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Callisto 于 2014-9-14 11:24 编辑

第六章 圆圈加斜杠

「你喜欢坐在我身旁看着在书桌边忙碌的我。

那是向往的表情。眼里满是好奇和渴望。

你拿起一份批改过的练习卷。

呐，圆圈和斜杠是什么意思？

我停下了手中的笔，轻轻揉了揉你柔顺的短发。

正确和错误的意思。

唔，那圆圈加上斜杠呢？」

二零一零年九月五日 阴

端木槿记

大清早我拎着一袋回收玻璃瓶出了公寓。秋意似乎来得早了些，阵风吹过，我将手缩进连衣帽衫的口袋里，准备去不远街边的拐角完成本月可回收垃圾日的指标。

刚把垃圾放入指定的地方，我随意的一眼竟然见到在公寓下坡的岔路一个女生的身影，显而易见她完全没留意到我，而是专注于正在做的某件事……

她站在某户人家的园子栅栏外，弯下腰向里探望，嘴里低声地唤着什么。她的发间像是沾上了清晨的露珠，轻便贴身的运动装扮，高高扎起的马尾，看起来和之前认识的人判若两人。

我都不知道应不应该打扰她了。不过，她这样的举动在公共场合很容易被误会的吧！

“那个……”我想前走近了一步，想让她注意到我。

这时候园子的草丛中传来簌簌的声响，一个小黑影从中钻了出来。

“喵呜……”

她蹲下身，抱起了那只灵巧的生物，用指腹挑了挑它的下巴，像是带着宠溺的责备。我不可思议地看着这样的她。此刻她的表情像是被朝阳沐浴过一般，笑着逗弄着怀里的那只小生物，严肃的眉眼好像从来没在那张脸孔上出现过。

“那个——”我再次发出声音。怎么觉得自己是在打扰别人清早的恩恩爱爱？！

那只来自“非地球”的生物率先转过了头，冲着我发出警告一般的叫声：“喵。”它浅褐色瞳孔缩成了细线，湖绿色的大眼睛直勾勾、冷冷地盯着我。为什么感觉这才是现在抱着它的那个人应该有的表情?

“槿（Jin）？”她疑惑地叫出了我的中文名，停留在自己怀间的目光延缓了好几拍才移向我。

“嗯，长谷川前辈，早安。”我向她问好。这样的称呼，我只在那天晚上听到过，心里有种莫名而奇异的感觉。

“端木，是你啊。早。开学好一段时间了还住在这里吗？”她对上了我的目光，称呼就变回了日语。

她走到了我身边，怀里那只黑色的小家伙正把它的眼神死死地钉在了我身上。

“嗯，我和房东续租了。倒是前辈怎么会一大早来这里？”我也正在尽力无视那双小眼睛。

她换了个姿势抱好手里的小家伙，侧过了脸，“晨跑恰巧就到这里了。”

她家离这有不远的距离，而且是上坡地段也并不好跑步。我不禁质疑起她的说辞。她还在微微喘着气，脸颊上有着未退的红潮，脖侧留下的细细汗珠沾湿了衣领，汗津津的运动衫紧贴着她的身体，纤细的腰身显现了出来。

又是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有点慌乱，伸手想去逗逗她怀里的小猫，以此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

“喵？！”它对我想伸手示好的举动并不领情，举起了小爪子。

前辈及时反应，没让它对我的手做出残忍的伤害。

“对不起啊，它对外人的防御意识很强。”前辈道着歉。

“没关系。”我笑了笑，心下觉得这点跟她本人有点像，“会冷吗？要不要到我那里稍微休息一下。” 她的声音带了点鼻音，像是由于流汗在风中有点冷到。

“喵呜，喵呜~”某只小猫在她的怀里蹭了蹭，就像是在表达什么意见。

她在迟疑。我们都知道这个邀请对彼此都心有余悸。

“嗯。”她最终还是轻轻地应了一声，和我一起往公寓走去。

再次经历相似的事情，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心情。

我坐在公寓的沙发上一边翻动着新国语课本，一边时不时警惕地瞄几眼那只据说只有一岁大的小家伙。它对我并不待见，转过身子甩了甩立起来的尾巴，趴在桌边继续舔着盘子。

前辈从浴室中出来，只是稍微擦洗了一下，换上了我宽大的运动夹克。她蹲下身子，凝视着小家伙贪婪的吃相。

“她看起来并不讨厌你呢。”前辈若有所思地说，像是能捉摸透猫的心思。

我却相当不可置信，心里想着它连看我的眼神都冷淡无比。

“可是这小家伙好像也不太喜欢我。”我耸了耸肩。

“一开始的时候她的态度都是这样，很难让人亲近。只要愿意多花一点时间相处，也许就会发现她不一样的一面。”她那带着鼻音的、略低的嗓音像是在说着别的事情。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她站起身走向了我的桌子，端详起桌对面我最近摆上的铅笔稿。可能是被桌面上某个别的东西吸引，她伸出了手。

“你怎么还留着这个？！”她转过身，语气中多了少有的急躁。她的手里拿着的正是我最近一直摆在桌上的千纸鹤。

她的反应真的不对劲。心中的某个猜测被部分证实，一丝酸涩的感觉让我有些难受。我把书合上，走上前去。

“因为它‘也’是你送我的。”

一闪而过的慌乱，她差一点失去了一贯的镇定。

“你不应该留着。而且我也没给你别的什么。”她下意识咬了下唇，保持镇定否认道，又垂下眼帘摇了一下头，像是在后悔自己之前做出的决定“你让我来这的目的是什么？”

