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冰心女不嗜红妆爱武装

玉面郎徒具佛口实蛇心

有诗云：

谁言绣阁纤柳蒲？大抵中堂泥金身。

缘本三生石上写，恨由阎罗殿里断。

旋落粉腮面上花，暗添紫服腹中刀。

施仁行善时运昌，皇天不佑负心郎。

这八句诗，记得乃是本朝正隆年间，岱州惠安城一个奇女子的事迹。言语虽浅近，道理却深的很；过程虽诡奇，人事又合乎情理的很；所叙似为怪力乱神，子不语者，其中针砭药石，又都一一关乎要害，便教使人知晓，不可再生那关乎财色二字的妄念。人生在世，酒色财气四字皆脱不得，然而若失了度数，其害处亦非寻常可比。

话说本朝正隆四年，岱州惠安城有一世家大族曰贺氏。他家自开国之时便以战功封疆获野，得封候位，自此绵延三朝，而今爵位虽已失了承袭，家门却是代代忠良，个个勇健。现任家长贺景，字常德，乃是朝中要员，墀下猛士，圣旨钦封的镇国大将军。平素里好爽耿直，可谓胸无容小人之量，腰有折君子之怀。他而立过半，与其妻房氏琴瑟和谐，感情甚笃，唯一憾事便是子嗣不丰，至今不过得了一子一女。姐名瑛娘，弟名敦义。敦义年幼，方是总角小儿，瑛娘却是年已及笄，聘聘婷婷。

说起这瑛娘，倒也别有一番稀奇。大凡惠安城住人，无论老少贵贱，士农工商，肚里都多少揣着几条关乎他的逸闻可与外乡人说道。原来因着瑛娘乃是房氏与贺公结缡多年后所出第一个孩儿，自小他就颇为得宠。摘星捞月，无所不允。你道寻常人家的闺女儿，若承了这般深爱，享着如此骄纵，只怕日后，是定要长成一副软顽面孔的。偏这将军府的小娘子，胎里带来一点血勇。那种种溺容之于他，便似穿肠酒肉一般，未曾印下分毫。他平生所嗜亦非寻常，针线，书画，琴棋竟是一个不喜；刀枪，棍棒，拳脚才是心头最好。每作男装打扮，英武不输儿郎。自五岁上起便由其父亲授武艺，自此勤练不辍，无论寒侵暑热，春花秋实，每日必要练上两三个时辰方可作罢。后来年岁渐长，又径自选了几个称意的奴婢一道练功，小有成效后便带着一道出门，看来却是队列整齐，身姿挺拔，处处潇洒，实乃千古奇观，夹道围看者不计其数。里中更有好事游侠儿谑之曰：红粉将军。此名实是下流非常，他听了，倒也不恼，家人仆妇中愤懑难平者亦受他规诫，不曾私下寻仇报复。只一样，日后他再上街时，帷帽环佩尽却，铅华蔻朱未施，独披一件圆领玄色缺胯袍，腰系蹀躞带，头戴锦胡帽，真真是猿形鹤立，凛凛然有松柏之姿，令女子望之恨他不娶，男子望之叹己不如。如此这般，待他长到十六岁上，人便似寒玉铸就的一般。下仆请见，不敢忘形；上宾拜入，整冠端容。纵他娘房氏与他叙话闺中之时，也要执礼守戒，不敢取笑作态。他家里人待他都是这般又敬又爱，个个儿拿他当个菩萨似的供着，观他也如谪仙般的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