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雪尘】
大雪落在我锈迹斑斑的气管和肺叶上，
说吧：今夜，我的嗓音是一列被截停的火车，
你的名字是俄罗斯漫长的国境线。
国境线的舞会停止，大雪落回我们各自孤单的命运。
我歌唱了这寒冷的春天，
我歌唱了我们的废墟，
然后我们又沉默不语。
——帕斯捷尔纳克
“啊，海未。”将做好的一勺味增汤递到蓝发女孩的嘴边，绘里笑得很开心。
“我可以自己来的……”这么大的人了还要被喂汤，海未有点不好意思。然而在对方的极力坚持之下，海未还是喝了下去。
昨夜的激情海未没有忘记，因而早上起来看到绘里的时候，她又想一头埋进枕头里，被绘里带着宠溺的笑容抱起来坐好。之后，绘里好好地收拾了一下昨天被两人弄得一片狼藉的床铺，将该洗的衣服扔进洗衣机。在此期间，海未也努力地撑着酸软的身体穿好了衣服，靠坐在床上。接着，为了补充海未的营养，绘里还亲自外出了一趟买回来食材，做好食物给海未吃。
等海未都吃好以后，绘里将碗碟都拿去了厨房放好，整理完一切之后回来坐在了床边，就这样盯着海未仍旧有点红的脸微笑。
“绘里……？”也不是没有被对方用这种眼神看过，但是还是让海未觉得浑身发烫。
“没什么，我就想要好好地看一下海未你而已……”绘里轻声道。
园田海未的直觉又开始发挥作用，她能够感觉到绘里一定有什么事在瞒着她。她能看到绘里眼睛里流露出的其它情绪。
“绘里，请老实地告诉我，你在瞒着我什么事。”海未挺直身子，认真严肃地说道。该认真的时候她就认真。
绘里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然后展开笑颜道：“没什么……”
“绚瀬绘里。”海未终于叫出了对方的全名，表示她有点生气了，表情也确实是如此。
看到这样的海未，绘里叹了一口气，眼神移到了别处，缓慢地道：“海未，你……是不是应该要回日本了……”
说完这句话以后，房间里一片静默。
半晌过后，没听到海未回应的绘里重新转过头，只看到蓝发女孩的表情僵硬了。心里面一阵刺痛，绘里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咬了咬嘴唇，还是沉默。
“你……是什么意思，绘里……？”海未的声音有一点颤抖，手也揪紧了衣服的下摆，心底一片冰凉。
其实，海未并非没有想过关于她们两人的未来的问题。她跟绘里的相识，是旅途中一个美丽的偶然，一时的冲动所带来的可能是无限的问题。然而海未不会忽视这样的问题，而是打算在适当的时间好好地跟对方讨论——前提是对方也必须跟她拥有的同样的想法。如此一来，才有可能找到最好的也是最恰当的做法。
想要一辈子相守的心，园田海未不是没有。然而……
绘里刚要开口，门铃声就响了起来。
也许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绘里露出一丝苦笑，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海未，起身到门边去开门。
应该是她们到了吧……这么想着的绘里打开了门，果然是那两个人——
“海未！”还未等绘里开口问候一下，穗乃果就一头冲进了房间，直接越过了绘里。
“十分抱歉！”后面进来的小鸟对绘里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没事，进去吧。”绘里回以微笑，做出请的手势。
自己霸占了她们两个人的好友这么久，应该表达出歉意的怎么说也应该是她才对。
看着两个人进入房间的背影，绘里低头看了看自己张开的手掌，心想着：是时候，该去迎接自己的命运了吧……
看到冲进来的穗乃果和随后到来的小鸟，海未整个人都惊讶地张开了嘴：“穗乃果？！还有……小鸟也……”
未等海未说完话，穗乃果整个人就扑到海未的身上，十分委屈地说：“海未！我好想你！呜……没有你在我们一点也不行嘛，果然还是要有海未在身边才能够做得好事情……”
“穗乃果，冷静一下啦……”南小鸟说，然后转向海未，看到对方惊讶与疑问的目光，又补充起来，“其实，我们根本没有去圣彼得堡，看到海未你跳下车以后，我们怎么想都不放心，所以也下了车。”