“那你特地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我反问道。

她还抓着纸鹤的手颤了一下，闪躲着我的眼神和问题。

“我还记得，前辈你的字。”我并没有同过去一样退后，“在Gypsy Airs的那天，你写作的时候的小心翼翼就是为了不让我看到自己的字吧。但在我们刚相遇时，你却犯下了一个错误，那就是把它留给了我。”

我可以感觉到她在动摇。就差一点点了。

“你为什么不在最初见到我的那天就告诉我，你就是写信给我的人？！”我握住她的手腕，将心中的疑问全盘托出。

她抿紧了唇，盯着书桌前我的简笔画稿，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你不应该放弃绘画。”

她的话反而让我怔住了。这句话就足够证明一切。因为那是只有我们才知道的秘密。只有她才会知道在四年前，被扼杀的、我唯一热爱的事情。

……

“端木的成绩这么优秀，何必要成为美术生啊。她要是今后参加高考的话，绝对可以考上名牌大学的热门专业呢！”

“你怎么还在画画，还要不要学习啦？！”

“什么？！美术？小的时候让你学并不是要你成为那种没用的画家！”

“放弃这个今后你会有无数选择，绘画只不过是你前途的障碍物！”

……

我不够倔强，更不能违背别人的意愿。就算是哭了多少回，委屈都吞入了肚子中，我还只是那个听话的、微笑着、没有叛逆过的乖孩子。只有她是唯一一个愿意听我倾诉的人。那个在信里等待着我的人。

我不知道我们的相遇是错误还是正确。

“汐里……”就像是曾经的那个晚上，我那样叫她。她的肩膀轻颤了一下，像是敏锐地预料到将要发生的事情，推开我的手向后退。

“端木。”她拼命阻止我将要出口的话，“你不过是在怀念以前那个不现实的人，快醒一醒……”

“我喜欢你。”这句话还是不受控制地从我嘴里蹦了出来，将她打断。这一次的意思却和过去不同。

我们望着对方，在互相的眼里寻找着什么。

“端木，我已经将近八年没有画画了。”她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直接说出了从没有承认过的话，“我不可能……也不是绿。”

“我喜欢的是长谷川汐里。”

任凭怎样的劝说，我都不会背叛自己的心意了。你知道吗？喜欢你是我至今做过最叛逆的事。

“你喜欢的只是跟你通信的人！那都是过去！那个人已经…….”她甩着头否定，眼眶里闪烁着泪花。在拒绝我还是在拒绝自己呢？

我一下子意识到那晚她的水灯送走的人是谁。

“我喜欢的是现在在我面前的你。不管你过去怎样隐瞒、甚至欺骗我，又或是曾经发生了什么，只有这样的心情，如今对你的感情，才是我能够抓住的真相!”

她捏在手里的千纸鹤落在了地上。飞不起来的不是幻想，而是往昔珍惜的美梦。梦，裂成了五彩的碎片……

二零一零年九月六日 晴

端木槿 记

昨天接下去又发生了什么呢？你可是全都知道的吧，哼，小家伙？那个时候正是你直接蹦到前辈怀里，打搅了我们两个人的谈话！

~~~~——~~~~~~~（笔抖了。）

我能不能在日记里头小小的抱怨一下？啊！我可以把这家伙撵走吗？它跳上了我的桌子，一直在玩我的笔。喂，你就不能和你主人稍微不一样一点吗？干嘛都那么喜欢写东西！

呼，它终于玩累安静下来了。现在正趴在我的大腿上睡觉。嘘——

我当然不能把它赶走，毕竟这是前辈三个愿望中最后的一个。

（闪回）

“你能把它照顾好吗？我没办法在家里养它。”她离开公寓的时候如此说道。

“呃……”我发誓此刻在我身边的那只猫的表情，要是用语言表达一定是这样的。

前辈弯下身子，摸了摸它的头，温柔地道别，“要乖乖的听话哟，Jin。”

等一下？！这一次的称呼对象绝对不是我！不是吧，它叫什么？！

“谢谢你，槿。就当是我最后麻烦你的一个愿望。”她将要迈出玄关的脚步犹豫了，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吗？”

我稍稍点了头。她的意思我很明白，但就算是不答复我……

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被留下的黑乎乎的小家伙“瞪”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扭头进了房间。

我这才猛然惊觉：前辈给她取了我的名字，那我又该怎么称呼它啊？！！

才短短的一天它就快把我折腾死了，又是准备食物又是……

唔，不过，现在它枕在我的腿上睡觉的样子很可爱，毛茸茸的身体很温暖……就如同你说的，也许我还需要去了解。

我不知道我们要多少时间彼此了解，不知道你要多少时间送走过去的自己。我也不知道曾经的一再错过是正确还是错误。

在梦的终点，坠下的真实，无论跌落在哪里，正确与错误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只知道这一次我会一直等你。

「圆圈加上斜杠呢？

物理符号？希腊符号？

你的问题总是那么古怪。

我却笑了。

模棱两可的正确与错误。

你会知道的，那是世界上的大多数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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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后记：

像端木槿和长谷川汐里那样恋爱的人有吗？我相信有的。柏拉图式的恋爱存在吗？我也相信有的。无论在虚拟和现实的世界里，我们也许都在做着梦。将最美好的梦境投射某个人身上，拒绝醒来。就连感官都被困在了梦里。从美梦中坠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选择是否正确？结果未知。是落在坚硬的地面，还是落在柔软的床上？只有试了才知道。无关乎想象。无关乎正确与错误。关于真实的感情。

送给我所知道的汐里和槿。也送给砸碎过梦的我和你。