓉子当然知道她说的“交给我”是指在一场厮打和痛哭之后,蓉子还能在江利子的恳求下,愿意枕着她的膝头,让她给自己敷眼睛。江利子是在感谢自己对她的信任,是啊,自己脱离婴儿期以来树立的优雅沉静的形象,在她面前已经毁得一块砖也没有了,如果不信任她,还能怎么办呢?
当心觉得可以坦然面对,蓉子的似乎卸下了一个包袱,可她还是忍不住解释:“江利子,那件睡衣不是圣的,你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
“你觉得我很可笑吧?”
江利子的回答温润平静:“只要是真情,我都不会觉得可笑。”
蓉子不禁睁开眼睛看着她,她们视线交汇,眉目之间传递着的是互相的理解和共情。
蓉子第一次感受到,有这样一个人,其实还真好。至少,能让她放心地再次合上眼睛。
她们就维持着这样一个躺着一个坐着的姿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那睡衣的事,你不许告诉别人。”
“知道啦。”
“打架的事也不许告诉别人。”
“是。”
“我哭的事也不许告诉别人。”
“那当然了。这是我和蓉子的秘密。”
“我现在才发现,一夕之间,我暴露了多少丑态在你面前啊。”
“是么?真的呢!”江利子好像发现了新大陆,“我听说当一个女人把所有真实面貌都暴露在另一个人面前时,除了嫁给那个人就只能杀了他了。蓉子,你想嫁给我么?”
“嫁你?我疯了么?”
“那你要杀我么?”看到江利子睁着大眼睛问她,那半真半假的纯洁,有种别样的可爱。
“放心吧,我不会杀你,我是律师,不会知法犯法。”
“那么我谢谢蓉子的不杀之恩了。”听江利子娇俏的语气,蓉子知道,她是在逗自己开心。
她也打起精神来:“那你怎么谢我呢?”
“嗯……”江利子想了想,“你打我一下吧,我知道你打我心情就会好。”
看到江利子凑过来的额头,蓉子笑了,她曲起手指,在那光亮的额头上轻敲一下。
果然,她的心情好多了。
蓉子早早地睡了,她今天太累了。一天的工作不用说,就是晚上那场打斗和痛哭,就足以消耗她所有的体力。
熟睡的她,未曾提防,有一个人会在她床前,静静地凝视她的睡颜。
月光下蓉子的睡颜,舒展柔和,比起平时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睿智精干,此时的她有一种宁谧之美,而脸上残留的痛哭留下的痕迹,让她多了几分让人怜惜的意味。
“蓉子,你多美啊!”江利子轻柔的声音如月色低垂,“蓉子,其实我昨天一直想告诉你,在圣的餐厅里我对于你的美的评价,是开玩笑的。我真心认为你的美,不需要和别人争奇斗艳,只要你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简单素净如出水芙蓉,却美得让其他女人都失去了光彩。你知道么?”
“蓉子,你知道么?你生气的时候,你哭泣的时候,你睡着的时候,比起平时那优雅干练的你,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可是这么美的你,你喜欢的人看得到么?或许我可以说,你所有的美,她都视而不见吧。”
“蓉子,我可以告诉你,我后悔了。我不想帮你去追佐藤圣了,可以么?不过你放心,但是我答应你的事还是会做,可是我怕我到最后,会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