海未是明白了一些，但是……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海未更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是我告诉她们的。”刚好在这个时候回到房间的绘里说道，声音平静，“早上去买东西的时候，刚好碰到了她们，就告诉了这里的地址。”她直视着海未的双眼说道，没有丝毫闪避。
海未表情复杂，然而绘里的表情那么平静，丝毫没有刚才的愧疚。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呢，绘里？是那么不能够跟我说的事情吗。还是说，我在你心里的分量，还不够重。
绚瀬绘里握紧了拳头，但是面不改色地说道：“海未，是你们该回去的时候了。”
十几分钟以后，穗乃果，小鸟，海未和绘里四个人再一次站在了莫斯科中央火车站上。她们要去来时的那个机场的所在地，就是下一趟列车。
结果到最后，为何就要回国这一点园田海未还是不知道。她只知道，穗乃果和小鸟已经提前买好了火车票，这一次再不离开，是绝对不行了。这一次，再也没有理由——
理由？海未不由地冷笑，那么自己上一次留下来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自己曾经的理由现在显得是如此的可笑，而偏偏另外一个当事人看起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我就送你们到这里吧。”绘里说道，停下了脚步，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
“嗯！谢谢你，绘里！”穗乃果挂上了大大的开心笑容，老实说她实在吃不惯俄罗斯的食物，盼望着回国以后能够大吃一顿呢。“海未，我们走吧。”小鸟伸手握住友人有点冰凉的手说。
“穗乃果，小鸟，你们先去车上等我吧。我……马上过去。”海未对两个友人露出微笑道。听到这句话，绘里的手握紧了。
“但是……”小鸟有点犹豫，她怕海未像上次一样……
“不会的。”看出了小鸟担心的问题，海未用坚定的语气说道。不可能，再有一次了……
“嗯。”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后，小鸟抓起穗乃果的手登上了火车，回头又嘱咐了一句，“一定要上来哟，海未。”
等两人都上了车以后，海未这才转向一动不动的绘里。让她感到揪心的是，对方的表情一如刚才的平静与……淡漠。海未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绘里变成现在这样，然而海未认为，相爱的人之间如果互相信任，就不应该出现如今的局面。
绘里也许……并不能够完全信任自己。
光是想到这一点，就足够让海未感到难受。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海未有点艰难地开口，眼睛直视对方的双目，“真的不能够告诉我原因吗？”
这一个问题，就足够决定她的内心选择，然而——
“抱歉，海未……”绘里只能够说出这句话，眼中一丝波澜都不起。
“好的，我明白了。”海未闭上眼平复了一下内心，然后再睁开的时候，不带一丝犹疑。
“嗯，那就……再见吧。”绘里点了点头，转身想离开这个让她内心根本无法平静的车站。
忽然，蓝发女孩伸手扯住她的衣袖，让她转回身子，一个湿润的吻就这么突然印上她的唇，伴随着女孩决绝的话语——
“绚瀬绘里，我恨你……”
恨你这么不明不白地送我回去，恨你就这样夺走了我的心，在最后也让我无法放下，恨你……竟可以如此地绝情……
绘里只觉得口中一片苦涩，这么苦涩的吻，她也是第一次尝到。然而海未不再给她开口的机会，决然地将她推开，转身离去，踏上了火车。随着车门的关上，绘里再也无法看到蓝发女孩那张脸，只是站在原地，听着哨音响起，看着冰冷的火车逐渐启动着驶离车站。
对不起，海未。在最后我竟然无法坦然地叫出你的名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离开我身边。即使心有愧疚与不舍，这也依然是我做出的不会后悔的选择。
再见吧，海未——
如果不是小鸟等她心情平复以后交给她那封信，园田海未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些绚瀬绘里对她说不出口的事情。
看着雪白的信封上用清秀挺拔的笔法写着的“园田海未亲启”的字，海未只觉得刚才发生的所有事情，似乎都是一场梦。
“海未，对不起……”南小鸟带着内疚的表情道，“绘里特别嘱咐我，不能够提前告诉海未你……”
“我能够作证！”穗乃果有点急切地补充，“绘里交给小鸟信封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小鸟看着海未已经可以说是茫然的脸点头。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两个好友的解释，海未只是低头开始拆信封。她从信封里拿出一张好长的折叠起来的信纸，缓慢地展开读起来。就这样过了好久，一边的穗乃果和小鸟都不敢出声去打扰，忽然之间，两人就看到有什么滴落到了信纸上——
“海未……”小鸟慌了，想要找纸巾给对方，却被穗乃果拉住手，带着认真的表情摇了摇头。
海未现在不适合被打扰。小鸟也明白这个道理，然而看着好友落泪，还是忍不住想去关心。
看完信的前半部分内容，海未终于了解了绚瀬绘里所经历过的生活，一切关于她的迷雾都逐渐散开。海未忍不住用手捂住嘴，努力不让呜咽声流出，但是泪水仍然模糊了视线。然而让她真正动容的还是后半部分的内容，它这样写道——
“说来可笑呢，从前的我有一种有点病态的柏拉图情结。然而在遇见你以后，我开始发现自己无法克制对你的欲望，这种欲望之强烈，让我感到惊讶，却又充满了狂喜。因为我终于能够自称之为‘人’，感觉到自己是真正存在的肉体，而非行尸走肉。从前的我太过自负，愚蠢而又自私，认为没有人能够懂我，了解我，殊不知是我自己将自己围困起来，与其它所有事物隔绝。好不容易出现一个愿意接近我的人，我却还是将对方驱逐出了自己的‘领地’，那里再次一片荒芜，虽然原本就寸草不生。
若是你看过我的桌子上那张照片，就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是的，是娜塔莎。她离开以后，我更加地封闭自己，即使知道即将来临的审判，也不觉得害怕。让我再次感到时间流逝的痛感的，是你啊，海未。
谢谢你让我再次知道了生命的美好，我从未如此渴望让时间再漫长一些，让我开始害怕的东西不要这么快到来。海未，对于我来说，你有着一种神奇的吸引力，在认识你以后，我就无法再挪开目光。你就像是一种甜美的毒药，对我是致命的，我无法再爱上其他人了。
我不想说我们就到此为止了，但我又不能对你承诺太多，因为现在横亘在我面前的，是看不清楚对岸的浓雾。我尚且不清楚自己的未来，又怎么有资格给你承诺呢？想到这里的我，让你离开的信念又增强了，即使你也许会恨我。
海未，你愿意等我吗？说这句话的我很不负责任呢，明明是我让你离开，现在却又要求你等待，但我还是想问你，能不能够给我时间，让我以更好的姿态再次出现在你的面前……”
看到这里的海未，转身将头埋进身边的小鸟怀里，放任昭示脆弱的泪水肆意地流淌，沾湿了对方的衣服。小鸟眼中带着泪水，微笑着抚摸着友人的长发，希望手掌的温度能够给对方一点安抚。
绚瀬绘里，我没有见过比你还要狡猾的人了……这样子我还怎么能够装作什么都没有地离开呢……
而此刻千米开外的寂静寒冷的街道上，那个有着金灿灿头发的人，正在走向她应有的其中一个结局，嘴角带着微笑。
海未，也许我说不出更好听的话了，即使如此，我仍然想说的是——
也许用尽一生，也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人。
我，绚瀬绘里，这辈子就认定你了。（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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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就是结局了呢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